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恨,可恨!这些茶阳人真可恨!”我恨得牙痒痒的!
“恨?”张三白还是一副悠然的神态,默默抽烟。“昨天听了大师姐的事,你恨饶前芳;现在你又不恨饶前芳了?”
“饶前芳虽然害了大师姐,但他至少还是一个爱民的好官!”
“哼,爱民的好官就不可恨了?”
我默然!“当官为民做主,至少尽了职责,这样的人无可指摘吧?”
“那你是支持饶前芳?”
“我只支持他保护茶阳这件事,我不支持他伤害大师姐那件事!”
“你是非分明,那是好的!做人自然是要是非分明,但是,谁是谁非,谁又能讲得清楚!”
“这件事的是非很明显嘛……”
“你听下去就知道了!……今天到这里吧!不过,我倒想问问你,你听了这上半截故事,你猜后面会怎么发展?”
我叹口气,“如果饶前芳的家人最后落到清兵手上,清兵肯定会拿来要挟饶前芳,那饶前芳会怎么办呢?……”
“你怎么知道饶前芳的家人会落入清兵之手?”
“讲故事么,总该有点起伏变化才行吧?”我喃喃自语着,“他作为一个县令他要保境安民,必然要抗击清兵,那是他的职责所在,而他也是一个克尽职责的人;他作为饶家的长子,他自然要周全家人性命,清兵必然会逼他投降才会放了他家人,他好像也是一个孝子。既要保全茶阳,又要周全家人!……嗯,这样才算是个故事吧?”
张三白看着我,不说话,静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我不是在讲故事,我在讲历史!”
“那这段历史为什么不出现在《大埔县志》上?”
“被人抹去了!”
“你说的这段历史似乎并不犯禁,没有抹去的必要!”
“你听下去自然明白!当然,发生过的事情总是发生过,不会因为有人不想记起它,它就会消失……”张三白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我,看到我心中发毛!他这句话好似另有所指!
我不自然地笑笑,不回答。
“总是有蛛丝马迹会留下当年的一点历史!你听过茶阳‘月光光’的儿歌吗?”
一听到张三白提到这首儿歌,我立即就激动起来。“这首儿歌,跟你这个故事有关?”
张三白点点头。“这首儿歌,唱的就是这段故事!”
“不可能!”
张三白一笑,“这首儿歌就是大师姐所作!好了,回去了!明天继续来,今天讲太多了!”
回到家,冲完凉,我倒头便睡,但在床上辗转反侧却怎么都睡不着,脑中绕来绕去总是一个妇人抱着孩子,呢喃着唱着儿歌哄孩子的身影,那妇人嘴中念叨着的正是:“月光光,照茶阳,茶阳背,种韭菜,韭菜盲开花,摘来呐公爹……”
睡不着,不如好好琢磨一下那首古怪的儿歌!
‘月光光,照茶阳’,这一句没什么值得探究,不过是点明了时间:夜晚,而且是晴朗无云的夜晚,还可能是指十五的夜晚,那时月最圆,最亮,正好对应“月光光”!
‘茶阳背,种韭菜’,这一句点明了地点:茶阳背!只不过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茶阳背’这个地方,或许这个要查找一下《大埔县志》,看看历史上有哪个地方曾经叫做‘茶阳背’的。种韭菜是点明了事件。谁在种?为什么要在夜晚种菜?为什么一定要种韭菜?这韭菜必定含有深意,或者这韭菜是另有所指,这个一时半刻也查不清楚。
‘韭菜盲开花,摘来呐公爹’,客家话中,“盲”是指“没”,“呐”是指“探望”,“公爹”是指外公。这一句翻译成这样:韭菜没开花,摘来去探望外公(送给外公)。为什么特别提到韭菜没开花?韭菜开花没开花都可以吃,这里特别提到没开花就摘来送外公一定有所指,不过不知道是何含义。这外公是谁?
‘公爹盲项起,摘来比姐姐’,‘盲项起’指没有起床;‘比’是“给”的意思。晚上送韭菜给外公,结果外公没起床?难道这外公睡了一整天?外公没起床就把这“韭菜”送给姐姐,姐姐又是指谁?
‘姐姐盲梳头,摘来漏黄牛’,‘漏’意思是“喂”。这姐姐跟外公一样,晚上才起床,虽然起床了,但是还没有梳头。虽然没有梳头,但是你可以送给她了啊,结果却是把韭菜拿来喂了黄牛!
‘黄牛跌落溪,水牛来拔尾;水牛跌落井,黄牛来救命。’这两句话就是不知道这“黄牛”,“水牛”指的是什么。“跌落溪”,“跌落井”这都跟水有关,溪在哪里?井又在哪里?
