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哥继续不依不饶地数落金鱼眼,金鱼眼寂寞地按摩着肚子,不接茬了,脸色有种超然的不屑,似乎有什么文章隐藏在后面。
丰哥回来了,不看金鱼眼,径直上铺坐好,东哥问:“嘛事?”
“蛋事。”丰哥说。
金鱼眼臭不要脸地往前凑了凑:“丰哥,你就给大伙说说吧。”
“看你这么急,还是你说吧。”丰哥没好气地噎了他一下。
沉了一会,丰哥还是开口了:“刚才庞管找我,说我再过仨俩月怎么也该判了,我下队以后,号里的事就由金国光负责……”说到这,他看了金鱼眼一下,提醒道:“只是一个初步计划啊,征求一下我的意见,问我金国光的能力……”
“他有个鸡巴毛能力呀,还不如大臭呢!”东哥可不客气,像金鱼眼说的——“快走的人了”,鸟谁?
丰哥含讥带讽地说:“那不行啊,人家金国光家里找的的门子跟庞管是警校同学,庞管这点事再办不妥,也显得太微了吧。所以呀,以后你们得慢慢适应一下,注意跟金领导搞好关系哦,不然我一走,有你们喝一壶的。”
金国光挺起腰杆,笑道:“丰哥你甭担心,只要你一句话,要我罩谁我包准给足面子!别看我警察出身,道上的义气还是讲的,办不出离谱的事来。”
“我泼诶——呸!”东哥靠在墙角,猛烈地表达着自己的鄙夷。
我想大多数人的心里都翻了个个,别看没人表态,感情都复杂着呢。
第四节 不归路
金鱼眼像等待转正的二奶,也不嫌寒碜了,扭扭儿地走到台边上,时不时还总惦着跟丰哥讨论一下号内号外的形势,想提前过几下二掌柜的瘾。丰哥总是不咸不淡,哼哼哈哈。有一次小不点跟丰哥撒娇,央求丰哥下队之前,给他挑件好东西留纪念,丰哥借机含沙射影指桑骂槐:“急什么急,我死了以后都是你的!”
东哥可就没有顾忌了,跟金鱼眼从来就直来直去,偶尔来回不直的,横着扫一杠子,更让金鱼眼难受哦。金鱼眼心里,不定多恨东哥呢,估计每天睡前都得许几百个愿,祈祷明天早上一睁眼,东子就被拉出去凿了,啪!
不几天,号里又来了一个小不点,干干净净的,小白兔似的,号里的小不点一看就乐了,说来做伴的了。新小不点是铁路派出所送来的,已经不记得名字了,只记得小不点进来时身上的脂粉气挺浓,几个人上去一通好嗅,丰哥说你就叫“香香”吧。
香香是小屁案子,后半夜从网吧回家,穿过一个铁路货场时,看见扒车偷东西的,那些人被惊动后,装起东西开着面包车跑了,香香好奇地过去,看见地上落了一个大包裹,好奇心和贼心都起来了,正往货场外拖,让巡警给逮个正着,当晚就塞这里来了。丰哥跟大家解释说:“铁路派出所的案子大小都转这里来,寄存十天半拉月的就转走了。”
香香进来就傻了,等他明白这里是什么地方的时候,都快晕了。小不点安慰香香:“别看这些大哥杀人跟捻蚂蚁似的轻松,心眼还是不错的,只要你懂规矩,受不了罪。”香香听了,似乎更晕。
东哥精神大振,等丰哥审结了香香,就招呼他上来坐,丰哥笑着说:“东子你也好这个?”
东哥一边把惟命是从的香香揽进怀里,一边笑道:“一看香香从小就是当闺女养的,我也把他当妹妹不就得了嘛。”
看香香不知所措的样子,大伙都笑起来。
香香央求道:“东哥,我胳膊硌疼了。”原来东哥的手铐勒了他。
丰哥在一旁打岔:“呵呵,头一回都疼。”
东哥恶狠狠望着香香:“那么怕疼,还出来混?将来有什么前途?”说着,用手铐洋装用力地敲了一下香香的踝子骨,香香“噫”一声,咬牙挺住了。
“疼么?”
“不疼。”
“呵,又跟我玩开有杠儿的。”东哥笑着看一眼大伙,力气稍大些又敲了他一下,香香缩了一下身子,问时,还是哭丧着音说“不疼”,这时候,要是换了小不点,准开始夸张地叫唤,求东哥手下留情了。东哥现在的心理估计不是特正常啊,见香香还叫上劲了,立刻脸上多云,咯地把香香的小胳膊就扭过去了,香香措手不及,“哎呀”叫了起来。
“我看你多能挺!”东哥的脸有些扭曲,似乎在自得其乐,又似乎真的恼了。
丰哥就近给了香香一个耳光,解围道:“跟东哥你就实话实说,疼不疼?”
