染上血花的初雪,会是什么样子?
“下雪了……”
鹤仙人仰首看着黑压压的乌云,朝隔着一丈并行的沈九醉笑道:“初雪,很美是不是?”
沈九醉一张脸红通通的,方才的酒气引了上来?
“很美!”他回答的声音竟然也有些喟叹,道:“是不是了血以后更美?”
眼前已有一座林子。
林子里还有火把,每一道焰光都映着雪、映着夜。
鹤仙人轻轻的笑了,稍稍停下了步子。
“要不要请我们后头那些朋友一道进去?”他说得很诚恳,道:“终究大家都曾经是合作过的『老朋友』……”
老朋友,有时隔一天便成了不死不散的敌人。
沈九醉不反对。
冷无心、萧怪翁、布好玩和伍旧狂走出雪地来的时候,很明显的也答应了这个邀请。
“东方公子和欧阳公子可好?”鹤仙人问的是萧怪翁和布好玩,道:“我想,今天你们一定有个交代给他们……”
回答却是伍旧狂,而他问人并不是鹤字当头的老道,而是沈九醉:“那一日攻杀简北泉你没有出力……”
“没错!”沈九醉淡淡一笑,道:“所以我没有资格拿。”
“你很明白这道理……”
“我不明白……”沈九醉的声音夹着酒呃,道:“如果我一定不想明白呢?”
气氛就如同纷纷落下的小雪般,更重更冰。
“我并不在乎多一个人得到……”冷无心淡淡的每一个字,道:“回为……楚天会里最少拓印了一大把……”
他这么说,目的是先全力对付楚天会。
似乎没有人反对。
鹤仙人挥了挥肩上的雪花,笑了。
“既然每个人都没有意见,那么请到楚天会稍坐,让老道尽尽地主之谊。火把最少有一百二十枝,罗列参差在这一片林子里。很美。无论是雪映着火焰,或是火焰映着雪,都是一件很诗情画意的事情。尤其眼前有十七、八座的木屋散开。布楚天会住在这个地方?楚天会调走了所有洛阳的菁英,全数都在这里?萧怪翁不信,道:“我所知道布楚天的为人,住的房舍绝不会这么小。”他的声音本来就很奇怪,这刻有着忿怒更是乾裂刺耳,道:“那个人有个习惯,喜欢住很大很大的屋子……“鹤仙人在笑,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一点也不错,我怎么会把你们带到真正的楚天会总坛?”他在笑,冷无心也在笑,冷笑。”我们原先也没有要你带我们去的意思。”他每一个字在落雪中结成了雾,结成了冰,道:“我们只不过是想把你的头挂在布楚天自以为是他的地方上……”鹤仙人的脸色变得有些不自在。他勉强嘿了嘿两声,掩饰着没有五分的自信道:“难道你们不知道老道已经在这里布置好了?”他加强的问了一句,道:“这里是要命陷阱?”“是!这里的确是个要命的陷阱……伍旧狂说话的时候,眼珠子里讥诮的意味浓得像天上的乌云。
“不过……如果你知道这会狼穴和东方、欧阳两世家派出了多少人在这方圆十里内……”
布好玩笑着,很冷:“我相信你会明白那句话是对你说的!”
鹤仙人弹身望向背后那一排排的小屋!
木门呀!呀!呀!呀的开启,是有人走出来。
只不过每个人的手上都有血,楚天会弟兄的血。
最重要的是,眼前这一百二十八个没有一个是自己认得的。
鹤仙人在苦笑,明白了一件很残酷的事。
如果在江湖上你要得罪人,最好是赶尽杀绝。
否则,有一天死的一定是你。
染上血花的初雪,会是什么样子?
他看到了,而且非常的近。
血,从他仆倒的身上每一处流出来。
睁大的眼瞳清清楚楚的看到鲜红和雪白变成玫瑰般诡丽的色彩。
阴豪夺的心情很奇怪。
是不是因为初雪的天气让自己的情绪变得特别起来?
这时他心中忽然想着是,三年来买命庄的变化。
三年前那位神秘的大庄主创立买命庄的时候,接下来的“案子”全是清一色的土豪劣绅贪官污吏。
是的,没有一件例外。
他叹了一口气,看着林内另一端并没有动静。
方才爆响的硝烟和火焰早已被落天而来的雪花压住。
红骷髅黑道士和沈闹花的狙杀任务如何?
