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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止眼中如欲喷出血来,举起刀剑,向她疾冲过去。绿萼一惊,抢到母亲身前相护,突觉耳畔呼呼风响,似有暗器掠过,公孙止大叫一声,兵刃撤手,掩住右眼,疾奔而出,只听得他惨声呼号,愈去愈远,终于在群山之中渐渐隐没。厅上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裘千尺用甚法子伤他。
只有杨过和绿萼方始明白,裘千尺所用的,仍是口喷枣核功夫。
当杨过与公孙止激斗之际,她早已嘴嚼蜜枣,在口中含了七八颗枣核,但见公孙止武功大进,自己纵然喷出枣核袭击,只怕他也闪避得了,若是一击不中,给她有了防范,以后便再难伤他,因此先用血茶破了他的闭穴功夫,乘他怒气勃发之际,突发枣核,这是她十余年潜心苦修的唯一武功,劲道之强,准头之确,不输于天下任何独门暗器,若不是绿萼突然抢出,挡在面前,公孙止不佰双目齐瞎,而目眉心穴道中核,登时便送了性命。
绿萼见父亲忽地奔出,心中不忍,呆了一呆,叫道:“爹爹,爹爹!”想要追出去察看。裘千尺厉声道:“你要爹爹,便跟他去,永远别再见我。”绿萼左右为难,但想一来此事究竟父亲不对,而母亲受苦之惨,远胜于他,二来父亲已然远去,要追也已追赶不上,当下从门口缓缓回来,垂首不语。
裘千尺凛然坐在椅上,东边瞧瞧,西边望望,冷笑道:“好啊,今日你们都是喝喜酒来着,这杯酒没喝成,岂不扫兴?”众人给她冷冰冰的目光瞧得心头发毛,只怕她口中突然喷出古怪暗器来,给她伤了性命。谷中诸人只是一味惊惧,法王与尹克西等却各暗自戒备。
小龙女与杨过见公孙止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大出意料之外,不由得都是深深叹息了一口长气,各自伸出手来,相互紧紧握住了。
小龙女见公孙止受伤远走,虽是他罪有应得,但想起他的救命之恩,也是不禁怃然,向杨过使个眼色,两人并肩往厅外走去。刚到门口,裘千尺突然大声喝道:“杨过,你要到那里去?”杨过回转身来,一揖到地,说道:“裘老前辈,绿萼姑娘,咱们就此别过。”他自知命不久长,也不说什么“后会有期”之类的话了。
绿萼回了一礼,黯然无言。裘千尺怒容满脸,喝道:“我将独生女儿许配于你,怎地既不改口称我岳母,又这么匆匆忙忙的便走?”杨过一愕,心道:“你唯将女儿许配于我,我可没说要啊。”裘千尺道:“此间彩礼齐全,灯烛俱备,贺客也到了这许多,咱们武学之士也不必婆婆妈妈,你们二人今日便成了亲吧。”杨过为了小龙女,与公孙止舍死忘生的几番恶斗,金轮法王等都曾亲眼目睹,听了裘千尺此言,知道必然又是一番风波,各人互相望了一眼,有的微笑,有的轻轻摇头。
杨过一手挽着小龙女的臂膀,一手倒按君子剑的剑柄,说道:“裘老前辈一番美意,晚辈极是感激,但晚心有所属,实非令爱良配。”说着慢慢倒退。他知裘千尺性情极是古怪,说不定斗然口喷枣核,是以按剑以防。
裘千尺向小龙女怒目横了一眼,冷冷的道:“嘿,这小狐狸果然美得出奇,无怪老的为她着迷,小的也为她颠倒。”绿萼道:“妈,杨大哥与这位姑娘早有婚姻之约,这中间详情,女儿慢慢再跟你说。”裘千尺啐了她一口,怒道:“呸!你当我是什么人?我说过的话,也能改口么?姓杨的,别说我女儿容貌端丽,没一点配你不上,便她是个丑八怪,今日我也非要你娶她为妻不可。”
马光祖听她说话横蛮,不由得哈哈大笑,大声说道:“这谷中的夫妻当真是一对活宝,老公逼人家闺女成亲,老婆也硬逼人家小子娶女,别人不要,成不成?”裘千尺冷冷的道:“不成!”马光祖裂开大口,哈哈大笑,突然波的一响,一枚枣核射向他的眉心,真的是来如电闪,无法闪避。马光祖惊愕之下,头一抬,拍的一声,枣核已将他两颗门牙打落。马光祖大怒,虎吼一声,扑了过去。尹克西急叫:“马兄,小心!”但听波波两响,马光祖右腿“环跳”、左足“阳关”两穴同时被枣核打中,双足一软,摔在地下爬不起来。
这三枚枣核实在去得太快,直是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杨过当马光祖大笑之际,已知裘千尺要下毒手,抽出长剑想过去救卫,但终是迟了一步,忙伸手将他扶起,解开了他的穴道。马光祖是个浑人,极肯服输,见裘千尺手脚不动,口一张便将自己打倒,心中好生佩服,翘起大拇指道:“老太婆,你本事比我大,老马不敢得罪你啦。”
