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送走擒龙客,返室掩上门摇头苦笑。
“无端干预天长堡的事,对咱们又有何好处?”中年人向同伴发牢骚:“祝堡主好似
鬼,决不会为了咱们替他分忧,就多让一步多一分诚意。这里是他的地盘,他处理得了势力
范围内的大小事故,咱们插手干预,说不定反而引起误会,认为咱们挟恩要挟呢!何苦来
哉?”
“你不懂,老哥。”同伴冷冷一笑,吹熄了灯火。
“我不借什么?”
“那些女人……”
“哦!女人……”
“不错,副会主见了深亮标致的女人,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床。”
“有一天,他会死在床上。”
“去你的!天下的男男女女,绝大多数都死在床上,废话!”
“那可不一定哦!不错,大多数的人死在床上,问题是如何死在床上……”
“睡吧!别胡思乱想了,他娘的倒霉,其实今晚该在安邑县城投宿的,我的床上一定有
女人快活。”
“你也想死在有女人的床上?”
“混蛋!乌鸦嘴,呸!”
***
三更将尽,店东大力神还没安睡。
一旦抛弃数年的心血,难怪他无法就寝,要重新投入莽莽江湖,重过刀光剑影的日子,
在他来说,该是太老了,他辉煌的过去永不会回来。
但不抛弃行吗?有人逼他抛弃,即使日下擒龙客不急于逼他,日后一定会有人闻风而至
的,早年的仇家也必定蜂拥而来。
他不想另起炉灶,远走某处地方躲起来。
他在房中面对孤灯沉思,前尘往事纷至杏来,叱咤风云大半辈子,迄今依然人单只影,
既不愿成家有后顾之忧,又不愿像闲云野鹤般逃世过苦日子,到头来,又得丢掉根基,重操
旧业在刀剑中玩命。
“少年子弟江湖老。”他喟然叹息:“我这种人,不但要老在江湖,也将死在江湖,这
是命。”
思前想后,他觉得好笑,也感到悲哀,真有英雄末路的感慨在心头。他对禹秋田一无所
知,居然冲动地要求做禹秋田的随从,真是岂有此理。
也许,情势恶劣急于离开吧!或者禹秋田惊世的武功,让他心甘情愿随一个强者的心理
在作怪,既然要重新在刀剑中玩命,追随一个强者毕竟安全些。
门外,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叩门声随起。
自从擒龙客揭被他的身份后,江湖人的警觉心,唤醒了他的平安梦,他便悄悄地作了应
变的准备,作最坏的打算。
首先,便是取出窖藏的兵刃:卅二斤镔铁打造的黑亮降魔柞。
其次,是装了钉刺的护手套。他神力天生,徒手相搏时,可以生裂虎豹,谁想抓他的手
臂,保证指损掌伤,所以对方只要被他的手控制住,休想挣脱他的掌握,决难伤及他的手臂
解脱。
再就是连睡觉也懒得解下的皮护腰,他的腰禁得起刀砍斧劈。
不可能有店伙蹑手蹑脚午夜后来找他,他警觉地将茶油灯搁在壁角背风处,悄然拉开门
闩闪在一旁。
“进来,门没上门。”他沉静地说。
房门吱呀呀缓缓推开,门外的人并没即刻入室。
“知道你没睡,可以谈谈吗?”门外的擒龙客语气相当有扎:“没关系吧?”
“请进,我这破房子挡不住任何人。”他冷冷一笑:“最好谈些风花雪月的事。”
“呵呵!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擒龙客阴笑着入室,信手掩上房门:“换了我,同样有
点想不开。”
“不要话中有话,我悬个粗人,听不懂也不愿猜弦外之音。请坐。”他拖出小方桌下的
长凳请对方坐,自己也在对面坐下:“北人屠拒绝跟你们走,对你们并无损失,你们北行的
计划中,本来就没有他。”
“殷兄,问题不在有否损失,而在威信是否受损。”擒龙客识趣地隔桌落坐,表示不会
突然用擒龙爪突袭:“北人屠食言背信,损害了咱们的威信……”
“何必呢!是你们逼他食言背信的。禹秋田从鬼门关内把他拉回阳世,你们却怂恿他向
禹秋田动刀。北人屠一代杀星,固然不是好东西,但直肠直肚恩怨分明,责怪他是不公平
的。”他仗义执言,为北人屠的行为辩护:“他还没正式成为你们的人呢!你老兄的要求也
太过份了。”
“不谈他,谈你。”擒龙客摆脱于己不利的话题:“明天咱们要动身,以至诚邀你老兄
同行。殷兄,你曾经是一代之雄,昔年何等风光?窝在这里赚十文八文混口食,这种日子不
好过吧,是吗?”