他摇了摇头,为自己今天多愁善感而惊心。
想找个人聊聊,却倏然发觉自己所带领的一十二名杀手,没有一个是在三年以前加入买命庄的成员。
阴豪夺的心在波动。
三年来买命庄死了多少人?
他计算中脸色逐渐惨白。
除了自己和二当家武管命外,就剩下在前头进行第一波攻击的四名黑袍道士。
买命庄在什么时候变了?
变得有的杀手都不是跟自己胼手胝足出生入死闯天下的那些人?
他的心在翻动,一阵冒酸苦辣辣涌上了喉头。
但是他的耳朵依然告诉他,在左右后方有一点点很轻很轻的声音。
一个人还没有完全回过头去的刹那,匕首已划破了身后这五尺内的雪花,没有人。
是的,只有雪花没有人。
阴豪夺的心往下沉。
他分的出来“人”的感觉和“风”的声音是不一样的。
有谁?能在买命庄三员外面前装神弄鬼?
“武管命也做不到!”他的背后有人轻轻一叹,道:“天下只有教你们杀人技巧的人才能做的到。”
阴豪夺在震骇中回身,看见这一道熟悉的身影。
不错!
虽然他从来没有见过买命庄大员外的真面目,但是一个人的神态和气势永远是模依不来的。
“大……员……外?”
“你还记得我?”邝寒四在笑,道:“我也记得你左腰上的一块肉,是我教你短肘搏击时,不慎被我挑下来的……”
这件事甚至连武管命都不知道。
“你真的是大员外?”阴豪夺注意到邝寒四背后四名黑袍道人悠闲的走出来。
他们的剑都有血,滴在白透了的雪地上。
好似玫瑰落瓣垂飘在雪白的布绢。
红骷髅黑道士都已经认定的人,不是大员外是谁?
这一刹那阴豪夺竟然有股热血上冲的冲动。
他觉得一种无比的舒畅,纵使眼眶模糊了起来,那种心情绝对不是别人能了解。
“我们能明,就好像重生一样……”
“因为这三年我们杀了一些不该杀的,也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
“有时候在三更半夜时,良心会来敲门,我到底在做什么?原先买命庄的原则并不是这样。”
“这都是一个人造成的……”
“所以我们要杀了她!”
谁?唐菱儿?
“她是用什么方法骗了你们相信?”
“因为二员外和三员外都证明她就是大员外的继承人。”
“你又为什么相信她是我的继承人?”
“因为……她知道买命庄的一切,甚至所有联络的方法,还有……”
“还有什么?”邝寒四问的时候脸已经惨白。
“还有,她有大员外手稿!”阴豪夺颤声道:“我们不认得大员外人,却认得大员外的字……”
邝寒四站在雪地上,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在刹那间冰冻着,他每个字都说得很吃力,道:
“字怎么写?”
他喘了一口气,自己答着:“是不是:买命庄继承,天下第一女;见字如见谕,权掌论生死!”
阴豪夺看着邝寒四痛苦的表情,点头。
也有着一丝讶异,道:“真的是大员外的字?”
“是……”邝寒四在喃喃,好奇特的表情。
每个人都发觉了这点,却都不敢问。
这里头是不是有别的秘密?
“你们回去吧!”
“回去?回去那里?”
“天下任何一个地方……”邝寒四的眼在苦笑,声音也在苦笑,道:“买命庄剩下的就是我和她之间的事。”
她是谁?
每个人都知道了,她叫唐菱儿。
但是现在想起来唐菱儿只不过是一个代号而已。
没有意义的。
真正有意义的是唐菱儿是怎样的一个人?
“如果你们一定要知道……”邝寒四的表情更复杂了。
他看着眼前五个一道出生入死的兄弟,终于缓缓说出三个字。
很低的声音,已被雪风的声音压住。
每个听到人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震异,恍如大雪将这个神情封冻在他们的脸上。
“现在……你们知道为什么只剩下我跟她的事了?”
“是……”回答的声音充满无奈。
邝寒四仰起头,喃喃着道:“大风雪就要来了……”
“邝小子的人呢?”王王石在问。
“不晓得……睡了什觉起来就不见人了。”杜三剑推开窗,好冷一道冰凉灌进了屋内。
“冷!”他关回了窗牖,皱眉道:“这么大的风雪,他会跑到那里去?”
是啊!大风大雪的会去那儿?
谈笑进来的时候,脸色很奇怪。
“干啥?走路摔倒了?还是让鸟屎掉到了头顶?”
“不是……”谈笑的表情很奇怪,道:“华山在一个下午死了不少人。”
“什么?这么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杀人?”杜三剑很愤怒,道:“是那个龟孙子下的手?”