裘千尺毫不理他,瞪着杨过道:“那你是决意不娶我女儿了?”公孙绿萼在大庭广众之间受此羞辱,再也忍耐不住,拔出腰间的匕首,指在自己胸口,大声道:“妈,你再问一句,女儿当场死给你看。”裘千尺嘴一张,波的一响,一枚枣树核射了过去,打在匕首之上,这一下劲力好大,那匕首横飞而出,插在石柱,深入数寸,烛光照射之下,那剑柄兀自微微颤动。众人“噫”的一声,无不倒抽一口凉气。
杨过心想留在这里徒然多费唇舌,手指在剑刃上一弹,和着剑刃振起的嗡嗡之声,朗声吟道:“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挽起一个剑花,携着小龙女的手转身便走。
绿萼听着“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那两句话,更是伤心欲绝。取过更换下来的杨过那件破衫,双手捧着,走到杨过面前,悄然道:“杨大哥,衣服也还是旧的好。”杨过道:
“谢谢你。”伸手接过。他和小龙女都知她的心意,乃是故意挡在杨过身前,好教裘千尺不能喷枣核伤他。小龙女脸含微笑,点头示谢。绿萼小嘴向外一努,示意二人快快出去。
裘千尺喃喃的念了两遍:“人不如故,人不如故。”忽地提高声音,说道:“杨过,你不肯娶我女儿,连性命也不要了吗?”杨过凄然一笑,又倒退一步,跨出弓大厅的门槛。小龙女心中一凛道:“慢着。”朗声问道:“裘老前辈,你有丹药能治情花之毒么?”
绿萼早已想到此事,但料到母亲必以此要胁杨过,逼他娶已为妻,是以一直不敢出言相求,她虽是个女孩儿家,实不便当众为杨过求恳,然而事在危急,再也顾不得许多,转身说道:“妈,若不是杨大哥援手,你尚困身石窟之中,大难未脱,咱们有恩报恩,你设法解了他身上之毒吧。”
裘千尺嘿嘿冷笑,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世上恩仇之际便能这般分明?那公孙止对我是报了恩么?”绿萼大声道:“女儿最恨三心两意,喜新厌旧的男子,这姓杨的若是舍却旧人,想娶女儿,女儿便是死了,也决不嫁他。”这几句话倒投合了裘千尺的心意,但一转念,立即明白了女儿的用心,她是爱极了杨过,若是她愿意相娶,她自是千上万肯,只是迫于眼前的情势,只盼自己取出丹药先救他的性命再说。
金轮法王与尹克西等瞧着这幕逼婚的好戏,你望我一眼,我望你一眼,都是脸露微笑。法王直至此时,才知杨过身中剧毒,心中暗自得意,但愿他坚持到底,料想裘千尺这种性格之人,若不是遂了自己意愿,决不能突发好心,取出丹药救他。
裘千尺的眼光从东到西,在各人脸上缓缓扫过,说道:“杨过,这里的人中,有的盼你死,有的愿你活。你自己愿死呢还是愿活,好好想一想吧。”杨过伸手搂住小龙女的腰,朗声道:“她若不能归我,我若不能归我,咱俩宁可一齐死了。”小龙女甜甜一笑,道:“正是!”他与杨过心意相通,二人爱到情浓之处,死生大事却也看得淡了。裘千尺却难以明白她的心思,喝道:“我若不伸手救他,这小子便要一命呜呼,你懂不懂?他只能再活三十六天,你知不知道?”小龙女道:“你若肯相救,咱两个儿能多聚几年,自是极感大德。你不肯救,咱俩在一起便只三十六天,那也好啊!反正他死了,我也不活着。”
她说这几句话时,美丽的脸庞上显得十分的漠不在乎。要知她自幼受师父之训,屏绝七情六欲,事事不动声色,何况她心意早决,更是坦然无惧。裘千尺望望她,又望望杨过,只见二人相互凝视,其情之痴,其意之诚,那是自己一生之中从未领略过,从未念及过的,原来世间男女之情,竟有如此者,不自禁想起自己与公孙止夫妻一场,竟落得如此下场,长叹一声,双颊上流下泪来。
绿萼纵身过去,扑在她的怀里,哭道:“妈,你给他治了毒吧。我和你找舅舅去,舅舅心中很牵挂你,是不是?”裘千尺一流泪水,心中牵动柔情,但随即想起二哥裘千仞信中那句话来:“自大哥于铁掌峰上丧身于郭靖黄蓉之手……”自己手足残废,二哥又已出家为僧,则大哥之仇,岂非永不能报?这小子武功不弱,他既坚不肯娶我女儿,那么命他替我报仇,也可了却一桩大事。
