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史季强。笑脸鬼向吊死鬼使个眼色,两人分从左右抢上,要想连这痨病鬼一起擒住。
两人扑到史叔刚身边,四手一齐探出,猛听得史叔刚一声吼叫,左手在吊死鬼肩头一拍,右手在笑脸鬼背上一托,两人只觉一股巨力突然压在身上,都是脚步一个踉跄,险险跪倒,急忙提气跃开,幸好史叔刚并未追来,两人相顾骇然,都是吓出了一身冷汗,想不到这痨病鬼模样的人竟是如此厉害。
史叔刚俯身解开四弟的穴道,轻轻一拉,已将吊死鬼的长索拉得断为数截。但史季强中了毒雾,始终不醒。史叔刚皱起眉头,喝道:“取解药来!”笑脸鬼道:“你收回众畜生,我自将解药给你。”史叔刚“哼”了一声,摇摇晃晃的向笑脸鬼走去。笑脸鬼不敢和他正面为敌,快步闪开。史叔刚似乎由于身上有病,纵跃不得,仍是有气没力的向他走去。站在一旁的四鬼一齐拥上,笑脸鬼也回身而斗。史叔刚出掌甚缓但,但掌力极是沉雄,五鬼围着他你刺他一枪、我砍一刀,却是不敢近身。
郭襄心想:“这大个子中了诡计,甚是可怜!”从地下掀起一团雪,在史季强额头磨擦,又将一团雪花塞在他的口里。那毒雾的药力本来不能持久,史季强体魄又壮,头上一冷,悠悠醒转,猛地翻身站起。他用手背揉了揉眼睛,见五鬼围攻史叔刚,大声叫道:“三哥退开!”一伸手便往笑脸鬼腰上抱去。史伯威的双钩和长须鬼的钢杖斗得正紧,一见史季强醒转,心下大喜,纵声一啸。蹲伏着的猛兽一听得啸声,立时都站了起来,作势欲扑。
九四:震倒群兽
史伯威又是一声大喝,群兽齐声怒吼,西山一窟鬼虽然人人都见过不少阵仗,但当此情景,却也不由得不胆战心惊。群兽吼声未绝,已是一齐扑上,向西山一窟鬼身上咬去。郭襄“啊”的一声呼叫,脸色惨白。史叔刚登时醒悟,伸手推开一头扑向郭襄的猛虎,除下自己头上的皮帽,戴在郭襄的秀发之上。群兽久经训练,一见她戴上皮帽,不再向她扑咬,转头攻击十鬼。猛虎、豺狼、金钱豹、狮子、人猿、黑态……各种恶兽对十鬼或抓或咬,西山十鬼虽然也奋力杀毙七八头恶兽,但一来史氏五兄弟从旁牵制,二来猛兽实在太多,片刻之间,十鬼人人身上受伤,衣衫碎裂,鲜血淋漓,眼见立时便要命丧当地,无一能逃出群兽的爪牙。
郭襄见三头雄狮向大头鬼一人围攻,他手中的八角巨锤已掉在地下,右臂被一头雄狮咬住不放,全仗左手运掌成风,勉强支撑,抵挡着另外两头雄狮。郭襄想起是他带自己出来,见他如此狼狈,心中不忍,当下不加思索,除下皮帽,扬手挥出,安在他的头上,头大帽小,形相极好笑,而且摇摇欲坠,戴不安稳。但史氏兄弟操练群兽之时,头上均戴这种特制的皮帽,畜生究属无知,那里分得清友敌,一见大头鬼头上安了皮帽,登时转身走开。这边厢四头花豹却已将郭襄围住。
这时史叔刚正在抢夺长须鬼手中的钢杖,免得他伤兽太多,听得郭襄呼叫,回头一看,不禁一惊,只因相距甚远,不及过去解救。但说也奇怪,四头豹子竟不向郭襄抓咬,绕着她边嗅边走,挨挨擦擦,情状居然十分亲热。郭襄吓得呆了,见四头花豹实无恶意,一怔之下,想起母亲和姊姊均曾说过,自己幼时吃母豹乳汁长大,看来这四头花豹嗅到自己身上体气有异,因而引为同类。她又惊又喜,俯身抱着两头豹子的头颈,另外两头花豹便伸舌头舐她的手臂和脸颊。郭襄只觉一阵酸痒,格格笑了出来,史氏兄弟驯兽以来,从未见过如此情景,无不诧异。
