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春院华灯盛张,风光旖旎,龟奴谄笑领着唐梦周两人进入一间宽敞爽朗,布设幽雅的花厅内,高唱“燕燕姑娘会客啦!”
须臾,两个老妈子簇拥着一身着紫衣薄罗的少女走出,这少女薄施脂粉,秀丽无俦,向二人盈盈一福,柔声道:“贱妾燕燕拜见二位公子。”
唐梦周微笑道:“这位陈振楚公子是鸣春院熟客,姑娘得多伺奉些。”
燕燕两朵红云飞上娇靥,娇羞不胜道:“贱妾不敢,只怕嫣云姐姐生气。”
陈振楚面现赧然之色,朗声大笑道:“唐兄取笑了,嫣云呢?”
屏后忽响起娇脆语声道:“只道陈公子已将贱妾忘诸脑后了。”
随即屏风后莲步姗姗走出一娇媚如花少女。
咄嗟之间,华宴盛张,灯光钗影,杯筹交错,陈振楚谈笑风生,而唐梦周甚寡言笑,但周旋之间,从容有礼,一丝不现儇薄之色。
燕燕似依人小鸟,对唐梦周极其柔顺。
唐梦周察觉燕燕眉目之间隐泛刚健英气,不禁暗中一怔,忖道:“此女分明是江湖人物,怎会溷临勾栏,其中必有蹊跷。”口中不说,心中已生警觉。
陈振楚忽目注唐梦周道:“唐兄,周口北岸今晨发现一具尸体,死者是江湖人物,王捕头认出是江洋大盗一枝桃葛彪,想那葛彪犯案累累,作恶多端,官府追捕甚久,想不到天网恢恢,竟陈尸黄河岸上。”
唐梦周眉锋一皱,道:“陈兄为何提起此事?”
陈振楚道:“小弟是想起前年冬寒岁暮深夜之际,葛彪在小弟邻宅刀伤八命,先奸后杀财物悉掠一空,凶宅情景惨绝人寰,如今天道好还,此獠就歼,衷心为之大快。”
“武林中事自有武林人管,恶人岂有善终之理。”
陈振楚道:“风闻唐兄半月前探友返回之际,强风阻途,偶遇奇事,友朋多方探问,唐兄均避而不谈,不知可有其事么?”
唐梦周颔首微笑道:“提起此事徒乱人意,在下几乎卷入武林是非中,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此话一点不错。”
嫣云道:“唐公子可否见告详情?”
唐梦周浅饮了一口酒后,娓娓说出酒店所遇经过详情,笑道:“其实在下自始至终就未注意到马天祥、高麟两人身旁是否带有革囊,不过与其同席又无意与沙青云攀谈了两句,险招致一场祸劫。”
燕燕忽道:“公子自此便未与沙青云见面么?不然倒可自沙青云口中问出详情。”
唐梦周笑道:“风尘豪侠,英雄肝胆。他乃性情中人,与在下不过逆旅萍逢,杯酒论交,又无所需求,怎还记得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庸俗之人。”
时已午夜,唐梦周不愿再作勾留,与陈振楚离了鸣春院,途中作别分道而行。唐梦周只身一人踏着初弦月色,望大明湖柳堤上飘然慢步,湖风习习,突传来一声阴恻恻冷笑道:“唐公子可否暂请留步。”
人影疾晃,迎面落下一个目光森冷的黑衣劲装背剑汉子。
唐梦周惊得倒退了一步,道:“朋友,你阻住在下去路为何?”
汉子目中凶光一闪,沉声道:“唐公子,我此来并非谋财害命,只须公子说出实情。”
唐梦周道:“这话令在下茫然不解。”
那汉子冷笑一声道:“半月前周店北岸酒店中,马天祥身旁失窃革囊为公子取有……”
唐梦周冷冷一笑道:“捕风捉影之言岂可凭信,朋友无事生非恐铸戍大错!”
那汉子面色一变,厉声道:“狡辩无益,公子请随我去见一人,此人言之凿凿,未必是假。”
唐梦周道:“此人是谁?”
“方亚芬族叔方天齐。”
唐梦周不禁心神一震,故作茫然之色道:“方亚芬是谁,方天齐又是谁?朋友你大错特错。”
那汉子面现煞气,冷喝道:“公子请屈驾一行,有话可当面说清,不然休要怨我出手辣毒了!公子虽是抚台之子,大爷照样可以杀你!”
突然空中人影扑空掠落,冷笑道:“这倒未必!”右手快如电光石火飞出,咔嚓声响,那汉子一条臂被生生拧断,鲜血如注流下。
那汉子喉中发出一声闷嗥,目露凶光厉声道:“原来是你!”
“不错,正是在下!”来人左手二指疾伸点了昏穴,汉子蓬然倒地。
唐梦周定睛望去,不禁喜形于色,道:“沙大侠!”
来人正是金面韦护沙青云。
沙青云道:“老弟,你我速返你的居处再作详谈。”左臂挟起汉子。
“好!”
