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直到最后,他的手仍是拢在袖中,只是软语嘱咐女孩:“若是在人间待得太辛苦,不妨到鬼界去,至少那里有九婴可以照拂你。”
玉沉烟怔了怔,看着郁舒寒通彻的眼,她终于明白,其实他一直都知道九婴是鬼界之人。
那么,他没有一开始就拆穿九婴的身份的理由,是因为她吗?因为她喜欢和九婴待在一起,而且九婴也没有要害她的意思,所以他就装着什么都不知道,好让她能够继续和九婴相处。
现在因为自己将要孤身在外漂泊,他怕自己会受欺负,所以才让她去找九婴,是这样吗?
玉沉烟觉得心里有些欢喜,声音也不由得欢快起来:“知道了。什么时候封印的事情淡了,师父你告诉我一声,我立刻就从鬼界回来。”
她笑得眉眼弯弯:“一定要记得哦!还要确定是通知到我本人,不然没准儿就错过了。”
郁舒寒望着她认真的表情,微微一笑,对她点点头。
玉沉烟笑着朝他挥挥手,然后开始念御剑诀。
若耶剑腾空而起。
男人白色的身影渐渐淡出她的视野,最后终于消失不见。
虽然做了跑路的决定,可是依着玉沉烟的性子,自然不会什么都不带就离开碧忽。她收拾了近一个时辰,将所有她搬得动的东西全都打包带走了,连枕头下那本看了很多次的春宫图都没落下。
北风吹过,空荡荡的沉烟居一片荒芜……
这么一磨蹭,当背着硕大包裹的玉沉烟终于走出悬圃的结界,已经是日薄西山了。
玉沉烟原以为郁舒寒会来送自己一程的,至少也会将她送到碧忽山界外。但是那时郁舒寒正忙着找出修复瘴气封印的办法,还要筹划玉沉烟逃走的消息传开后,他如何才能瞒天过海的替她截住仙界众人的追杀。
所以,郁舒寒并没有来送她。
很多年以后,当碧忽上仙回想起今日他的决定,仍然感到深深的懊悔。
那时候,他正在耿介殿中批示堆积如山的文书。
自从玖洛伤重,他就暂代了碧忽掌门的位置,开始审阅那些在他看来极为无趣的请示书。
郁舒寒记得很清楚,那时据玉沉烟离开悬圃,尚不到一个时辰。
他刚刚提起沾满朱砂的紫毫,正准备下笔,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仓促的脚步声。
郁舒寒皱了皱眉。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到了郁舒寒跟前。
是一个很普通的碧忽弟子。他朝郁舒寒匆匆行了个礼,道:“郁师尊,弟子几人方才在碧忽山界外看见正欲逃往鬼界的玉沉烟,弟子们已将她捉来了,请郁师尊发落。”
男人握着朱笔的手一滞,他抬头问道:“有人受伤么?”
弟子心想郁师尊这是担心他们的安全呢,顿觉感动,大声道:“没有!玉沉烟没有任何反抗,几乎可以说是束手就擒。弟子们都安然无事。”
郁舒寒低下头去,朱笔在折子上划下红色的笔迹。须臾,他望向尚在等待指令的门人,淡然的语气听不出情绪:“谁让你们捉她的?”
还沉浸在抓到叛徒的兴奋中的碧忽弟子闻言一愣,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此时,耿介殿的殿门远远的传来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
“是我叫他们抓她的。”
郁舒寒脸色微微一变。
这声音他绝不陌生,因为这声音的主人和他有着上百年的交情。
这个正大步走进耿介殿的年轻男子,正是在与烈姬一战中,差点就要一命呜呼的碧忽掌门玖洛!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现在应该待在通碣室修养才对……受了那么严重的伤,若是平常人,当时就魂归离恨天了,玖洛能撑到现在,本身就是一个奇迹,而这奇迹的产生,要多归功于通碣室那张千年玄玉床和郁舒寒日复一日输送的真气。
看着神情莫测的玖洛,郁舒寒蓦地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将手中的紫毫放回笔架上,神情淡然地回望自己这位昏迷了数日的掌门师兄。
两人对视半晌,最后还是玖洛先别开了视线,对站在一旁的弟子道:“你出去罢。”
那个弟子垂着手离开。
空旷的大殿中只剩下师兄弟两人,相对沉默。
良久,玖洛终于开口:“你是不是要告诉我,玉沉烟之所以要去鬼界,是出于你的授意?”
