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对方接断电话的名云只觉得自己的灵魂被愤怒和屈辱撕扯开来了。以前,他总是仗着强大的权势使他人屈服、隶属于他,然而,现在只不过产生了一点点裂缝,身边的人就一个一个背他而去。名云明白了自己的权势不过是像海市蜃楼般的虚妄存在,可是,他实在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他的两眼中带着血光陷入了沉思,然后他命令随倚在一边的秘书田代准备出动自家用的直升机。听到名云要搭乘直升机到现场去,田代不禁愕然地直瞪眼。
“如、如果会长到现场去,固然可以鼓舞现场的士气,可是,那太危险了。倒不如到市外去避难吧……”
“我不想听这些话!”
难得的忠言也进不了怒气攻心的独裁者耳中。田代的表情变成了半哭泣状态。因为如果名云要到危险的地方去的话,田代也当然得同行了。
从地下室回到阳台上来的绫小路良适度地不去理会信徒们的不安和怀疑的声音,为了让自己稳定下来,他连续喝了两杯酒。然后,他把一个信徒叫到书房来。她就是白杨学院的信徒团体首领阵内厚子。她穿着白衣,胸前的神圣真理教团徽章闪着光芒。
“怎么样?你愿以信徒的身份对我宣誓效忠吗?”
“是的。教主大人。”
“说得好,可是口说无凭。不,我的意思不是说你在说谎,而是人原本就是一种很脆弱的动物。现在虽然宣誓效忠于宗教,但是一旦遇到了困难或痛苦,就轻易地放弃信仰,这是凡人的作法。”
“我不一样。为了教义和教团,特别是为了教主大人,我可以连生命都不要。我也放弃了禁止我入教的父母了。请教主下达命令吧!”
“是吗?很好。你才是有真正信仰的人。那么你就亲手抄写一下这篇文章吧!”
放在阵内厚子面前的便是条和原子笔,还有写有一段文字的纸。她拿起了笔,开始抄写文章,可是写字的速度却越来越慢了。脸上的表情开始从陶醉转变成困惑。
“怎么了?你不是说为了我,可以连生命都不要了吗?”
“可、可是,这篇文章……”
阵内厚子当然感到犹豫。因为,那篇文章无疑地就是遗书的体裁。内容是说,她自己受到海东汽车的干部压迫,在工厂里放了火。由于火灾的灾情过大,在畏罪之余,她只有自杀以谢罪,请父母亲能原谅她。
于是,一个担任教主秘书身份的信徒便发出了盛气凌人的声音。
“你将成为殉教者!把生命交付给真神,你的灵魂可以因此而获得永远的祝福。你还犹豫什么?”
“可是为什么我得写下这封遗书?这和信仰没有关系啊!”
“你是凡人之身,难道不想成为活神仙吗?”
秘书的声音和眼神中都带着焦躁。
“永远深信不疑才是真正信仰的美丽姿态!所谓的信仰就是对神的大爱,爱就是信仰,爱是绝对没有后悔的!教主大人选上你,那是你的殊荣,你为什么还不感恩!”
秘书不断地对着低着头的阵内厚子谩骂着。教主带首浅浅的微笑看着这一幕。
教主已经活埋了龙堂兄弟。他是这么深信着。既然已杀了四个人,现在再杀一个人也就不算什么了。而且今后还要有更多的人死亡。
“织田信长在比睿山杀了数千名的僧人,也在伊势长岛杀了几万个女孩子,可是,他还不是被当成英雄一般地尊敬着?今后我将要须知的事也都会被后人赞赏为英雄的伟业吧?”