“不知道!”谈笑看了他们两个一眼,苦笑:“我只知道死的人中有一个是鹤仙人……”
“啥?他也会死?”王王石叫道:“像他武功这么好的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虽然不容易,确实是发生了。
杜三剑也在叹气,道:“还有那些人?”
“买命庄……”尹小月从屋外边掸着雪,边道着:“那位『双箭天机』的沈闹花也是其中之一……”
那个人曾经让谈笑吃过苦头。
今天午膳的时候,邝寒四还特别问起过这件事。
当然包括了谈笑对沈闹花箭技的判断,以及下回照面时用什么方法还回去。
邝寒四的人呢?
谈笑的心往下沉!
“难道他一个人要把买命庄铲掉?”他叫了起来,道:“铲掉现在已经跟以前完全不一样的买命庄?”
每个人都在苦笑。
现在他们明白了邝寒四千里迢迢跑来煮那锅啥锅的意思。
是一种告别。
一种对珍贵的友谊,用一种珍贵的方法告别。
普天下有谁值得让寒四公子,买命庄的大员外放下杀人的匕首,而进入厨房煮一锅东西出来?
“他把我们当成朋友,我们不能不把他当成朋友。”谈笑说出每个人心里的话,道:
“就算华山叫风叫雪盖得不见天不见地……”
他用力的说了最后一句话,道:“我们还是要把他找出来!”
“这四个年轻人都很可爱!”忘刀先生趴在窗口,看着四道身影消失于风雪间。
“他们有他们的热情。”另一个窗口杜乘风看起来很高兴,拉长脖子在窗外看着另外两颗探出来的脑袋,道:“我们好像有点老了?”
“呸!长老不言老……”王悬唐在最那边的窗口叫了过来,道:“我王哥哥还不服老,你小老弟称什么大?”
“哎哟……哥字是你叫的?”忘刀、乘风双双转着一颗脑袋大叫道:“哥哥我看你是年幼无知……”
“啥?什么世界?”王悬唐哼着道:“有种大伙儿再到深山里,另外建一处秘屋,看谁顶着大风雪先建好谁就是老大?”
“好……”
三颗脑袋缩了回来,也不管头顶上的落雪,兴致勃勃的凑上了忘刀先生的床上。
“这儿就留给他们四个年轻人吧!”
“是啊!是啊……咱们三个在他们后辈面前,总得装模作样一番好难过。”
“可不是……好想出去玩雪球,要不是这三个混小子和一位姑娘在,咱们可玩着乐了。”
“好!就这么说定!”忘刀先生笑得合不拢嘴,道:“到时建好了房子,哥哥我就要到中原做一件大事……”
“啥屁事儿?”
“找俞傲。”
“什么?”杜乘风大叫,道:“忘刀老弟,你没问题吧?”
“什么老弟?”忘刀瞪了一眼,哼哼道:“哥哥我找俞傲又怎样?卧刀一击和俞傲快刀不是天下最精彩的刀战?哈……”
卧刀和快刀是不是会决斗?
天下除了忘刀先生的卧刀之外,还有谁能让俞傲再度出手?没有!
谁都知道,没有!
布香浓很少看到她的父亲脸色如此的难看!
布楚天并没有皱眉,只是他的眸子在看着眼前那具棺木的时候,表情非常严厉。
雪,不断落着。
一刹那就满父亲的头顶、双肩!
布香浓很想伸手帮父亲把雪掸掉!
但是她没有,没有动。
这里是楚天会设在外围的小庄院,人虽然不多,但是每一个都是忠心耿耿的好汉。
前后不过是半天,这里三十二条人命消逝于风雪中。
是不是天地也在哭泣?
没有人动,所有的心、的血、的牙全紧紧奔着、腾着、咬着。
这是宣战,在初雪的第一天。
布香浓知道鹤仙人对父亲的重要。
多少年浴血、谈笑、哭泣,布楚天的身旁一定站着这个人,一定。
鹤仙人说过一句话:“我还没倒下去以前,谁也不能碰布先生一根寒毛。”
现在他已经死了,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布香浓的心紧紧缩了起来。
第一次,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她必需保护父亲。
就算她自己不行,也得去找一个行的人来。
她在颤抖,轻轻的一只温暖的手掌搂住自己的肩膀,道:“我们没有时间哭泣,也没有时间恐惧……”
每个人都在听着。
用着他们全部的生命听着。
“他们只要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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