郁舒寒眉梢一挑,没反驳。
“你接下来是不是还要告诉我,空云塔的封印和玉沉烟无关,你叫她去鬼界,只是为了让她替你办件事。而她办什么事,我当然也是不必知道的了。”玖洛有些恼怒地道。
郁舒寒没出声。
他们做了三百年的师兄弟,对彼此的性格都了解到十分,有时候只要一个目光,就能知道对方心中转的是什么主意。
所以郁舒寒对玖洛猜到自己的想法并不奇怪,他奇怪的是,玖洛怎么会突然出关,并且一出关就准确地预料到玉沉烟将要离开碧忽,甚至连她人所在的位置都一清二楚,还派了门人将她捉回来。
郁舒寒沉思不语的表情落在玖洛眼里,玖洛顿时更加恼火:“不必想了,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一个时辰前我刚刚突破了瓶颈,达到了“还虚”之境,所以现在才有力气站在这里,‘欣赏’你做的‘好事’!”
虽然玖洛的重点不在表达自己在修仙上的突破,而是想说郁舒寒处事不当,不过那句“达到了造化之境”却是出他之口,入郁舒寒之耳。郁舒寒自然清楚,修仙一道,越是到后头越是难有寸进,就连他自己,也是停滞在“还虚”后期很久了,因此他笑着对玖洛道了句:“恭喜。”
玖洛却被他这声“恭喜”气到险些内伤,他极度怀疑郁舒寒是故意的,故意忽略他的不满,顾左右而言他。
“舒寒!你不要岔开话题!”他眼睛一瞪,“你我都知道,进入‘还虚’的人,可以勘察过去未来,我是刚刚修到的,可是你呢?你早在一百年前就修到了‘还虚’,你能看见未来,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郁舒寒闻言淡淡一笑。
玖洛不知道,一百年前的郁舒寒,所达到的境界,其实是比“还虚”更高一阶的“臻化”。
如果不是后来出了蝶沁那件事,或许他现在已经踏入了“归墟”,亦未可知,更不会因为散功救人,导致修为倒退至“还虚”。
但这些前程往事,他自然不会对玖洛说。
他只是表情很无辜地问玖洛:“我做了什么,让师兄你气得脸都青了?”
“你你你……”玖洛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然后望向郁舒寒,神情坚决“玉沉烟不能放。”
郁舒寒眉梢一扬,眼神里甚至带了些戏谑:“我正是要放了她,你待将我如何?”
玖洛真的很想保持掌门的风度,但是他一看到自家师弟那种无所谓的表情,就忍不住要发飙:“喂喂喂!虽然当初师父的意思是要你来做掌门,但是好歹现在坐在掌门位置上的还是我啊,我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明目张胆的违抗掌门人的命令?”
郁舒寒瞥了他一眼:“你是说,你是在以掌门的身份,告诉我玉沉烟不能放吗?”
玖洛挫败地叹了口气。
“我以掌门的身份命令你,你就会乖乖的待在你的悬圃,不去管她了吗?”玖洛揉了揉发痛的额头,“你不会,对不对?你从来不理会这些。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放了她之后,碧忽要怎么和天界交代,怎么和整个仙界交代?”
郁舒寒不为所动,淡淡道:“我会找到恢复封印的办法。”
“恢复封印?”玖洛怪叫,“你怎么恢复封印?空云塔是上古大神修建的圣塔,自混沌起就立于碧忽山上,封印着恶瘴之眼,镇压着暗黑之渊的混元瘴气。如今封印已动,瘴气很快就会自地底涌出,六界即将陷入一片黑暗!人界首当其冲!你郁舒寒修为再高,能和远古上神相比么?你拿什么恢复封印?”
郁舒寒沉默片刻,再开口时,神情越发的淡漠:“我自有方法。”
玖洛扶额哀叹。
“好吧,我也不指望你能听得进什么天下大义之类的了,我只问你一点,你知道姓玉的那丫头身上有两个大劫,而且都应在你身上吧?”
郁舒寒默然点头。
他的修为较玖洛深得多,所以他还知道,玉沉烟这两个大劫,乃是九死一生的劫难。
所谓“九死一生”,其实就是说这人死定了,不过是换个婉转点的说法。
玖洛扬眉道:“你打算怎么办?就这样坐等劫数到来吗?行了,你不必说了,以你的性子,肯定是不会坐以待毙的,不过你也肯定还没想到好法子,不然早用上了,也轮不到我今天来说。”
他眯着眼,摸摸下巴,“依我看,眼下就是一个让玉沉烟彻底摆脱劫难的机会。”
郁舒寒一挑眉:“怎么说?”