这首儿歌如果完全是大师姐所作,而且在下来的三百年里没其他人改变这首儿歌歌词,那么,这首儿歌就是大师姐留下的完完整整的线索!她是有意为之给后人留下线索还是无意为之?儿歌是唱给婴儿听的,那么可以猜测,大师姐可能顺利地将孩子给生出来了,那么在守城大战中大师姐应该没有死去。
早产?有可能!郭世达去三河坝拜访十三兄弟的时候曾问过大师姐是否还有一个月就要生了。如果大师姐早产,那么早了一个月也是说得过去的。所以,大师姐一定没有在那场守城大战中死去!她要是死去,九龙派的功法是谁传下来的呢?
不知她是什么结局……
我躺回床上,胡思乱想,昏昏沉沉终于睡着。
21
饶前芳进得城来,见到众船工家属,问了个大概情况之后立即下马直上城楼。大师兄在整备军械服装,修检城门机关;大师姐在城楼的阁楼内躺着悲泣,方才晕倒动了胎气,两个产婆陪伴在侧。饶前芳将正在侧廊大口吃着包子的李新福叫进城楼上的阁楼问话。
李新福一进门便跪了下去。“大人,小人有负重托,罪该万死!”
饶前芳不耐烦地摆摆手,“起来起来,盐船是否有事?”
“不知?”
“不知?你怎么不知?那十一义士呢?”
“只剩下八位了!”
饶前芳一惊,抓住李新福拉起他,“但,但还是没有保住盐船?”
李新福摇摇头,“小人走的时候,八位义士还在跟清兵交战,小人是受八位义士所托前来报个信,让城里早做迎战准备!”
“你一五一十给我说个清楚!”饶前芳气急攻心。茶阳断了这么久的盐,茶阳百姓行动慵懒无力。如果盐船有事,别说什么抗敌,只怕清兵一来,茶阳百姓都如软脚虾般,打都不用打,一个个就被清兵活捉了。
看县令大人生气,李新福吓得不轻,赶紧将事情原委一一讲来。
“今日凌晨,我们一船人到了三河坝。当时天还未大亮,盐船摸黑北上,不小心就搁浅了……”
“怎么搞的?”饶前芳一脸的焦躁。秋冬枯水期,河道窄浅不假,但韩江水河道在秋冬一般都是畅通的!
“去的时候还好的,回来这船上装载了那么多盐,吃水深,结果就搁浅了……”
“你继续说!”
“是!”李新福抹了把泪,继续说道:“当时,十一义士便下船想把盐船拉出浅水区,但船实在太沉,拖不动。清兵还在后头追着,情况危急,当时十一义士中的头领便想了个法子!”
李新福口中的头领自然是五弟了。
“什么法子?”
“他说,一时半刻不能把盐船拖出来,不如改走陆路运盐,反正到了大埔境内,不会再有清兵堵截,走陆路没有危险。而且,把盐搬开,这船就浮起来了,那就容易拉出这浅水区。到时就是水路两路并进,以水路的盐船诱敌追赶,而由十一义士负责通过陆路秘密运盐到茶阳!”
饶前芳点点头,在当时情况下这个法子确实可行。
“我们一起将盐卸下船,我们就把船从浅水区拉出,继续北上。我猜,他们是去了周围人家那里牵了两辆牛车,然后将盐搬运到牛车上……”
“后来,我们兵分两路,十一位义士和四位船工走陆路运盐,其余的船工走水路诱敌。清兵追上了盐船,发现没有了盐,也没有了十一位义士……便将我们都杀了,把人头砍下来串成一串,挂在我身上……”
“好了,别多想,继续说下去!”
“是!”李新福抹了把眼泪,继续说道。“他们押着我,从水路转陆路继续追赶。终于在浒田追上了十一义士……于是在浒田大战了一场。十一义士救了我,并且将他们的马借了匹给我骑回来,让我给大家报个信,准备迎战!”
浒田离茶阳已经很近了!
“那么盐呢?”
“小人不知,小人骑马回来报信那阵,只知道十三义士已死了三人,不知道他们是否击退了清兵,也不知道他们押运的盐是不是……”
“你暂退,”饶前芳摆摆手,“呆在城楼不要下去!”饶前芳怕他走下城楼乱说,扰乱民心!
“是!”李新福退开。
饶前芳焦躁不安地在阁楼踱着步,这几天为了运盐之事费尽了心思,没想到还是这么个结果。虽然十一义士武艺高强,但面对数量占了绝大多数的清兵还是败多胜少。
日期:20091019 19:55:00
城里城外乱成了一团!