“过去了的,永远不会再回来。”他的话居然含有哲理:“往昔的大力神已经被江湖淘
汰了,我一点也不留恋昔年的风光。”
“老兄,你要明白处境,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已经成为天长堡掳人屠杀罪案的证人,祝
堡主会让你……”
“他不会让我活,势必灭口,那是一定的,这本来就是大豪大霸的惯伎。所以,我怕
他,我这间店不要了,远走高飞避祸逃灾,天下大得很呢!”
“我说过,保命唯一的途径是反击……”
“抱歉,以卵击石,智者不为,我认了。”
“殷兄,逃避解决不了难题,跟着我……”
“你就可以让我同享富贵,平步登天?我对平安活着十分满意,可不想刀头舔血再过玩
命的生涯。不要再谈了,你请吧!”
他下逐客令,暗中默默行功待变。
“阁下,不要敬酒不喝喝罚酒。”擒龙客变了脸,倏然推桌而起:“咱们邀你,是瞧得
起你……”
“你狗屁!”他忍无可忍,拍桌怒叫:“北人屠说得不错,你一点也没有武林朋友的风
骨,你只是一个浪得虚名的人渣,一个狗屁不如的混蛋。不要威胁我;你肚子里那点点诡
计,有些什么牛黄马宝,我全知道,我大力神可不是浪得虚名的人渣,你威胁不了我的。阁
下,你给我滚出去!”
门口人影乍现,传出一声轻咳。
“他不滚,我来要他滚。”堵在房门口的禹秋田说:“要不了一天半天,他就露出狰狞
面目,他们用这种胁迫手段,不知坑害了多少人。依我看,毙了他斩草除根,必定是一场大
功德。”
擒龙客以为对付得了大力神,却对禹秋田深怀戒心,凭禹秋田对八表狂生时所表露的身
手,足以让他绝顶高手心中懔懔。
“算了,让他走。”大力神不愿在自己的店中打打杀杀,强忍怒火避免冲突:“他们住
在站房的爪牙一拥而至,我这家店岂不遭殃?”
“明天最好没有人向在下撒野。”禹秋田让至一旁沉声说:“我保证撒野的人来,个死
一个。尤其是那个什么八表狂生,他最好离开我远一点。”
捻龙客冷冷一笑,一言不发出室走了。
***
鸡鸣早看天,这是旅客们的金科玉律,一早赶路以免路上耽搁错过了宿头。两家小店与
站房前,伙计们热心地帮助旅客套坐骑。
禹秋田的坐骑,昨晚不知何时系回原处,连店东主大力神,也不知道他是何时牵回来
的。
禹秋田也在晓色朦胧中套马上鞍,对面的八表狂生与擒龙客,监视着店伙准备,在一旁
袖手旁观,目光不时凶狠地向禹秋田死瞪。
“虹剑电梭五个女人,也不时留意各方的动静。
擒龙客不敢找禹秋田挑衅,找上了北人屠。
“褚老兄,你决定不服咱们走?”擒龙客向正将马包系妥的北人屠问。
“对,我害怕。”北人屠冷冷地回答。
“你不是要北上大同寻友吗?”
“以后再说,暂时丢开。”北人屠指指禹秋田:“在下要与禹小兄弟南行,先离开是非
地再说。”
“如果在下强制你跟随……”
“你最好不要。”北人屠扪了扪刀把:“我目下是禹小兄弟的随从,你得问他肯不
肯。”
“呵呵!我当然不肯。”禹秋田怪笑:“我对损害禹某权益的事十分重视,为争一文钱
也会不惜打破头争回公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今天我认栽被抢走一文钱而不计较,
下次必定连行囊也被人抢光了。姓黄的,你要向我的权益挑战?”
“目下北行事忙,无暇与阁下计较。”擒龙客口气一软:“不久之后,咱们江湖上
见。”
“很好,我相信不会让你等得太久。”
“是的,我一定会找到你的。”擒龙客咬牙说,与八表狂生去扳马鞍上马。
虹剑电梭五女也准备上马登程,八表狂生两人已先向北匆匆就道。
在站房借宿的八骑士,动身时只有六个人。
大力神一早已向店伙交代清楚,把店让给店伙,声称今后不再回来了,带了鞍具行囊出
店,店伙已经替他牵来一匹颇为雄骏的黄骠,依依不舍替他备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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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在天涯
6
三仙女九个人,也在邻店前治行装,也一面工作一面留意这一面的动静,大概她们都有
偷偷窥伺的坏习惯,曾经被禹秋田逮住了一次。
穿蓝骑装的针神张淑贞,今天换穿青绸劲装。三仙女中她最为自负,对禹秋田的敌意也
最深,所以上次禹秋田遁走之后,猜想禹秋田是神秘复仇客,而她表示不怕复仇客报复。今
天,她脸上仍露出敌意。
三位仙女的注意力,皆集中在不远处套马的禹秋田身上。
幻剑飞虹李春营的眼神最为复杂,不时幻发奇异的光芒。
※ ※ ※
虹剑电梭等八表狂生与擒龙客去远,终于忍不住向禹秋田走去。
她的四位忠心耿耿随从,两面一分跃然欲动。
邻店的三仙女一打手式,泰然自若向这一面移动,摆出看热闹的姿态。旁人无法了解她
们将有何举动,或者出了事她们要帮谁。
“我们的账以后再算。”虹剑电梭脸上并无明显的怒意,却有不怀好意的笑容;“你
说,你到底是禹秋田还是禹春山?”