作者有话要说:新章节!!更阑发到这章的时候真是几乎要泣涕泗流了……多不容易啊!终于修完了ORZ……
接下来,就是漫漫填坑路……远目,我很想知道,究竟我今年能不能开新坑……
洗魂
玖洛缓缓道:“你也知道吧,空云塔除了作为混元瘴气的封印之塔之外,还具有镇魂和洗魂的作用。”
所谓洗魂,是指那些被关进空云塔底层的魂魄,将因为长时间浸染到塔底混元魔障的至阴戾气,而发生本质上的改变。譬如你将一个狐怪的魂魄放进去,等再过一百年你来看,里面关的就不定是狐魂还是什么其它稀奇古怪的东西了。
郁舒寒何等聪明,闻弦歌而知雅意,一听玖洛的话头,立刻就明白他所说的“彻底摆脱劫难”是什么意思了。
也正因为明白得透彻,他才更加不能接受玖洛的建议。
“不行。”他面色冰冷,“利用魔障的戾气强转化魂魄的本源,这种做法根本是逆天而行,转化的过程中随时可能发生不可逆转的伤害,我不能让沉烟去冒这个险。”
如果能够成功转换,那一切都好办,死劫的问题不再存在,甚至连“聚灵体质”这个棘手的麻烦都可能随之消失。
但若是不能呢?她会变成什么?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异类?一团残缺的鬼影?
或者失败得更彻底些,她整个人彻底消失在这个天地间,上穷碧落下黄泉,从此他再也寻不到玉沉烟这个人的踪迹?
光是想象这个可能的情景,就叫郁舒寒遍体生寒。
他冷冷道:“如果你没有更好的建议,这个话题可以就此打住了。我自会设法破解玉沉烟的劫数。”
“哎,你先不要急着否定,我话还没说完哪!”玖洛急忙拦住他欲往外走的步子,“别人或许不行,但你那个笨徒弟是绝对不会有问题的!你忘了她是若耶剑选中的人么?”
郁舒寒脚步一顿。
玖洛见他停下步子,顿时松了口气,道:“明白了吧?有和空云塔同出一脉的若耶剑为她保驾护航,再加上你我二人时时替她顺通气脉,就算混元魔障再厉害,也伤不到你那宝贝徒弟一根毫毛的。”
看着郁舒寒似乎不为所动的脸,玖洛决定再下猛料:“大不了,我再把从老君那里赢来的定神丹给你,你给她服了,这就绝对的万无一失了。如何?”
郁舒寒垂着眼,一言不发。
见他仍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玖洛忍不住哇哇大叫,“喂喂!做人不能这么贪心的,我已经是下血本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啊?”
郁舒寒丝毫不为玖洛的激动所干扰,他淡淡瞅了玖洛一眼,慢慢道:“你为什么这么尽心地帮她度劫?”
正在絮絮叨叨的玖洛闻言一哽。
为什么呢?郁舒寒不是笨蛋,这其中的缘由,他们二人心照不宣。
玖洛怨念地想,怎么说他们也是几百年的师兄弟了,既然大家心知肚明,就不要说出来了嘛,好歹留个面子啊……
见郁舒寒始终凉凉地望着自己,玖洛心中哀嚎,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道:“那个,你知道的嘛,若想魂魄变异得顺利,必须要先将完整的魂魄打碎了,然后再把魂魄的碎片放入空云塔……”他觑了觑郁舒寒的脸色,见他似乎没有生气,胆气一壮,连声音都更洪亮了些,“既然总归是要裂魂的,不如就将裂魂的事情公开了,对外宣布,这次“裂魂”就是作为玉沉烟破坏魔瘴封印的惩戒。这么一来公私两不误,岂非妙哉?”
一口气将话说完了,玖洛期待地看着自家师弟,只等他一点头,便可以开始着手处理问题。
郁舒寒微微别开脸,避开了玖洛殷切的目光。
他知道的。从来没有什么东西,是不需要任何代价,就能够得到。
要想创造出一个新的灵魂,首先就要毁灭一个旧的灵魂。
这就是令郁舒寒犹豫不决的原因。
三魂七魄被生生打碎的感觉,该有多痛?
那样的痛,要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子去承受,是不是太过残忍?
但是,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认,也许玖洛的方法才是最好的选择。灵魂转换,一方面可以除去玉沉烟的聚灵体质,另一方面,既然玉沉烟已经被施以裂魂之刑,天界那班人想必也无话可说。
虽然很残酷,却是一劳永逸的解决之道。
只是有一点,在裂魂的过程中,出于本能,沉烟必然会自外界吸收大量的灵气,而他的灵力又被因为“蔽日之术”的牵制,日渐衰竭。现在的他,对自己能否提供沉烟充足的灵气,实在没有几分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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