“疼,我疼东哥。”香香的眼泪下来了,是个娇生惯养的。
东哥一松手,顺势又把香香搂了:“哎,疼我是吧,疼我就得让我高兴。”
中午前铺的几个午休时,东哥强迫香香在他怀里睡,香香极度扭捏了一阵,最终还是屈服了。我们只当是东哥拿小孩找乐呢。
以后香香就成东哥一宠物了,成天介招身边伺候着,高兴了就怀里拥着,爱抚女人一样地爱抚两遍,弄得香香欲与无心,欲拒无力,只有可怜巴巴被蹂躏,间或稍有忤逆不从之意,就要被东哥变态地摧残,旁边的人,看不出来东哥的真实想法,也不费力去猜,只觉得前铺有这样一幕活剧上演,看着笑笑而已。
那天前半宿,大家在外面看电视的时候,东哥拉香香钻进铺下。一会儿铺板就给咚咚顶了几下,香香在下面挣扎哀求的声音也传出来,我们都笑。丰哥往下面扒了一下头儿,笑着说:“东子你悠着点儿呀。”
正说笑着,庞管把丰哥提走了。临走,庞管专门注意了一下,问东子呢?丰哥说钻底下睡觉去了。
丰哥不一会就回来了,拿了一双新皮鞋,轻轻放在铺边上。
金鱼眼眼睛一亮,问丰哥:“明天走?”
“明天。”丰哥瞟了一眼铺下面,爱答不理地说。
牢房里面的人都很敏感,能从一些微小的细节上推论出将要发生的情况。比如那天,号里是不让穿皮鞋的,丰哥一拿皮鞋回来,大家就明白了,肯定是给东哥拿的,东哥家里早把皮鞋送来,寄存在管教手里,只等执行死刑的前夕,才把上路用的东西都送进号里来。
死神已经跨进门口,东哥还在铺底下嬉闹着。
香香终于爬了出来,丰哥拍了他脑袋一下:“怎么样,把东哥伺候美了么?”
东子一边往外爬,一边笑着说:“以后香香就是我的人了,谁也不许沾。”
丰哥把皮鞋往前挪了挪:“庞管刚给你送来的。”
东哥愣了一下,转而轻松地说:“这回是真的了。”
丰哥笑道:“上次虚晃那一枪,把你给折腾惨了,真他妈不是东西。”
这时对门的喊:“丰哥,你们那明天有走的吗?”
东哥说:“我走,东子,你们那几个?”
“我们仨,谁谁、谁谁跟谁谁。”
“嗨,明天搭个伴,路上互相照顾啊!”东哥喊。(盗版,你看的印刷本是盗版,我靠)
“这回69个,严打了,造造声势,你上次验血没走成,就是为了凑这一拨呢。”
“靠,69个!不少,挺热闹的。”
这一次走链儿,告别仪式没有弄得那么隆重,也是上次太投入了,再来一次觉得意思不大了吧。而且,晚上看东哥睡得似乎很香。
早上天刚麻麻亮,号筒里就乱起来,咣当咣当开铁门的声音响成一片。东哥早就穿好了衣服,一听外面的动静,就知道武警进来提人了,立刻提着脚镣下铺,值班管教来开门时,号筒里的道别声和镣铐的哗啦声已经嘈杂不堪。听那成片的镣铐声,很有声势,似乎里面搀杂了各种声音:悲凉,豪迈,落寞,绝望……
东哥和丰子杰握别,互道珍重。又跟大家打了招呼道:“哥几个先走一步了。”然后一脚跨出去,加入外面的队伍。
我没想到一次集中枪毙这么多人,小时候在老家的后河滩,见过一次枪毙人的,就一个死刑犯,在那里跪了,上来一个戴口罩的,照后脑一枪,登时仆地,脑浆飞溅。不能想像一起枪毙69个人,是什么场面。
丰子杰说呆会这些人到下面后,得把镣铐都卸了,换上小白绳儿,盘花绑了,然后才上车拉走,到东大城的刑场执行。
小不点说:“东哥会不会喊口号啊——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金鱼眼说:“不尿裤就好。”
晚上看新闻,才知道东哥他们原来没有直接去刑场,而是先开了个宣判大会,好像叫什么“严打整治斗争成果汇报会”吧,市有关领导讲了话,对近期W市的严打运动取得的成绩给与了高度评价,这一天,69个恶贯满盈的犯罪分子被宣布执行死刑,就是W市公安战线给全市人民的一份节日献礼。
转天就是五一劳动节,所里放了假,就是一天不用盘板学习,白天可以看电视而已。丰子杰说放这个假,其实就是给大家放松一下神经,昨天搞得太紧张了。
上午转播昨晚的新闻时,我们都看得很仔细,仍然没见到反映东哥光辉形像的镜头。
估计东哥喊口号的可能性不大,尿裤也不至于吧。
第五节 大臭
东哥走后,基本上就很少有人再议论了,后来提起,只说那次走链的声势真是浩大,说给后来的人听,说的时候表情都很满足,似乎炫耀着:我见过那样浩大的声势哦。
有时我们也拿大臭开玩笑,说你肯定是死刑了,走的时候不喊两句口号么?