两人快步走去,一条形如淡烟般人影却暗随两人身后。
唐梦周领着沙青云行至抚署后门,击指轻敲了三下。
大门呀地开启,只见一黑衣长衫,貌相威武中年人探首而出,不禁笑道:“原来公子回来了。”
唐梦周道:“在下邀请友人前来叙谈……”继附耳低声数语。
黑衫中年人望了沙青云一眼,含笑道:“卑职知道,沙大侠请!”
沙青云颔首为礼,随着唐梦周走入书斋。
唐梦周命厨下送来酒食后,面对旧友喜不自胜道:“此人如何发落?”
沙青云道:“愚意此事不可惊动官府,天明前沙某将其带走,在他身上或可查出端倪。”
唐梦周点点头,举杯相敬。
一条轻巧身影掠至窗外,疾若惊鸿般穿上一株浓叶密丛中,正面对窗口。
唐梦周似无意地瞥向窗外,随即道:“沙大侠那晚与卢女侠追踪罗冲而去,但不知有无发现。”
沙青云长叹一声道:“那晚与卢女侠别了老弟追踪而去,尚未到达荒寺,卢女侠遇上同道,力阻我等前往,说是已有十数黑道高手闻风赶去,我等赶往必遇险伏,正举棋不定之际,又见一武林同道奔来,他闻听一武林盖世魔头亦赶来参与其事,更不能卷入这场是非漩涡中,恐遭杀身之祸。”
“武林魔头是谁?”
“独手人魔冷飞!”沙青云笑笑道,“老弟并非武林人物,所以陌生得很,故沙某中止此行,决定潜伏原处,静候其变化动静。”
唐梦周道:“沙大侠定有什么发现。”
沙青云道:“约莫一个更次后,只见一白衣人偕同一位老者前行,后面紧随鬼手铁掌罗冲及马天祥、高麟三人,色如死灰,宛如待宰之兽……”
“沙大侠追踪了么?”
沙青云摇首一笑道:“沙某生平行事,决不轻举妄动,何况尚未知马天祥囊中失物究竟是否王屋盲叟所有之物。”
“那是何物,有何珍异值得如许武林高手觊觎?”
沙青云叹息一声道:“其实也并非王屋盲叟之物,盲叟从乾坤独叟手中得来,沙某这半月中奔波探觅,才知丝毫端倪,风闻迩来有数位巨邪,多秘密组织帮会,图谋霸尊武林,但互相形若水火,积不相容,眼下却不敢明目张胆猖狂无忌之故,因心有所惧,以尚有隐居世外已久奇人仍然在世,沙某猜想与马天祥囊中失物,一定有什么关连。”
唐梦周道:“此话在下不解。”
沙青云笑道:“老弟自然不懂,沙某如猜测不错,囊中失物定是乾坤独叟已探出这些组织隐秘,将其笔录、因预知自身之危,所以传讯王屋盲叟赶来相助,盲叟赶至,独叟已遭惨害,匆匆返回王屋飞书知友密谋对策,怎知事机不密,亦遭毒手,遗物亦不翼而飞,是以引起劫夺追寻。”
“沙大侠坚信如此么?”
“不错!”沙青云颔首答道,“也许囊中还有其他珍异之物也未可知。”
随即叹息一声,道:“世外高人藏处甚秘,多已封刀,极少参与江湖纷争,只三个老怪物嫉恶如仇,若能彼此捐弃宿怨,联手共谋,事尚有可为,可惜……”
唐梦周诧道:“三个老怪物是谁?可惜什么?”
“武林三独!”沙青云道,“独掌阎罗邵宫虎,乾坤独叟诸葛天龙,独手人魔冷飞,这三人武功各有所长,性情癖异,多独行其是,可惜乾坤独叟已死,另二人则彼此仇如海深,无论如何不能捐弃前怨。”
说着随即微笑道:“沙某此来为的是郑重相嘱,老弟并非武林人物,却涉入是非漩涡内。”手指那制住穴道汉子,接道:“方才所遇,便可明证。老弟必须少出外为是!”
望了一眼窗外天色,匆匆立起,道:“沙某还有事,不能久留,今后恐相见无望,老弟珍重。”抱拳一拱,拖起昏迷汉子穿窗而出,一闪疾杳。
唐梦周端坐不动,只喃喃自语道:“这是从何说起。”
须臾,只见那黑衣长衫中年人飘然进入,道:“方才卑职发现一身影掠越院墙,藏在窗外古木之上,奉命不得惊动,任他安然离去。”
唐梦周微笑道:“那夜行人物分明是暗随沙青云而来,我等岂能卷入江湖是非中。”随即又道:“夜深阑静,该安歇了。”
黑衣中年人微微一笑,躬身退出。
沙青云挟着受制汉子掠出城外,飞奔而去,路经一片郊野,忽闻一清朗语声传来道:“沙大侠请留步。”
只见五丈开外现出一条身影缓缓走来。
沙青云定睛望去,来人是五旬左右老者,貌相无奇,却一双手臂修长过膝,道:“阁下何人?”
老者道:“老朽钟化奇,甚少在江湖中走动,谅沙大侠并无耳闻,只是沙大侠臂挟之人,系敞上所遣,不知可否高抬贵手将其释放?”
