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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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叛-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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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铁生争著要去当领队,那是一种十分悲壮的场面,表示了他们真正有著生
死不渝的交情,谁都宁愿自己去粉身碎骨,而不愿对方去冒险。
    在这样的情形下,居然有人接口说“我去”,那么这个人,必然不是无关重要
的人物,至少,在地位上和两个铁生相去不会太远,而且,一定也是一个不折不扣
的勇士,再加上,还必须是当两个铁生在商讨军务大计时可以随便参加意见的人。
    这个人,是不是一直就和两个铁生在一起?以前,从来也未见提及过。所以我
当时,看到这一段时,就有异军突起之感。
    可是妙的是,小说在以前没有提及过这个人,在以后,仍然未曾提及过这个人,
仿拂他出现,就为了讲那么一句话,而在这个人讲了那一句话之后,应该本来是两
人之争,变成三人之争的,却也没有了下文,接下来,就写佯攻展开,在佯攻被守
军的火力压下来之后,壕沟和高地之间的空地上,多了十七具尸体。
    请看接下来的那段,就可以知道奥妙的所在了。
    双方的枪声静了下来。
  一刹那间,是极度的静寂。进攻在七时零五分开始,现在的时间是七时二十一分。
    极度的寂静只维持了半分钟,高地上那座堡垒的枪口,又传出了惊心动魄的呼
啸声,黑暗中看来,重机枪口喷出来的火光,闪耀得叫人睁不开眼,子弹象暴雨一
样,洒在旷地上。
    伏在壕沟中的甘铁生和方铁生互望了一眼,都知道守军的指挥官,是一个厉害
的脚色,他又补了这一轮射击,是肯定进攻方面,是不是真的停止了进攻。
    而这一轮补充的发射,就有可能阻止了整个进攻计划的发展。
    两个铁生的心情紧张之极,他们已经数出,多了十七具尸体。
    经过千挑万拣,又出破格的重赏  “一年粮晌两级提升三月长假”,敢死队
员一共是十一人,当然全在如今的十七具尸体之中。
    在这十一人中,多少成了真的尸体?多少还活著?
【第四章】
    活著的人,必须极其缓慢地向前移动,他们不能动手,不能动脚,不能昂起头
来,只能利用胸部和腹部的肌肉,和地面接触的部分,技巧地收缩或放松,来使身
体作向前的移动,和蛇利用腹肌的蠕动而前进相仿。
    甘铁生双眼盯得酸痛,似乎没有一个死尸移动过,他几乎绝望了,要是全牺牲
了,那么,就是这个偷袭的计划失败了。
    偷袭计划失败,天明之前,就绝拿不下这个高地来,“军法从事”,团长,副
团长,一二三营三个营长,只怕全都会因“作战不力”的罪名而处决。
    他紧紧捏成拳的右手,手心中全是汗,就在这时,方铁生的大手伸了过来,两
个人的手,立时手指交缠,紧握在一起,方铁生的手中也全是黏黏的汗。
    方铁生的声音有些发颤:“已经有七个……又一个移动了一下,八个了。”
    甘铁生忙道:“我怎么一点看不出来。”
    方铁生吸了一口气:“我小时候,曾多次长时间在黑暗中伺守猎物,所以对于
环境的轻微变化,都可以觉察  啊,又有一个动了……两个……天……三个……
天,十一个……竟全活著,这……这……”
    方铁生说著,身子剧烈发起抖来,两人的手也握得更紧,汗也流得更多,他们
又是紧张,又是高兴,自然而然,同时头和头,不轻不重地碰撞了一下。
    我拍打著稿纸:“这一段文字,字数不多,可是写得暧昧之极,不知隐藏著多
少秘密。”
    白素道:“是,两个铁生都在壕沟里,率领敢死队的是什么人?”
    我把稿纸翻回了几页:“当然就是那个突然说`我去'的人,也就是作者用尽
心机,要把他隐藏起来,可是又不能不在某些地方露出马脚来的那个人。”
    白素向我望来:“那个人,也就是在`风尘三侠'之中,演红拂女的那个?”
    我听了之后,不禁呆了一呆,因为实在很难把戏台上一个踩著碎步,尖著喉咙,
扭扭捏捏唱著的花旦,和如此生死一线,浴血苦战的沙场上的敢死队长联在一起想。
    我只是道:“有可能。”
    白素改正我的说法:“太有可能。”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做了一个自己也不明白代表了甚么的手势  我思绪十分
紊乱,我和白素,曾讨论过那个“红拂女”的性别,难以有定论。
    但如果“红拂”和敢死队长是同一个人的话,那么,似乎应该一定是男人,总
没有理由在那么紧急的情形之下,由一个女人去担任敢死队长的。那么,问题又来
了,这个团,有著甘铁生团长、方铁生副团长这样的勇士,敢死队长,照说一定是
他们两人中的一个,“那个人”说了一声“我去”之后,谁当敢死队长,一定会有
激烈的争论,“那个人”是凭了什么行动,才当上了敢死队长的?