教主一边想着,一边把视线转向书房的窗外。因为停电而陷入黑暗当中的市街上,不断地形成一道道的火焰壁。神圣真理教团的本部备有自家发电装置,数百扇的窗户仍然闪着明亮的灯火。就因为这样,更让人产生强烈的错觉,以为那就是希望之灯。事实上,也有几千名市民认为或许教团的本部会比较安全一点,而从市街上逃到这边来,但是,教团的门扉紧紧地闭着,拒绝了他们。只有被神选中的人才能在审判的日子里得救,除非把自我和全部的财产都献给真神,否则就无法得救。以前连一毛钱都不损献的人,现在求救也来不及了。这是教团方面的说法。
“先把她关在某个地方!或者等到明天早上,她就会改变主意。”教主下令,阵内厚子于是被带走了。这就是所谓的“天亮前有个结果”。一切都应该从第二天早上开始。
根据村田代议干告诉干事长的话,名云说过要控制地龙。那当然是由神圣真理教团的教主吹嘘出来的。教主具有中国自古以来相传的风水术,藉以笼络名云。风水术认为土地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这种力量可以为人的命运带来吉兆。就因为没有统一的体系化,所以神学者们才可以随个人喜好地加以解释,甚至到了牵强附会的地步。
笼络名云,教主提出的就是中央大海沟。他把这条海沟视为一条巨大的地龙,如果具有制驭这条龙脉的力量,名云就可以支配足以使日本列岛分裂为东西两边的地脉能量。
如果让大海沟活动,协迫分断日本列岛的话,名云的权势的确足以支配整个日本。政界和财界人士都会跪伏在他面前。可是,那不是名云的权力,是教主的权力。名云已经没有利用的价值了。世界闻名的海东汽车工厂失火了,而名云也随着那些火焰被火葬了。
被预告灭亡的名云也咬住了保守党干事长不放,结果,权力中枢也受了伤,而剩下来的各小政治家是很容易利用恐惧和欲望来支配的。教主是这样深信,他相信日本的政界就是这个样子。让一个十七岁的年轻人增长到如此地步,让他产生这种妄想的责任当然就是在于日本政治家们,被实际进行着的政治丑恶和不法成了栽培野心家的欲望土壤。政治家们自己污辱了自己,在一个真正施行政治体制的社会中,政治家是不会被污蔑的。
担任秘书的信徒慌慌张张地来到教主面前,低声地报告。原来是名云泰信在大火中,搭着直升机强行登陆在本部阳台上,要求面见效主。教主连下令拒绝见面的时间都没有。书房的门被重重地打开了,名云泰信出现了。他的服装虽然整齐,但是,表情却大不搭调,教主从书桌前站了起来,迎接这个正被所有人所背叛的权力者。
“名云先生,在这个紧急的时刻,您有什么事情啊?”
“就因为是紧急时刻所以我才来!这你应该知道吧?”
“那是当然的。可是,像名云先生这样的大人物却从来没有做出这种引骚乱震动整座宅邸的事情啊!”
先前使用“紧急时刻”这个字眼的是教主自己。可是,很矛盾的,名云并没有注意到这件事。他拼命地掩饰自己焦躁的事实,因此也就失去了平常心。工厂着火,权势罩上了一层阴影,在这个时候,他首先就失去本身人格上的安定。如果没有污秽的权力之效支撑着,他根本没有办法靠自己的一双脚走路,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卑小的俗物罢了。而教主似乎也看穿了他这个真面目。
“没关系的,这只不过是地龙翻身而已。我可以用我的灵力来控制,请不用担心。”
教主笑了笑,可是这是他努力装出来的结果。名云清了清喉咙,拼命地调息了自己的语气和呼吸之后,指着窗上。
“姑且不说那个,这又是一回事?再怎么能控制地龙或脉,工厂着火了难道就一筹莫展吗?”教主看着名云手指着的方向,被火势映照得红红的脸上出了苦笑。
“你的意思是要我降下大雨灭掉大火吗?”
“既然你有控制地龙的灵力,这种事应该也不算太难吧!我从不怀疑你所说的话,你和你的父亲不同。”
“不胜感激。”当教主利用低下头来掩饰自己的表情的时候,又有异常的声音摇撼着地板。
这次的震动是前所未有的强烈,简直就像大地在咆哮一般,整个世界上下跃动着。地板跃动着,沙发和桌子跃动着,挂在墙壁上的壁画落到地上来了。名云和数主也趴在地上。教主拼命地稳住自已的身体,一边打着九字印。
“俺摩尼尾输达达摩俱噜罗骨叉达摩缚囊莫苏噜破耶且他孽多耶且尔也他俺苏噜钵罗苏噜钵罗苏瞻婆娑诃阿枯罗底瑟咤骸罗羯磨牛牛发咤南缚……!”
当念完了真言般异样的咒语后,震动停止了。教主拂了拂身上灰尘,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名云爬到他身旁。他不是为了向他求救,而是来访问他的。
“喂!教主,这是怎么一回事!”名云的手上拿着一张纸。教主发现那就是写着逼阵内厚子抄写的文章的纸,大概是从桌子上飞下来,落在名云的眼前吧?难道他的野心就在这么偶然的情况下被名云识破了吗?
“可恶……难道今天晚上的事都是你一手安排的?原来背叛我的人就是你!”名云的两眼中喷出了愤怒的火花。教主厚颜地笑着,盘腿坐在地上,打算丢给名云致命的一句话。
激烈的震动再次来袭。壁面裂开,天花板落下来了。地上出现了裂痕。水泥、隔音板、玻璃、磁砖像冰雹一样在室内弹跳,一个巨大的轰隆声响起,随即便是闪光炸裂。地板完全碎裂了,名云和教主失去了支撑的力量。他们发出了恐惧的惨叫声往下落。他们失去意识花不到两秒钟以上的时间。然而,在那之前,他们的确看见了。看到了像巨大的宝石柱般发着光,像奔流一般,从地下深处飞向空中的东西。
黑云以惊人的速度笼罩住整个海东市上空。黑云的表面映照着市街的火影,许多人都觉得那种光景“简直就像地狱一样”。在这种情况下,实际看到地狱景象的人不能说没有。因为人们的心中自然而然就被唤起了这种印象。
在恍如地狱的光景出现之后,整个状况为之一变。市民们感觉到似乎有什么或西撞击在自己身上。“是雨啊!”女性的叫声和急速而巨大的雨声重叠在一起,然后便是一阵阵的欢呼声。
“是雨!是雨!得救了!”