大头鬼虽因皮帽而暂得免祸,但见兄弟姊妹九人个个难逃困厄,怎肯一人独生?他西山一窟鬼虽非正人君子,平时所作所为也是旁门左道的居多,但相互义气深重,当下抓起皮帽,向红衣红裙的悄鬼掷去,叫道:“九妹,你快逃命吧。”那悄鬼接住皮帽,掷给了长须鬼,叫道:“大哥,你先出去,他日设法给咱们报仇便是。”长须鬼却将皮帽拋给笑脸鬼,说道:“十弟,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你大哥活不到这么久了。”他十人竟是谁也不肯要这件救命之物。
笑脸鬼给五条恶狼缠住了,腾不出手来掷帽,那豺狼又是极贪极狠之物,口中一咬到血,虽见笑脸鬼头上有了皮帽,却不肯就此拾却美食。笑脸鬼大声咒骂,脸上可仍是带着笑意。猛听到头顶一声清啸,一人朗声说道:“西山一窟鬼不守信约,累我空等半晚,却原来在这里和群兽胡闹!”郭襄一听大喜,心道:“神雕侠到了!”一抬头,只见一株大树的横干上坐着一人,他身边蹲着一头硕大无朋却又丑陋不堪的巨雕。这人身穿雪白长袍,右袖束在腰带之中,果是断了一臂,再看那人相貌时,不由得机伶伶打个冷战,只见他脸色焦黄,木僵枯槁,那里是个活人?其实是一个僵尸。西山一窟鬼中尽有相貌狞恶之人,但决无一人如他这般难看。郭襄未见他之时,小姑娘的心中,将他想象得风流儒雅、英俊潇洒,此时一见,不禁大失所望,心道:“世人竟有如此相貌奇丑之人!”忍不住再向他望了一眼,却见他一双眸子精光四射,英气逼人。
那如电闪般的眼光扫过她脸时略一停留,似乎微感奇怪。郭襄心口一阵发热,不由自主的晕生双颊,低下头来,隐隐约约的觉得,这神雕侠倒也不怎么丑怪了。
眼前之人,正是杨过。十六年来,他苦候与小龙女重会之约,漫游四方,行侠仗义,因一直和神雕为侣,闯下了一个“神雕侠”的名头。他自思少年风流孽缘太多,公孙绿萼为己丧命,程英和陆无双郁郁终身,如果自己容貌丑陋,自不致有这许多罪过,因此经常戴着黄药师所制的那张人皮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这晚与西山一窟鬼约斗倒马坪,对方过期不至,于是一路寻来。
西山一窟鬼在群兽围攻之下,人人性命在呼吸之间,斗然间听到杨过说话,又多了一个强敌,心下均想:“罢了,罢了,连最后一丝逃生之望,也已断绝。”只听杨过朗声又道:“这几位是万兽山庄的史氏贤昆仲么?各位住手,听我一言。”
史伯威道:“咱们正是姓史。阁下是谁?”随即道:“啊,恕我眼拙,阁下想必是神雕侠了?”
杨过道:“不敢,正是在下。快喝住这些虎狼狮豹吧,迟得片刻,假鬼只怕要变真鬼。”史伯威道:“待假鬼人人成了真鬼,再与阁下叙话。”杨过皱眉道:“西山一窟鬼和在下有约在先,你叫恶兽将他们咬死了,我跟谁说话去?”
史伯威听他言语渐渐无礼,嘿嘿一声冷笑,反而驱喝群兽加紧上前攻击。杨过喝道:
“你既知我是神雕侠,怎地对我的说话不加理睬?”史伯威笑道:“神雕侠便怎样?你有本事,便自行把我的兽儿喝住吧!”
