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2月,尚方软件宣布其RTS巨作《血虎》延期到年底,业界哗然,但这种哗然很快又在群情踊跃的欢呼声中被淹没了。96年智冠开始着手其《三国演义2》的宣传,语音和大容量过场动画成为重要卖点,此时国内的电脑房里还都是大航海时代和仙剑,偶尔有人玩玩三国志4。
Windows病毒倒是飞快地窜升出来,杀毒时代差不多快来了。
拨给西山的2000万其中有1000万用来开发新游戏,最开始我也不奢望这些人能做出超越三上和鬼子程序员们的东西,大方向和之前金山的想法一致,先搞点爱国题材的东西。西山的工作人员九新想了几个构思,包括地雷战和地道战一类的回合制战略游戏。这两个作品我知道。而求君则提出了一个剧本策划,讲关于中国传统剑侠的故事,其中俨然有着岳飞和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内容。
相对来说,我更看好这个。因为我知道,这个策划就是后来著名的《剑侠情缘》。
以前我是小P孩儿,国产游戏崛起的时候没赶上,现在既然有机会帮忙,自然义不容辞。
我婉转地通过蔡青的途径给了求君一些书面意见,并把宋代理学家张载的那段话用毛笔写在最后。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又及:“此乃国人千年之正道,侠之大者,浩然于胸。”
据蔡青说,求君拿到这篇不甚工整的毛笔字的时候,慨然长叹,似有泪光闪动。
我对蔡青苦笑,写这简简单单几个字的时候,我又何尝不是胸中翻腾?中国千古传承的精神,总有人要去传达,要去表现,让它一路沿袭下去。
从我开始罢。
就这样,在所谓悠闲的忙碌里,我们过了春节。2月底的一天,我召集全家人包括小姨一家过来开会。若是以前说这个话肯定没人搭理我,现在都是一召即来。我们在自家客厅里进行了一次用讽刺的话说就是真诚而直面心灵的对话。
对话围绕一个核心,就是我和张小桐将来的发展。
会议的核心重点是继续扩展公司,在1996年世界各大公司并购的风潮中也分一杯羹,围绕着两个基本前提当然是我和张小桐能不能确保学业和事业的并行。在老一代父母看来,赚多少钱不是一个孩子是否有成就的标准,学习好才是。
这种本身就自相矛盾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在我看来没什么不能解决的,我等人齐了,对大家宣布了一个决定。
“我和小桐姐其中一人要移民,到底谁走,你们研究一下吧。”
所有人愣住了。
我继续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现在公司发展到一定规模了,政府已经开始介入,所以我考虑我们当中走一个,换了身份之后事儿好办很多。我们还要继续在海外投资,还要入股香港的电视台,必需有一个高层拿海外身份。”
其实这个事在之前已经有了定论,张小桐走,我留,我这么说不过是给大人们一个缓冲的机会。
我之前就此事询问过张小桐的意见,我的本意也是希望她走我留,毕竟这边还有三哥他们的生意,我不希望张小桐来沾这些事。而出国对于她来说显然没有什么阻力,最起码的,她从小接受接近西式思想的熏陶,很能适应外面的环境。
张小桐也同意我的想法,她觉得我更适合在国内掌控一切。
我们头疼的只是有一段时间不能见面。我会很想她,她也会很想我。
四个大人愣了一会才缓过神来,我爸最先开口:“移民?你要往哪去?”
“随便。”我说,“全世界哪个国家都行,反正不是在国内,限制太多。现在我们想去哪都没问题。”
“臭孩崽子口气倒不小,”我爸对于我这种抛宗弃祖的想法很反感,“你说走就走?怎么,中国装不下你了?”
我一点也不为他的脸色所动,慢悠悠地说:“有点这个意思。走倒是容易,用钱抽中介脸,你看我能不能走?”
我妈忍不住插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我问几位长辈:“你们听说过香港有几个著名的电视台吧?”
长辈们点头。
我问:“你们知道国家让我们花钱收购这个电视台的股份吗?”
长辈们摇头。
我继续问:“你们知道这有多不好玩吗?”
长辈们还摇头。
我连续问:“那你们说,我除了移民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外籍华人的身分可以在中国不受限制,本国企业却受限制,你们以为我想要那张破绿卡么?”
长辈们依然摇头。
“这不就结了?”我摊手说,“出国是个下策,但也是必由之路。我和小桐姐打算好了,投资移民,很简单的。”
小姨和小姨父对境外活动比我父母要多了解一些,试探着问我:“行文,你们打算去哪?”