宣泄向地上的雨从细细的银线般变成粗棍似地撞击在地上,人们原本为了避火而跑到屋外来,但是现在又开始慌慌张张地逃回屋檐下了。每一户人家的屋檐都因为强烈的雨势而发出了悲鸣声。转眼间,路面积起了水洼,然后又化成了一道道的急流。从工厂蔓延向市街的大火开始灭小了火势。其间发生了十几次的爆炸,然而,数亿数兆的水珠打在顷出的火柱上,火势眼看着就越变越小,越变越小了。
“奇迹啊……!”消防队员和警官们群聚在各处呆然地站着。
“那、那是什么……?”一个仿佛被梗住喉咙的叫声响起,一根手指头指向天空的一角。
黑烟的量虽然减少了,可是,笼罩着云的夜空仍然一片黑暗,而且,豪雨仍然哗啦哗啦地落往地面。再加上雷光闪动,海东的市街就像黑白急速交错着的黑白底片世界般。而站在市街上的人们却看到了原本不该存在的东西。
“是、是龙!是龙……”当这个声音形成一道道波浪在人们头上扩展开来的时候神话般的景象已经占据了整个天空。黑暗的天空被纵横交错的雷光分断成无数的细片,而四条长大的生物就像要压住这些细片般地空中跃动着。仅管在雷光和豪雨之中,相当多的市民却看到了,每一条龙身体上鳞片的颜色都不一样,一条是蓝青色的,一条是深红色,一条是银白色的,另一条则是黑色的。有的女性甚至如如数家珍的叫着“蓝宝石、红宝石、真珠,还有黑真珍”。事实上,龙的巨体各带着微妙的色调闪着光芒,看起来就像数百万粒的贵重实石裹着全身一般。
随着龙的出现,雨势越下越大,形成了巨大的瀑布敲击着海东市街,迸起的飞沫把所有的人家都罩在一层白蒙蒙的水气当中。雨也落在海面上,黑色的旋涡覆盖在海上,强风形成了巨柱,卷起游涡直窜向市街。
鸟羽茉理也置身在比市街下得弱,但是也足以称为豪雨的雨势当中。她停下了车,凝视着被黑蒙蒙的水气笼罩着的市街。同时,也看着在天空中飞舞着的龙群雄姿。
恢复自我的茉理开始猛然地发动了车子。她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她开始将车开回到国道上。因为正是下坡路段,她只花了五分钟的时候就开完了原本应该要花上三十分钟的路程。
在国道旁有一家有着广大停车场的郊外型购物中心,茉理记得这个地方。营业员和顾客们都从店里飞奔而出,张大了眼睛和嘴巴,凝视着市街的上空。虽然雨打在他们身上,可是,他们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开展在黑暗天空中的异象,应该也有人和荣理一样利用交通工具或自己的双脚去避难的,可是,人们好像都忘了这件事。
荣理奔跑在几乎无人的店里,寻找她要找的东西。不管她怎么呼叫,都没有店员出现,于是,茉理只好自己打开柜台的钥匙,把东西装进袋子里面,把钱丢在柜台上,离开了商店。她再度跳进那辆可靠的汽车里,在豪雨中奔驰。可是,就在她要进入市街地之前,被六个从路旁跳出来轻装打扮的男人给挡住了去路。
“你们干什么?请让开!”停下汽车大声要求的茉理却只听到一阵嘲笑。在混乱和无秩序不断扩大的情况下,总会有趁机而入。与其说他们是飙车族,倒不如说是犯罪集团。
“不要叫,小姐。我们是‘性解放彻底实行会’的成员。啊,你要叫也无所谓,越叫越有趣,我们是不会介意的。”
男人竖起的大拇指所指的地方有一片常绿树林,里面有白色的东西若隐若现。那是四只脚,看来好像是被雨水洗去了血迹,一点都不像是活人身上的东西。被撕裂的女人衣物散乱一地。茉理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你们杀了人?”
“这个嘛,就是这么一回事啊!没有办法!这些家伙都穿着裙子。穿着裙子的女人都想被男人强奸的,这是四个伟大的老师说过的吧。”
如果把他们比喻做猴子,想必猴子也要大抱不平吧?他们露出了红黑色的牙龈笑着。
“而且我们也都还未成年,就算被抓到了,也不会判死刑的。连名字都不会被公布,所以我们可以为所欲为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