杨过说道:“雕兄,好!咱们下去!”右手袖子一挥,一人一雕,从树干上翩然而下。群兽不待人雕落地,已四下里吼叫着纷纷扑上。那神雕双翅展开,左右拂,发出一股猛烈无比的罡风,豺狼等身躯较小的恶兽被疾风一卷,站不住脚,踉踉跄跄的跌个斛斗,牠左翅跟着一拍,正中一头金钱豹子的脑门,立时头骨碎裂而毙。群兽见牠如此威猛,谁也不敢上前,都是远远蹲着,呜呜发威。
史伯威大怒,纵身向杨过扑来,手成虎爪之形,抓向他的胸口。杨过右肩微幌,袖子从上而下,噗的一声,击在他双腕之上。史伯威但觉手腕剧痛,有如刀削,禁不住“啊”
的一声叫了出来。史叔刚缓步上前,伸掌平平推出。杨过叫道:“好功夫!”左掌伸出相抵,微微一笑,用了三成掌力。要知他十余年在海潮狂涛之中练功,掌力若是用足了,别说是血肉之躯,纵然是大树厚墙,也是一掌而摧。但史叔刚曾得异人传功,内力竟亦不同凡俗,身子一幌,竟不后退。杨过道:“小心了!”掌力一催,史叔刚眼前一黑,知道性命不保,忽听得杨过说道:“啊,你身上有病!”身前一股排山倒海而至的巨力,瞬时间消于无影无踪。史叔刚死里逃生,呆呆的说不出话来。
史伯威、仲猛、季强、孟捷四兄弟见他怔怔的站在当地,只道他已受重伤,急怒交攻,一齐扑向杨过。但见他身子一挫,正好一头猛虎又从侧面窜上,杨过一伸手,抓住猛虎头颈,将这畜生当作一件活兵刃般,挡开史仲猛的银管和史季强的铜杵,四只虎爪却抓向史伯威和史孟捷的头脸胸口。杨过十余年前使那玄铁重剑之时,兵刃已有七十余斤,这头猛虎躯干虽巨,也不过百余斤重,他提在手中,轻飘飘的浑若无物。猛虎头颈被抓,惊怒交集,那里认得出主人,张牙舞爪,向伯威和孟捷兄弟又抓又咬。
伯威、孟捷两人平时虽与猛兽为伍,这时却也闹了个手忙脚乱。郭襄在旁拍手笑道:
“神雕侠,好手脚,史家兄弟服了吧?”杨过向她瞧一眼,心道:“这个小姑娘是什么路道?她既与花豹为友,却又出言嘲笑史氏兄弟?”
史叔刚吐纳两下,气息顺畅,知道未受内伤,这位神雕侠手下留情,刚才实是饶了自己性命,心想:“若凭真实功夫,咱们五兄弟齐上也不是他的对手。”眼见二哥和四弟兀自挺着兵刃,俟隙向杨过进击,忙叫道:“兄长、弟弟,赶快住手,咱们可不能不知好歹。”管见子史仲孟一听,立时撤回递出去的银管,那大力神史季强却是个莽撞之徒,心想:“什么叫做不知好歹?先吃我一杵再说。”双手执杵,呼的一声,往杨过头顶直压下去,这一招他作“巨象开山”,学的是巨象用长鼻击物的姿势。他那铜杵铸成象鼻之形,前细后粗,微微弯曲,阳刚之中也带阴柔之力,这一击无虑有千斤之重。
杨过更不闪避,掷开猛虎,左掌一翻,已将象鼻杵前端抓住,笑道:“咱们较量较量,是谁力大?”史季强用力下压,但象鼻杵停在杨过头顶,竟连分亮也压不下去。史叔刚叫道:“三弟,不得无礼!”史季强向里一夺,待要收回铜杵,但杵端被杨过抓住了,竟如被生铁铸住了一般。史季强连运三次劲,始终夺不回来。杨过发觉他回夺之力大得异常,心想:“我若不一显神功,这个一身蛮力的莽夫终是不服。”突然左手往上一拗。这一拗之力,集于铜杵中部,运劲既巧且猛,按理史季强非脱手不可,那知竟被他牢牢抓住,只是一条和象鼻一般粗大的铜杵,却弯成曲尺之形。杨过喝一声:“好!”随着向下一拗,铜杵从另一边弯了上去,拍的一声断成两截。史季强被震得双手虎口都破裂寸许,鲜血长流。但这大汉竟有一股狠劲,仍是死命抓铜杵不放。
