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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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墙-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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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拦:“盐堆上插喇叭,你哪那么多闲(咸)话,谁裤裆开了把你露出来了?”老耙子马上就掉线了,一个拼音字母也不敢再朝外蹦。
  庄峰说:“这种鬼扇子,只会扇阴风的玩意,就不能给他摇的机会。”
  我估计在C看守所,最郁闷的恐怕就是老耙子了,经常是胸怀沟壑,却连个屁也放不自在。
  庄峰看人很准,有一天评价屋里这些人的时候,说了一句:“监狱练眼,我这双眼毒啊,什么人打我眼前一过,是什么变的都瞒不了我。咱这里最大的刁民不是老耙子,是那个安徽。”
  我说:“蒋顺志?不至于吧,小子一直挺规矩的,屁事不掺和。”
  “那是块茅房砖,又臭又硬,不信你慢慢体会。”
  转天我有意注意了一下蒋顺志。人家白天干活很抓紧,早早就完了,还帮三胖子捡了一会儿,不错啊?一整天我也没听他说一句离谱的话,倒是让老耙子“啄”了两口,蒋顺志也只给了他一句:“你就对老实人来精神儿。”
  打饭时,他是排在后面的,窝头最小了,熬白菜也只有一个底儿,他连眉头都没打结,我带着好感抓了把花生米,朝他一扬手:“安徽。”蒋顺志坚决不要。庄峰虎个脸说:“操你妈的,给你脸不接着是吗?”他着才嘴里谢着,从我手里接过那把花生米,过那边去,还放在铺边上,小声招呼旁边的三胖子一起受用呢。
  我说庄哥,安徽不赖嘛,你咋就看人家碍眼?
  庄峰哼一下:“你多余可怜他,别看他不言语,小逼心里较着劲呢。什么脸儿打我眼前一过,就跟过筛子似的,心里想的啥玩意全给他篦出来。”
  我闷头吃饭,不说话了,这么点地方,我担心蒋顺志听到了多想,心里有压力。 
 
 
 