    照小说里一直写下来的两个铁生的性格来看,他们实在没有可能把这么重要的
一个任务,交给另一个人去担任,除非他们两人对这个人,有极度的信任,而这个
人又有极充分的理由,还要有适当的职位。
    我和白素想到的都是同一个问题,经过分析推断,剩下的问题只是一个:这个
人是什么人?和两个铁生是什么关系?
    我们互望了一眼,都知道心中有同样的问题,但又都没有答案,所以也不必说
出来了。
    我乾咳了几声:“甘铁生和方铁生在战壕中等待,心情自然紧张,可是他们两
人的动作,好像有点古怪?”
    白素同意:“岂止有点,简直古怪,你看:两个人的手,手指交缠,紧握在一
起  ”
    当她这样在念著小说中所写的动作时,我们两人都同时伸出手来,每个手指相
间,照小说所写的那样,紧握在一起。
    我和白素是多年的夫妻,从初恋起到如今,感情一直如水乳交融,这种动作,
我们不知做过多少次了,这时双手紧握,也自然之极。
    白素道:“从小说里看来,两个铁生这样握手,也像是十分自然。”
    我“嗯”地一声,已经知道白素接下来想问我什么了,果然,白素向我斜睨了
一眼:“你也有不少极亲近的同性朋友,你可曾和他们有过这样的动作?”
    我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战:“没有  但会不会人在战场上,生死一线,感
情特别容易激动 也就自然有些不正常的行为?”
    白素用十分镇静和肯定的声音道:“两个铁生之间的关系十分暖昧,我不排除
他们会是同性恋者的可能。”_
    我苦笑了一下,两个铁生是同性恋者,这一点,在整个小说中,可以找到证据
处太多了。小说作者没有明写,甚至也没有暗示,只是在许多地方,写得一定很真
实,所以才叫细心的人,可以看得出来。
    我们互望著,白素又道:“整部小说中,都以两个铁生为中心,另外一个重要
人物,被故意隐略,这个人物……你有没有注意到,事情应该是那次演出后开始,
也就是说,这个被隐了的人物,是当甘铁生升任团长之长,才介入两个铁生的生活
的?”
    我同意:“小说中有明显的提示,应该是这样。”
    白素侧头想了一会:“在军队里,一个团,团长副团长之外,重要的是什么人?”
    我也想了片刻:“很难说,看是什么编制的军队。一些由政党控制的军队,还
有`政治委员'这样的职位,地位甚至在团长之上。”
    白素道:“通常的编制,有一个职位是必然不能少了他的。”
    我“啊”地一声,用力在桌上一拍:“参谋长。”
    白素点头:“这部小说中有一个极怪异的现象,它内容几乎全然是描写军队中
的事,有的地方,甚至写得详细之极,可是从头到尾,即使在后来,两个铁生成为
师长和副师长之后,也没有出现过`参谋长'这三个字。一个师的军队编制之中,
没有师参谋长,这是绝对说不过去的。”
    我又拍了一下桌子:“这就叫欲盖弥彰,这个故意被略去的人,一定是团参谋
长,后来也成了师参谋长的。对了,那个人是甘铁生升为团长之后才认识的。因为
营的编制,没有参谋长。”'
    白素眉心打著结:“真怪,为什么不提呢?”
    我打了一个“哈哈”:“或许象`红楼梦'一样,要把`真事隐去'”
    白素竟然立刻同意:“显然是,我们可以肯定,那个讲`我去'的人,就是参
谋长,也只有他这个职位,才有资格自动请当敢死队长。”
    我十分兴奋,来回走著:“越分析越发现多事实,可是不明白的是,两个铁生
如何肯让他去?”
    白素缓缓摇著头,先道:“你别来回走得叫人头晕。”又道:“我也想不通,
但其中一定有十分重大的原由。嗯,接下来有一段,是写伏在旷地上装死尸的其中
一个的,你注意到没有?”