“我这种小人物,经常要逃祸避灾,易名是江湖朋友的惯伎,有十个八个假名的英雄好
汉多得很呢!你又何必计较春山或秋田?”禹秋田面对艳如桃李,风韵压群芳的美丽女人,
谈笑自若神态轻松。
一个对人无所求胸怀磊落的人,谈笑自若是十分正常的,你不奉承别人,怎能奢望获得
别人的好处?
“那……日后我怎能找得到你?”’
“那是你的难题,你必须费心找呀!樊大小姐,你最好算清到底是谁欠谁的债,再找我
还不算迟,单方面声称是债主,找到我也只是空欢喜一场而已。”’
“反正你赖不掉债的。你比八表狂生高明,连擒龙客也再三克制自己的行动,不愿冒险
和你相搏,举目江湖,有你这种成就的人并不多。”
“夸奖夸奖,我感到受宠若惊。”
“不要嬉皮笑脸。”虹剑电梭受不了他轻松玩世的态度,要冒火了:“怪的是你居然没
混出众所皆知的绰号,你到底在江湖鬼混,目的是什么?要利不求名?”
“呵呵!我明白你的意思,有了众所周知的绰号,成为江湖名人,你就可以轻而易举找
到我了,你那些追逐在裙下的护花使者,就会像猎犬一样……”
“该死的!”虹剑电梭受不了啦!娇叱声中,愤怒地突然扣指疾弹。
一缕罡风破空电射,远在丈外发指,决不是唬人的虚招,也决不是打情骂俏的可爱手法。
禹秋田恰好抬手,啪一声马鞭杆突然折断。
这是一根精雕的马鞭,尺半长的鞭杆用黄杨木制成,雕了花草图案,缠有一段段美观的
丝线,弹性韧性极佳,竟然被丈外袭来的指劲,击便折。
“好厉害的穿心指。”禹秋田跳出丈外,招头苦笑:“你这位高贵淑女,想不到如此阴
毒,一而再用绝学向我突下毒手,天知道你到底伤害了多少无辜的人。你走吧!我不愿再看
到你。”
“我是债主,我有权用任何手段讨债。”虹剑电梭恼羞成怒,但也暗暗心惊:“我有
事,不想和你胡缠,以后再说,你给我牢牢地记住,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再缠下去,她就追不上八表狂生了,恨恨地回到坐骑旁,愤然上马走了,临行狠狠地死
瞪了禹秋田一眼,眼神极为凌厉。
“主人,你得严加提防这个阴毒的女人。”北人屠神色不安:“你该一劳永逸的。”
“她为人并不太坏。”禹秋田苦笑。
“对你却坏得根,你怎么受得了她?”
“才貌双绝的女人,骄傲自负并非太坏的德性,你放心,她伤害不了我。”
“她用不着亲手伤害你,主人。”
“烦人,别提她,咱们走吧!”
大力神恰好牵着坐骑走近,左手夹着成名时兵刃降魔杵,外面的皮套乌光闪亮,可知平
日保养良好,可能早就料定在此苟安,早晚会有重出江湖的一夫到来。
“她会找到强力的靠山,主人,你真不该放弃一劳永逸的机会。”大力神的大嗓门声震
四野,巳看到全部经过:“她将是大麻烦。”
“不是她找到强力的靠山,而是飞蛾扑火自找苦吃。”禹秋田扳鞍上马:“走吧!往
南。”
不远处的幻剑飞虹李春萱,举步接近。
“为何不往北?”李春萱嫣然一笑,态度友好。
“惹不起天长堡,只好往南啦!”禹秋田也友好地笑吟吟回答:“我不想死第二次。”
“加上我们九把剑,何不往北?”
“我宁可和祝堡主在江湖玩命,他会出来的,不急一时。”
“他在江湖走动,仍然走狗一大群。”
“那是不同的,离山的虎威风减了一半。”
“你放弃复仇了?”
“我不急,我和这债主本钱足。小丫头,你管定了?”
“是的,管定了。”
“不要,小丫头。”禹秋田诚恳地说:“幸而活命逃出鬼门关的有三个人,我和北人屠
逃之天天,铁门神埋葬了兄弟之后,也将溜之大吉。证人都不在,你到天长堡、怎么说?祝
堡主只要说一声拿证据来,你怎么办?拔剑指着他的鼻子,逼他承认罪行?”
“所以我希望你一同前往呀?”
“往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