沙青云立时怒容满面,冷笑道:“贵上无事生非,竟向一手无缚鸡之力文弱书生下手。”
钟化奇道:“事出有因,敞上决不想为难唐公子,只是想明白其中究竟,或许能从话中勾起一丝回忆,与我等大有裨益,唐公子是何等身份,敞上再大胆子也不敢惹火烧身。”
沙青云冷冷一笑道:“贵上知道就好!”
钟化奇淡淡一笑道:“沙大侠须知兹事体大,不得不尔,沙大侠与唐公子在不知不觉中卷入是非中,即使敞上不找上二位,还有人亦要找上二位。”
沙青云冷笑道:“是以沙某已下定决心,非把其中真象找个水落石出不可!”
钟化奇高声大笑道:“沙大侠快人快语,英雄胸襟、磊落光明究竟与众不同,既然如此,何不与敞上联手亦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沙青云淡淡一笑道:“沙某生平独来独往,阁下盛情心领。”
钟化奇道:“恐由不得沙大侠了。”
沙青云面色一变,沉声道:“阁下想动手么?”
“不敢,只是想请沙大侠暂留本门作客,礼为贵宾。”钟化奇道,“倘沙大侠真要如此,那也是不得已之事。”
“沙某无法应允。”
“无论如何沙大侠请勉为其难。”
沙青云心头一阵踌躇为难,暗道:“半月来奔波跋涉,竟无法查明一丝端倪。钟化奇虽然来历不明,不如将计就计,虚与委蛇,总比自己盲目摸索的好。”
钟化奇见沙青云沉吟思索,知意为所动,道:“沙大侠如不见弃,请随钟某去见敞上。”
沙青云道:“贵上可是方天齐?”
钟化奇不由一震,诧道:“大侠是如何知道的?”
沙青云手指那被制汉子道:“此人亲口吐露,故而沙某知情。”
夜风中忽送来阴恻恻冷笑道:“看来,方天齐知道得不少。”
蓦地,如风疾掠而至五个高大身影,月色映照下,为首者面目阴冷狞恶,钟化奇大惊失色道:“阁下莫非红发灵官娄威?”
娄威目光一寒,沉声道:“速领老夫去见方天齐,可饶你不死。”
钟化奇冷笑道:“这办不到!”
娄威面色一变,喝道:“与老夫拿下!”身后抢出两人扑向钟化奇。
钟化奇哈哈大笑,翻腕亮出两支银光灿烂短剑,道:“以多取胜,匹夫行径。”
分点两人咽喉重穴,疾如电奔。
娄威望也不望一眼,竟向沙青云面前走来,道:“沙青云,这几年你威望日隆,可说是名扬大江南北,志得意满,你是否知道你有性命之危么?”
沙青云冷冷答道:“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上亡!身在江湖,生死二字已置之度外。”
娄威微微一笑道:“老夫深感为你可惜,人生不过百年,你花费了甚多岁月,习成绝艺,所为何事?如死得不明不白,与草木同腐,老夫认为不智。”
沙青云冷笑道:“如此说来,阁下要杀沙某么?未必如此容易。”
娄威沉声道:“老夫要杀你,何必枉费唇舌,自然有人向你动手,可惜你至死也不明白。”
沙青云道:“阁下何不说得明白点。”
娄威道:“除非你投在老夫门下。”
沙青云大笑道:“人各有志,不必相强!”说时猿臂疾伸,挟起地面受制汉子,穿空腾起。
两声大喝起处,娄威身后窜起一双人影,掌风刀光挟袭沙青云而去。
沙青云挟着一人,身在半空,无法施展绝学,急沉身沾地将那汉子抛开,右手软鞭‘叭’的挥出一式“寒江挥钓”,鞭梢抖得笔直,疾点凌空扑下一具人影,逼得那人半空倒翻飘身开去。沙青云软鞭变化莫测,右腕微振,鞭化“乌龙摆尾”卷向扑来另一人影,挟着雷奔电闪刀势而去。
‘铮’的一声,那人鼻中发出一声冷哼,几乎手中钢刀被卷出手,奋力一扯,弹身倒跃落地。
红发灵官娄威目中精芒电射,大喝道:“好鞭法!”伸手一撤肩后,‘呛’的一声亮出一柄奇形兵刃,非刀非锯,两面刀口带齿,锋芒犀利,寒气逼人。
沙青云知娄威名列三独四凶之内,一身武功已臻化境,非是易与之辈,面色沉肃,不敢丝毫大意,偷觑钟化奇,以一对二,已是险象环生。
娄威身形慢慢走前,带着逼人的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只听钟化奇闷哼一声,身着两刀,鲜血从眉头左臂溢出,尤自奋勇力战。
挟攻两人掌力加紧,步步紧迫。
忽两人中一人一声惨嗥出口,弃刀身形缓缓倒地,面现痛苦之色。
另一人不禁呆得一呆,只觉‘喉结穴’上疾麻,面色大变,悸惧已极,嗥呼一声与同党一般面色痛苦倒了下去。
红发灵官娄威闻声心中一惊,停步别面望去,不由面色大变,身形一跃落在两名手下身前,注目察视,只见两人喉结穴上流出一丝殷红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