“美国,或者澳洲。”我说,“其实我们在美国有一部分投资,虽然不是很多,现在成长速度已经很快了。”
96年中国人自己的信息高速公路牌子也才刚立起来,给他们解释网站的发展也是白解释,不如不说。
小姨又问了一个看起来完全不该问的问题:“小桐,没退路了么?”
张小桐笑着抱住小姨脖子:“妈,您希望我们放弃现在这些吗?”
小姨父在那嘀咕:“就算现在也够花一辈子了……”
小姨捏了他一把:“没出息,这种话你也好意思当孩子面说?”
我看四位长辈的想法已经略有松动,也不猛追,说:“大概核心就是这么个事儿了,咱们过几天再研究好不好?”
张小桐偷偷看了我一眼,满脸的舍不得。
第七十六章
和预计的差不多,我和张小桐开始忙着办理各种无犯罪记录证明和户口公证的同时,有人找到我们了。
刘明耀像个狗腿子一样跟在旁边,几个看起来完全没什么面貌特征,戴着宽边眼镜穿着黑色西装的人和一个看起来很精明的中年男人在我们去公证处公证回来的路上把我们拦住了。
我看看刘明耀,又看看这个中年男人,心里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装作把刘明耀当空气,我向那个中年男人伸手:“您好,刘省长,我是周行文。”
刘副省长——当然,从来没有当面这么叫的,愕然了一下,继而面带善容地笑起来:“久闻大名了,我儿子对你一直是赞不绝口啊。”
我对这种首长式的笑容异常熟悉,基本上民营企业的老总们也多拥有这样一张笑脸,我对刘明耀的父亲倒不是很熟悉,主要是主抓教育文化的这位副省长并不太喜欢上电视,我也特别不爱看电视,自然没机会见他。
我想到了会有人来找我“谈一谈”,但怎么也没想到,来的居然是刘明耀的父亲。
这次谈话关系重大,刘省长拉着我的手,象爷爷带孩子一样带我到了他的车上。我让张小桐先回去,这种事还是我来应付比较好。
张小桐听话地回去了。
刘明耀极老实地跟在后面,一个屁都没敢放。我心说原来他最怕的是他爸,不是我啊。
上了车,我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口口关心,也不说话,任由车子缓缓开动。
刘明耀的父亲坐在我旁边,刘明耀大气都不敢出,头也不敢回,坐在副驾驶位小心翼翼听我们的对话。
“小周,我听说你打算移民?”
我没想到这么快就来正题,坦然道:“没错,不过不是我移民,是我姐。”
刘省长表情严肃:“你想过后果没有?”
我抬头,直视他的眼睛,除了张小桐,没有什么人的眼睛能让我不敢直视:“想过,不过我想的可能更多一点。”
“哦?”
我知道这是一个机会,所以放开了说,刘明耀是自己人,他爸也就装装严肃,说白了也还是自己人——否则以前那么多问题他也不会帮我们挡着,这一点我很清楚。
“我还是称您为刘叔吧。刘叔知道我们要买凤凰股份的事儿吗?”
刘省长沉着脸点点头:“我知道。”
“那关于上次游戏审查的事,您怎么看?”
刘明耀的父亲表情有些讶然,面对着他还能反问他的人恐怕少之又少,像我这种年纪则应该是完全没有。
我笑嘻嘻地看着我们的副省长,看他脸色犹疑。
我没等他组织好说辞,又再发问:“刘叔,以您的眼光,应该早就看出我们想做什么了吧?”
刘省长被我说得终于还是没严肃成,哈哈笑起来:“知道,当然知道,要不然怎么来找你了呢?”
我可怜兮兮地陪笑:“您看,这不就结了?您都明白我们想干什么了,还能不明白我们一颗拳拳赤子之心么?”
从反光镜里完全能看得到刘明耀一脸寒意的表情,敢这么跟他爸打哈哈的人他恐怕还没见过几个,我也就是仗着自己有个小孩子脸,在那装嫩,人家现在是堂堂副省长,不可能因为一个小孩动气不是?
刘省长把一脸公事公办的表情放下,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上面让我过来问一问你的打算。毕竟你们现在是合法企业,也没什么人打算找你们麻烦。但是收购卫视的同时有人要移民,我们不能不过问一下。”
我点头:“我明白刘叔的意思,您放心,卫视股份在我们手里一天,他就还是中国人的电视台。我们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站在您这一侧的。”
看他还是一脸不放心的表情,我解释道:“您也能明白,移民之后卫视最大股东将不受国内政府限制,这让您和上边有点头疼。但正因为这样,我们才能从一些纷乱中脱身而出,专心在97前为国家造势,您说是不是?”