  
 第四节 跨世纪
 
  年前,女儿的第一张照片寄来了,还有一张全家福,一张琳婧和女儿的合影。大家轮流欣赏着,夸我老婆和女儿漂亮,我心里美孜孜的,每天晚上临睡时,都要把几张照片取出来,看上一会儿,每次的心情都不相同。 
  一种迫切的,然而被割裂的父爱,使我不断地心痛。好在看守所里乌烟瘴气的环境,使我不需要每时每刻面对这种感情的煎熬。 
  渐渐地,就到了年关。听新闻说21世纪来了。 
  想家,是难免的,但庄哥订了一个规矩,谁也不许提勾心思的话。 
  “过年嘛,就得高兴!” 
  看守所放了七天年假,大年三十的中午吃上了肉,好多人都烂带鱼似的蓝了眼了,尽管经过“劳动号儿”和庄峰我等的盘剥,肉盆里只剩下白花花的肥肉片子,平时难见荤腥的弟兄们还是甩开腮帮子吃得风云呼啸。吃剩下的肉没有人舍得扔,我们吃腻了准备处理的部分也赏给他们了,结果老耙子和强奸都拉了两天肚子,过了年,比以前还憔悴起来。 
  那一年的春节晚会超级操蛋,上来一个开门乱就把我们弄烦了,强压怒火又看了一个郭大侠演的小品《红娘》,庄峰就骂导演的娘亲了,后面一通群魔乱舞的《动感组合》终于让我们忍无可忍,鬼子手里的半拉苹果咆哮着飞向屏幕:“操,拿爷们找乐!?” 
  我们这些没有自由的可怜虫,好容易有点与民同乐的机会,又赶上这么没档次的场面,窝囊、堵心!能不出离愤怒嘛。 
  阿英愤慨地建议:“这是污蔑我们的欣赏水平呀,庄哥,咱自己弄台联欢晚会吧,一准比这牛逼,中央电视台咋了,真玩意都在民间呢。” 
  “还真有现成的节目。”我说:“庄哥就让阿英当主持吧。” 
  庄峰高兴地决定:中华人民共和国飞乐飞俱乐部海玩一气有限公司成立,春节晚会马上开始。 
  阿英终于从“助理”转正,热情空前高涨! 
  毕彦一展歌喉是必须的,老耙子自上次和林妹妹对歌惨走麦城以后,也首次复出,兴冲冲献了两首“囚歌”。 
  庄峰看得挺乐呵,说还他妈不赖,阿英你让他们挨个给我唱歌,谁不唱也不行。于是从最边上的蒋顺志开始,挤牙膏似的楞憋,唱得天翻地覆,五花八门,跑调都有敢从山西跑海南岛去的,笑翻了几个贵宾席上的看官。 
  最后鬼子说挨个讲笑话吧,不荤不过关,不过关的就边上蹶着。 
  最后讲得没有好玩的了,墙边已经弯腰蹶了一溜,只有老耙子还在兴致勃勃地挖掘潜力,庄峰也不搭理他了,让他在那对着一溜翘起的屁股干讲,我们拿出大塑料瓶的可乐,开始会餐,毕彦勤劳的小蚂蚁一般伺候着,水果、鸡腿、花生米、茶鸡蛋一一摆好,也丰盛了一方铺板。 
  “可乐当酒,祝大家新年快乐啊!”庄峰喊道。 
  “谢谢庄哥!”墙边翘着的屁股们感激地回应。 
  庄峰对鬼子道:“满福堂,全福寿,咱俩划一个。” 
  “怕你怎么的。” 
  俩家伙山呼海啸地叫开了:“当朝一品官、二品戴花绫、三星高照、四季到五更、六六啊六常春、七巧、八马、提壶到九门……哈哈喝!” 
  那晚上我们折腾到新年钟声敲响才消停下来,庄峰看着一溜歪歪扭扭有些支持不住的屁股,笑起来:“操,净喝酒了,忘了你们啦,行啦,都起来吧,合唱一首国际歌。” 
  大家都面面相觑。 
  唯一坐在铺上的老耙子做了一个指挥的手势:“就是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那个,操,连这都不知道?” 
  “操你妈那是国歌!”还是毕彦上过学,知识面宽广。 
  “就国歌吧,我说的就是那首……老逼你指挥。”庄峰兴致很高的吩咐。 
  老耙子正装其势地站在铺上,两手投降似的举起来,跟我来:“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唱。” 
  于是,号房里充满了悲壮铿锵的义勇军进行曲。 
  最后把大史招出来了,在过道那边喊:“傻逼闹过头了吧!都给我小点声!别大过年的找不素净!” 
  庄峰压低嗓门儿冲外头骂:“操你妈大史,国歌都不叫唱是嘛!” 
 
 
 