大臭说我喊什么呢?没想过。
舒和说:“你就喊:二十年后又是一个好厨子!特感人,赶明儿我上刑场的时候,就唱祝你生日快乐。”
大臭进来前在饭馆抖大勺,他说他有特二级的厨子证。“其实我那水平也就二级,是我哥花钱给我买的特二,想让我多挣俩钱儿,后来一混,不是那么回事,手艺骗不了人,跟你们知识分子比不了,你们弄个假证就能长工资,当官。”
大臭的脑子不是很灵便,甚至对自己的案子都有些稀里又糊涂,他说去年冬天的一个晚上,一个人喝了一瓶白酒,迷迷瞪瞪正顺路往家溜达,同村一个跑出租的看见他了,就说捎他回家,后来不知怎么又把他撂道边了,他正一个人溜达,就来了一辆车,下来人把他拉上去,后来去了派出所,问他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他也记不清当时都说了什么了,最后在一打口供上按了手印,当天就送看守所了。以后清醒了,才知道自己杀了人,一家三口都给宰了,那家人他认识,以前还借给他50块钱呢,怎么把他们杀了呢?大臭想不起来了,警察告诉他,那天他口渴了,到那家要水喝,那家提出要他还钱,话不投机就打了起来,结果那家人输了。大臭一直没有恢复那段记忆,警察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丰子杰分析说其实真正的凶手是那个出租车司机,弄手段把大臭给套了。大家说还真有道理,话说到这里也就算了,没人给他细追究,自己的事还弄得头大呢,还有闲情管别人?
丰子杰的话让大臭郁闷了几天,然后就又无所谓了,大臭说这里关着也不错,吃喝不耽误,在外面还得穷挣命。对于生死,大臭好像感觉很麻木,说不出所以然来,活着浑浑噩噩,死又似乎很遥远很陌生,是一个高不可攀的概念。看到大臭,我不知为什么总想起武当来,武二哥对生命的强烈渴望和对死亡的强烈恐惧是相辅相成的,武当让我感觉很真实,而这里的死刑犯和准死刑犯们的状态,多少超出我的经验,让我不停地费解。
舒和跟我说:“这也不难理解,一个人犯得了多大的事,就会有多大的心理承受力,犯死罪的人,只要是主观故意的犯罪,从开始就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你说的那个武二,从来就没想要杀人,所以一看出了人命,当然要崩溃了。”
我一想,还真是这个理儿,比如施展吧,捕票上签的是“集资诈骗”,损失了几百万,我查过《刑法》,按这个罪,肯定是要判死刑了,可几次见面,他的状态都不错,看来是真的看开了,当死亡的命运成为必然,反而没有压力了——真是这样吗?我没有类似的体会,只能对这些视死如归的家伙们高看一眼了。
第六节 香香
东哥走链儿后没几天,香香就被丰子杰提过去:“东哥好不好?”
“……好。”香香嗫诺着答。
“知道你叫什么吗?”
“香香,丰哥给起的名字。”
丰子杰用手里那本书的书脊吭地一声,剁在香香脑壳上:“兔子!你这叫兔子,卖屁眼的!操你小妈的,跟我眼皮底下使贱来啦!”
金鱼眼在旁边捡死人便宜:“靠,东子临走弄这么一水,倒是值了哦,光听说三点不如一圆,操屁股如过年了,还真没享受过。”
香香小脸通红:“我没有……丰哥,真的没有……”
东哥一走,没人抢白他了,金鱼眼可算来劲了:“没有?没有你那么大肚子,没吃你那么大嗉子?”
丰子杰不搭理金鱼眼,值当他没在旁边,继续自顾审讯香香:“在铺底下你们做什么了?”
“东哥……东哥摸我……下边……”
“就是鸡巴。”金鱼眼翻译。
“光摸了摸?”香香的脑袋又挨了一剁,香香的手刚往头上一摸,手上就被打了一下:“放下去!”
丰子杰把刚才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提醒香香:“别考验我的耐心啊。”
香香交代:“东哥还扒我裤子,从后面扒,我不让,他就拿铐子砸我脑袋。”
“直接说,到底操你了没有?”丰子杰的脸色很严肃。
“没有。我说什么也不干!”香香很坚决。
“不见棺材不落泪啊你……转过去,裤子捩下来,我验验货!”
香香扭捏几下,还是在一片笑声里扒下了裤子,冲丰子杰撅着。丰子杰抬起脚就是一个直给,香香大头朝前,直撞到墙上,一边“哎呦”一边往起爬,急着提裤子。
金鱼眼上去给了他一个嘴巴:“看你屁眼儿跟他妈漏斗似的,肯定让人干了!还嘴硬?”
香香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