刘省长沉思着点点头:“嗯,这一层我们也都想得通,当时觉得这一层最大的障碍就是你和你姐姐的意思,毕竟你们直接影响到发展走向。”
我笑了:“我还不知道上边的意思呢。”
“上边的意思就是希望你们能继续为民族事业出力。”刘省长说,“以前我给你们那么多支持,也是跟上边通过气的。你真以为你刘叔是个喜欢徇私的人吗?”
“哪能啊……”我干笑,“能让自己儿子跑出去找工作——那时您还在省文化厅吧?我当时就特佩服您。”
说到自己孩子,刘国良到底还是个关心儿女的父亲,开怀笑了。
“呵呵,一个人想担当总要从头做起,一步一个脚印来。明耀这几年的进步让我很欣慰,没有你们,他成不了今天的气候。”
我笑笑:“哪里,刘叔言重了。是刘哥自己有本事,公司撑到今天这个局面,多亏他了。”
刘国良瞪了正偷偷回头的刘明耀一眼:“你别得意,以后的路长着呢。”
刘明耀吓得一缩脖子,又正视前方去了。
刘省长又继续对我说:“行文,刘叔知道,你的眼光可能不在一省一市,甚至不是一国。但是刘叔很想让你托个底,你做的事,有谱吗?”
我朝刘国良微微一笑:“刘叔,你觉得我这两年做的事儿没谱吗?”
这个事实显然比我这张孩子脸更有说服力,太阳集团的种种业绩都是在刘国良眼皮底下发展起来的,当中一些在当时看来完全胡乱决定的项目后来都慢慢有了成绩,而且成绩只好不坏。单就这份成绩单,给到谁眼里,都要写一个服字。
刘国良慢慢点头:“是啊,现在是年轻人的时代了……行文,你记住,只要你把电视台搞好,国内其他方面的事上面一律能给你绿灯。之前游戏审查的事儿我也不妨给你托个底,那是……”
我一摆手:“刘叔,我已经差不多知道是谁做的了,没关系,我们暂时脱离国内单机游戏市场,让这些小软件公司去发展吧。”
刘国良带着一点赞许点点头,我不让他说的意思就是不会让他难做,这一点让他舒服不少。
“其实也是因为最近一段时间你们的收购行为太多了。”刘国良道出跟我们谈话的真正原因,“别看你们表面上绕过国家到境外投资,我们都知道。上边对这些事还是挺敏感的。太阳集团这几年对民族工业发展做了不少贡献,全国也没几个这样的企业,而且你们又要控股卫视,不得不来找你们谈谈啊。”
我咧嘴乐:“所以您就亲自出马了?”
“这事我不来让谁来?”刘国良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刘明耀,“我那个没出息的儿子在你手下打工,难道能让别人来?”
我一想也是,这种关系到自己儿子的事,他不来谁来?
“让刘叔多费心了。”我诚挚地对刘国良说,“我们小孩子不懂事,弄出这么大一摊子事,给您添了不少麻烦。这也是我想往海外发展的一个主要原因,不能总这么给您添麻烦。”
刘国良摆摆手:“可别这么说,咱们省出了这么个大公司,现在大家都有面子,我还希望你们好好做下去,对我们的工作也是个肯定。”
我明白他的意思,毕竟企业成功也是政绩的一种体现形式,太阳集团好了,对他也不是没有好处。
刘国良看看手表:“行文啊,今天咱们就说到这里吧,我一会去你们市政府还有点事,顺便帮你们打个招呼。你们现在这样可不行,哪有闷头一门做生意的?外事活动不能省啊……”
刘明耀终于忍不住回头插了一句:“爸,我们有公关部。”
刘国良又瞪了刘明耀一眼:“废话,我不知道么?我是说你得和这帮领导搞好关系,现在你爸我还行,你叔叔大爷地叫着,等我不行了,你靠谁去?”
刘明耀被说得又不敢吱声了,耗子一样低头缩手。
刘国良又交代了几句即跟我们道别,我此时方才有心情注意车外所处何地,发现竟然到了电器城门口。我恭敬地同刘国良道别,跟刘明耀一起在天寒地冻里下了车,张小桐一如当年那个红苹果一样站在街头等着我。
我看见张小桐的笑脸,刚才同刘国良对话的压力瞬间消于无形。
“怎么在这里等着,不是让你回家吗?”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极高兴。
张小桐笑呵呵看了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