    我当然注意到了,那是整篇小说中最岂有此理的一段,又是很长,有相当多心
理描写,用的全是同一个代名词“他”。
    而且全段文字晦涩之至,简直不知所云,我费了好大的劲,才算看完,要不是
为了研究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一定会把它跳过去不看。
    这段文字并不长,我可以全文引述出来  大家看的时候,真的要小心一些,
不然,就不容易看得懂,若是觉得不好看,也大可以跳过去,虽然后来真相渐白,
才知道那一段晦涩文意的文字,大有讲究,到那时再来看,才会有恍然大悟之感。
    他不知道自己伏在地上已有多久了,从那一阵枪声之后,一切全是死寂,他甚
至以为自己已进了地狱。
    一动也不动,要把自己当成一个死人,才能把敌人瞒过去,他和他都曾一再告
戒过,一个人暴露了,就等于全体暴露。
    可是天晓得,他在心中自己问自己:所谓“全体”,究竟还有多少人?很可能
只有他一个人了。其余的,都由假死尸变成真尸体了。
    偷袭的计划是他提出来的,他同意的,这是一个好计划,即使“全体”只剩下
他一个人,也还是可以将自己这方面制造一个相当有利的进攻机会。
    这个敢死任务,十一个人若是还未开始行动,就只剩下他一个,那未免大壮烈
了。他想起刚才,至少有七八颗子弹,就在他的旁边,滋溜滋溜响著,带起炽热的
魔火,钻进了土地之中。
    (种籽播进了土地中,什么种籽,就会长出什么植物来  种瓜得瓜,种豆得
豆。)
    (机枪子弹看来象是那样欢呼著钻进了土地之中,会长出什么东西来?死亡仇
恨?)
    那些子弹,任何一枚,都可以使他的生命结束,但是奇迹似地,他非但没有死,
而且没有受伤。四个沉甸甸的炸药包,还压在身下,他十分难以想象,四包炸药若
是一起爆炸,他的身子会剩下多少?
    (根据“物质不减定律”,他的身子应该不会少了什么,问题是,会变成什么。)
    他的耳际,又响起了他和他的声音,他和他的声音,能使他的心神宁静,即使
在如今这种境地之中,也有同样的作用,但同样也能令他心乱如麻。
    他和他交替地说:“炸药包必须压在身体下,用身体掩护,就算身体中了枪,
甚至穿过了身体,也不致于引起爆炸  只要有一个爆炸,敌军就会立即察觉我们
的偷袭计划。”
    好像没有爆炸,每个人,不管是死是活,至少没有使任务根本不能执行。
    他一直睁著眼,在他的眼前,不知有一只什么甲虫,慢慢爬过,甲虫象是爬在
他的心上,那种爬搔,今得他心头空空荡荡,想找点地方靠一靠,可是靠向什么所
在呢?靠向他?还是靠向他?
    他在这时,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伏在旷地上的,应该是他,或者是他,不应该
是他,当然也可以是他,他是想到了他会牺牲而替代他的,还是想到了他会牺牲而
替代他?他自己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连他和他和他之间许许多
多的事,究竟如何会发生,他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他知道的只是,发生的,全发生了。
    刚才,子弹呼啸的时候,他一点也没有恐惧,当他瞭解到死亡或者可以解决一
切问题的时候,他非但不会恐惧死亡,而且还会下意识地欢迎死亡。
    他心绪又乱了起来,僵伏了那么久,他感到死亡象是渐渐地侵入了他的身子,
那是种怪异的感觉,究竟什么样的感觉?他连自己的感觉都说不上来,别说他和他
的感觉了。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了在他身边的一个“死人”眨了一眼。
    最怪的就是这一段,是不是可以用“不知所云”来形容?接下来,就写那个
“他”发现,敢死队的十一个人都没有死,写他们在黑暗之中,用胸腹肌肉的运动,
慢慢向前移动。
    那一章的一开始,就写明甘铁生站在高地之上  这本来不是很好的小说写法,
会减少悬疑和紧张,因为结果早已知道了。
    可是,真会写小说的人,却也会故意如此,先把结果写出来,再写经过,照样
可以令读者看得如痴如醉,这才更见作者的功力。
    有很多好的历史小说,结果就是早已知道了的,如荆转刺秦王,不成杀,谁都
知道。可是好的以刺秦为题材的小说,还是可以看得人冷汗直冒。
    接下来的偷袭行动,只约略表过就算。白素要我加以注意的,就是这一段。
    我那时,在再看了一遍之后,心中咕噜了一句粗话。白素道:“这一段中,写
了三个`他'。
    我立时道:“第一个`他',是敢死队长,也就是我们假设的参谋长。”
    白素接著说:“第二个和第三个`他',是甘铁生和方铁生。”
    我点头:“毫无疑问是,小说中写著:计划是他提出来,他同意执行的,参照
前文,方铁生和甘铁生在讨论时,参谋长自然在一旁。
    白素微抬起了头:“从这一段来看,他,他,他,这三个`他'之间,是什么
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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