城里百姓正在四处找寻落脚的地方,为了争地盘,三姑四婆们不免又互相争斗喧闹不已。除了老幼病残,其余的所有男子和壮年女子都被征调做最后的战争准备,城墙下烧热油的烧热油,赶做干粮的做干粮,运粮食的运粮食,运兵甲的运兵甲,运石块的运石块,还有后备队在作最后集结……
城外,大半的茶阳百姓已进城,只有一部分还在排着队准备进城,但已不再熙攘争吵不休,每个人都焦急不已。而饶家的家眷等在最后面……
饶前芳站在城楼上,顶着烈烈北风,注视着城外自己老母的那辆牛车!
未末申初时分,饶家的最后一人终于通过城门!打通护城河引小靖河水入壕沟,再倒入桐油,这护城河便算完工,只待清兵前来。茶阳城三大门终于缓缓关上。
做完这一切,大家都不由得松了口气,幸好这一切都是在清兵来临之前完成了,现在只等八义士和盐车快点回来。
来自狮子口方向的鼓点、马蹄声由远而近,震得城里墙壁上灰尘簌簌发抖……城里的喧闹在这个时候竟然停息了下来,整个茶阳城出奇的安静清兵终于到了!
平时听说书,总是喜欢听打仗,打仗很好玩,打仗永远不会落到茶阳人的头上,但此时,清兵来了,自己要上阵了,却是另一种感觉紧张、压抑、虚弱、恐惧。
大师兄站在城头,按紧刀把,攥紧钢刀,热血上涌!大师姐城楼里,握着两个产婆的手,心中却在念叨着为什么自己的师弟妹们还没回来而清兵却先到了……
城下,风沙卷涌,尘土飞扬,马蹄声震,夹着呼喝之声,清兵数百人的队伍吆喝呼喊着来到了离城墙百丈之外。为首清兵五人骑着马,全部光着膀子,身上筋肉虬结,血迹斑斑,五人正拿着酒袋子哈哈大笑放纵狂饮,丝毫不将这茶阳小城看在眼里。后面的军士大多也是赤着上身,盘着鞭子,个个勇猛精干。城上士卒看到这般架势都不禁目瞪口呆,这般寒冷的天,这些人居然还光着膀子……
清兵为首五人从士卒后拖出一只公羊放到阵前。这公羊受到惊吓,疾奔狂突,这五人便围追堵截,搅得阵前黄土飞扬。军士们便将手中长矛使劲点地呐喊助威。这战场不似战场,倒似他们演武围猎的地方。就这么追逐了近半盏茶时光,公羊渐渐无力,磕磕碰碰,哀鸣惨叫不已,时不时还因脚软而绊倒在地。五人见羊没了力气,便抽出短刀追上它在它身上割一刀,羊吃痛,一声哀鸣蹿跃而起,五人便又再追上去,你一刀,我一刀,最后把公羊砍得伤痕累累倒在地上失血过多无力在奔跑而止。五人身后的众清兵呼喝欢腾,耀武扬威。
大师兄知道这三五百人只是清兵的先头部队,一时之间不会即刻攻城,只不过是在震慑对手而已。先头部队三五百人,大部队大概会有多少人呢?现在申时过半,再过一个时辰就差不多天黑了,天一黑,打将起来自己这一方只怕是败多胜少。清兵惯于阵仗,而自己的守城士卒却是散兵游勇,这怎么比得上?
饶前芳走近大师兄。“大师兄,此时乘着清狗人少,何不主动出击?一举歼敌,挫敌锐气,岂不比等着让清狗攻城更好?”
“饶大人有所不知。这清狗外示人散漫,不过是诱敌之策,这清狗看似人众不多,但个个都是久经阵仗,最是顽强;我茶阳军民只是十几日的守城攻防训练,并不懂野战,若贸然出击,那只是羊入虎口,人数再多也没用。如今,谨守城池才是要道!”
“如今军民惊恐,只怕军心动摇啊!”饶前芳指了指茶山山麓,城墙边上,那里聚集了一堆茶阳人登在高台看着城墙外的清兵耀武扬威……
“立即将他们赶下来,不许再看!”
饶前芳点点头,招呼下人前去驱赶百姓。
日期:20091019 19:56:00
此时,城外清兵散开奔入城外民居中,只听得“乒乒乓乓”打砸之声不绝。随后清兵点火烧屋,只见城外民居中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烟灰飘满天空。浑浊浓重的冰冷空气中充满着浓浓的烧焦味道,城内百姓闻着这味道就已知道清兵开始在城外开始抢砸烧了,站在高台看着城外的百姓哭喊着,看着自己家方向冒起的浓烟,想着祖上传下的祖屋一炬毁之,都哭喊出来,一时哭声震天。清兵呼喝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