杨过哈哈一笑,顺手一掷,半截铜杵笔直插下,没入雪地之中,剎时不见了影踪。地下积雪不到一尺,那断杵却有三尺来长,却给他一插灭迹,这股神功实是骇人。他游目四顾,见史季刚史孟捷等正在喝止虎豹,只是群兽野性一发作,又见了人血,实不易一一喝止。杨过向郭襄打个手势,叫她用手指塞住双耳。郭襄不明其意,但依言按耳,只见他纵口一呼,一声龙吟般的啸声直入天际。郭襄虽是塞住了耳朵,仍是震得她心旌摇摇,如痴如醉,脚步站立不稳。幸好她自幼便修习父亲所授的玄门正宗内功,因此武功虽然尚浅,内功的根基却扎得甚是坚实,远远胜于一般武林中的好手,听了杨过这么一啸,总算没有摔倒。
那啸声悠悠不绝,只听得人人变色,群兽一一摔倒在地,接着西山十鬼、史氏兄弟尽皆跌倒,只有十余头大象史叔刚和郭襄两人勉强直立。那神雕昂首环顾,甚有傲色。杨过心想这病夫内力不浅,我若再催啸声,硬生生将他摔倒,只怕他要受剧烈内伤,当下长袖一挥住口停啸。过了片刻,众人和群兽才一一站起,豺狼等小兽中,竟有被他啸声震晕不醒的,雪地中遍地都是群兽吓出来的兽屎兽尿。群兽不等史氏兄弟呼喝,一齐夹着尾巴逃入树林之中,连回头瞧一眼也都不敢。
史氏兄弟和西山一窟鬼生平那里见过这等威势?呆呆站着,竟不知说什么好。杨过道:“史氏昆仲请怒无礼,只因在下和西山一窟鬼有约,迫得阻住双方动手。待在下这回事了结之后,你们再分高下,在下谁也不帮,袖手观斗。”转头向煞神鬼道:“怎么样?你们要一个个的跟我车轮战呢还是十个儿一齐上?”
煞神鬼给他啸声一震之下,虽然翻身站起,心魂未定,一时答不出话来。长须鬼一揖至地,恭恭敬敬的说道:“神雕大侠,你老人家的武功跟咱们天差地远,西山一窟鬼如何敢跟你动手?咱们性命都是你老人家救的,你此后有何差遣,咱们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无不遵从。你要叫咱兄弟退出山西,咱们立时便走,决不有片刻停留。”杨过见了他的神情,心中早在怀疑,这时听了他说话,问道:“尊驾可是姓樊,大号叫作一翁么?”
原来这长须鬼正是绝情谷中公孙止的首徒樊一翁,他自蒙杨过饶了一命后,僻地隐居,十年后重入江湖,仗着一身卓绝的武功,成为西山一窟鬼之首。他和杨过相见之时,杨过尚未断臂,而这时戴了人皮面具,自更认他不出,于是躬身答道:“小人正是樊一翁,听从神雕大侠吩咐。”
杨过微微一笑,举手道:“不敢!各位既愿听从在下之言,那也不用出山西境界。煞神鬼,你放你那四个妾回家去吧!”煞神鬼道:“是!”顿了一顿,道:“这四个贱人若是不走,用大棍子轰她们出去。”杨过一怔,想起当日煞神鬼妻妾跪地为他求情的神色,倒似对他真有情义,倘若她们愿意跟他,而他反而硬轰四妾出门,只怕反而伤了她们之心,于是笑道:“那也不用。她们倘若愿走,你不得强留,如果愿意跟你,唉,那有什么法子?你说要娶四个妾侍,这话当真?”煞神鬼道:“为了小妾之事,累得神雕大侠费心,又险险害了各位兄弟姊妹的性命,小人便有这胆子,我大哥也不容许我。”众人一听,都笑了起来。
杨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