她想到此处,缓缓伸手入怀,将世间唯此一枚的绝情丹用指甲切成两半,取了半枚出来,托在掌心,说道:“丹药这便给你,你不肯做我女婿,那也罢了,可你须得答应我办一件事。”
杨过与小龙女互视一眼,料想不到她竟会突起好心,二人虽说将生死置之度外,但眼前既有生路,自是喜出望外,齐声问道:“老前辈要办什么事,咱们自当尽力。”裘千尺缓缓的道:“我是要你去取两个人的首级,交在我的手中。”杨过与小龙女一听,立时想到,她要所杀之人,其中之一必是公孙止。杨过对这人自是绝无好感,他自丧了一目,闭穴内功又破,虽然其它武功未失,但短期之内不免大受影响,要追杀他谅亦不难,但想他是公孙绿萼之父,这少女对自己一片痴情,要去杀她父亲,不禁大费踌躇。小龙女心中,也觉此人虽恶,对已总是有救命之恩,但瞧裘千尺的神色,若不办到此事,她的丹药无论如何不会给杨过的了,看来只有先答应此事再说。
裘千尺见二人脸上有为难之意,冷然道:“我也不知这二人和你们有甚瓜葛牵连,但我是非杀这二人不可。”说着将半枚丹药在手中轻轻一拋一拋。杨过听她话中之意,所说的似乎并非公孙止,于是问道:“裘老前辈与何人有仇?要晚辈取何人的首级?”裘千尺道:“你没听见那人读信么?杀我大哥的,叫做什么郭靖、黄蓉。”
杨过大喜,叫道:“那好极了。”这二人正是晚辈的杀父仇人,裘老前辈便是无此嘱咐,晚辈也要找这二人报仇。裘千尺心中一凛,道:“此话当真?”杨过指着金轮法王道:“这位大师与这二人也有过节,晚辈之事,曾跟他说过。”
裘千尺眼望法王,法王点了点头,道:“可是这位姓杨的兄弟啊,那时却明明助着郭靖、黄蓉来与老衲为难。”小龙女与绿萼恼恨这和尚时时从中挑拨,同时向他怒目横视一眼。金轮法王只作不见,微笑道:“杨兄弟,此事可有的吧?”杨过笑道:“是啊。待我报了父母之仇,还得向大师领教几招。”法王双手合什,说道:“妙极,妙极!”
他二人在一旁斗口,裘千尺却在想自己的心事,左手一挥,向杨过道:“我也不管你的话是真是假,你将这枚药拿去服了吧。”杨过走上前去,将丹药接在手中,一看只有半枚,心中已明白了九成,笑道:“须得取那二人的首级,才来调换另外半枚。”裘千尺点头道:“你聪明得紧,一瞧便知,不用旁人多说。”杨过心想:“先服了这半枚再说,总是胜于不服。”当下将半枚丹药放入口中,咽一口唾液,吞入肚中。
裘千尺道:“这绝情丹世上只剩下了半枚,你服了半枚,还有半枚我藏在一个地方,十八日后,你若携二人首级来此,我自取出给你。否则你纵将我擒住,叫我身受千刀万剐之苦,再将我投入石窟之中,我也决不会给你。说话到此为止,我裘千尺说话斩钉截铁,各位贵客请便,杨大爷,龙姑娘,咱们十八日后再见。”说着闭上眼睛,不再理睬众人,显是有逐客之意。
小龙女道:“为什么限定十八日?”裘千尺闭着眼睛道:“他身上的情花之毒,原来是三十六日发作,现下服了半枚丹药,毒势聚在一处,发作反而快了一倍,十八日后再服半枚,立时解毒,否则……否则……”说到此处,只是挥手命各人快去。
杨过与小龙女知道此人已无可理喻,当下快走出谷,找到了坐骑,并骑而去。
杨过进水仙幽谷之时,将那匹廋马留在谷外,此时与小龙女携手出谷,一声呼哨,那瘦马从树林中窜了出来。杨过进谷虽只三日,但这三日中遍历艰险,数度濒于死亡,此时得与心上人并肩离此险地,真乃恍如隔世。此时天已黎明,站在高岗上俯视幽谷中树木森森,晨光照射之下,满眼青翠,实是一处极佳妙的所在。杨过携着小龙女之手,走到一株亭亭如盖的槐树之下,说道:“姑姑……”小龙女偎倚在他身边,嫣然一笑,道:“我瞧你别叫我姑姑了吧。”
杨过心中,早已不将她当作师父看待,叫她“姑姑”,也只是一向叫得惯了,听她这么说,心里一甜,回首凝视着她漆黑的眼珠子,道:“那我叫你作什么?”小龙女道:“你爱叫什么。”杨过微一沉吟,道:“我一生之中最快活的时光,便是在古墓中跟你一起厮守,那时我叫你姑姑,便到死都叫你作姑姑。”小龙女笑道:“那时我打你屁股,你也很快活吗?”杨过忽地伸出双臂,将她搂在怀里,只觉她身上温馨的气息混和着山谷间花木的清气,真是教人心魂俱醉,难以自己,轻轻的道:“咱们如这般厮守一十八日,只怕已快活得要死了,别再去杀什么郭靖、黄蓉啦。与其奔波劳碌、厮杀拼命,咱们还是安安静静,快快活活地过十人天的好。”
小龙女道:“你说什么,便怎么好。以前我老是要你听话,从今儿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