  
 第五节 悲惨世界
 
  初四,开始发豆子了,大家有些心野,在院子里一个劲骂街。因为天太冷,别的号儿都已经把劳动现场挪到屋里,庄峰嫌脏,说影响空气,只要没有风雪,坚持叫大家在外面捡,只有毕彦和阿英获准在屋里靠门的地板上干活,我和鬼子有时候闲得难受,也凑过去跟他俩一块捡捡豆子,下基层体验一下生活。 
  现在,我不用干活,也不用值班了,享受和庄峰、鬼子一样的待遇。我当号长的时候,从没脱离过一线,开始看不惯庄峰的老爷作风,慢慢也就麻木地适应了。但看到别人干得辛苦,还是不好意思到人堆里晃悠,怕谁在心里骂我老娘。 
  我看见好几个人的耳朵和手都冻裂了,就试探着跟庄峰说:“庄哥这么干不出活儿呀,不如叫他们进来捡呢。” 
  “别信那套,没有人克服不了的困难,当年在劳教盐场,三九天了我们都得下海洼子里去搓盐,鸡巴都快冻掉了,出来以后,跟女人钻一被窝,一个半月那玩意才硬,不也熬过来了嘛。”庄峰一点也不动心。 
  找个机会,我又跟他提议了一次,庄峰笑着说你就是心软,这样容易吃亏,跟这些人仁慈了,就是对自己残忍,警察这么对咱,咱也得这么对下面,要不压不住阵啊,你以前干安全员又不是没有体会——多跟我学着点,将来到了劳改队,少走弯路。 
  看着我扫兴的样子,庄峰摆摆手说:“先把他们打沉底了,再给点小恩小惠,都把你当好人,不信你看看……阿英叫他们进来暖和暖和!” 
  阿英冲外头喊了一句,大家立刻蜂拥进来,一边喊着“谢谢庄哥”,一边争抢着扑到暖气管上,见到亲妈似的搂着,满脸幸福。 
  庄峰鄙夷地笑道:“看了吗?就这操行。你要天天给他们好脸儿,有一天不小心大声咳嗽一下,就有人敢说你玩派。” 
  我对他的宏论无言以对。 
  * 下午来了一封信,给蒋顺志的。里面有两张照片,一张他老婆的艺术照,一张是母子合影。 
  “操,现在才回信,缸子没见着安徽老婆。”阿英跑前面来看着庄峰手里的照片,有些遗憾地说。 
  鬼子说安徽的老婆还挺浪,长得跟梦露似的。 
  我说你还认识梦露啊。我上前一搭眼,也禁不住说:“蒋顺志是够拽的,老婆挺俊嘛。” 
  鬼子一把把照片抢过去:“先给小弟搂几天。” 
  庄峰跟他抢:“我什么都让着你,这个可不行,别怪我不够意思。” 
  鬼子气急败坏地跑到铺角上,挥舞着照片说:“蓝妮儿就是你玩完了给我的,这回我怎么也得尝个鲜吧,不行咱就画地绝交,今天哥们儿还就重色轻友啦。” 
  我说庄哥你们这友谊也太禁不起考验了吧。 
  庄峰终于大度地一挥手,说就先给你用几天吧。 
  鬼子神魂颠倒地在安徽老婆的照片上响亮地咂了一口,撩起脏兮兮的军棉袄,贴着肚皮,把照片塞在裤腰里。 
  晚上蒋顺志一看信,就说庄哥还有一张相片呢? 
  庄峰说哪你妈有?我给你下去? 
  “我老婆信里说一共两张。” 
  “你看我象照片吗,你把我拿过去贴墙上不得了嘛。”庄峰道。 
  蒋顺志陪着笑,央求他:“庄哥你别跟我逗了,把相片给我吧,谢谢了庄哥。” 
  庄峰一板脸儿:“嘿,操你妈还来劲了是吧?我跟你逗?——你不看看你配嘛!你以为你是谁?查理二世呀?”靠,跟人家查理二世有什么关系? 
  蒋顺志不笑了,垂头看手里的合影,眼睛逐渐有些潮红。 
  鬼子倚在被上,手在肚皮处抚摩着,呵呵傻笑。 
  我说你就缺德吧陈鬼子,没看安徽都哭了嘛。 
  鬼子喊了声安徽,蒋顺志一抬脸儿,鬼子笑道:“操,还真要哭,想媳妇了?” 
  “想孩子。” 
  庄峰有板有眼地说:“我看你是想孩子——他妈——那个逼了!”立刻引来哄堂一笑。 
  鬼子撩起肚皮来,啪啪拍两下:“嗨,顺治,还是清朝一皇上是吧,人家不是说了嘛,要劫劫皇杠要操操娘娘,鬼子我也算没白来一世啦。” 
  阿英称他不备,突然一伸手,刷地把照片抻走了,拿起来跑门口狂亲:“白天不懂夜的黑啊,鬼子你光知自己美了,不跟你来野蛮的不行啦。” 
  鬼子哭爹喊娘地追过去,两个淫徒滚在一处,阿英喊一声“接着”,也不知跟谁说呢,手一扬,照片飞出去,落在地上,鬼子刚想恶狗扑食上去抢夺,就被阿英一抻脖领子,“吼儿”地一声,勒了气嗓,红着脸热烈地咳,阿英乐得乱颤花枝,哈喇子都流出来了。 
  且说这边蒋顺志险胜毕彦一招,抢先零点五秒把老婆的靓照抓在手里,笑逐颜开地缩回铺上,老耙子和强奸等人立刻色咪咪挤过去,蒋顺志把照片塞怀里搂紧。 
  “倒霉孩子咋还护食呢!”老耙子不满地责怪。 
  毕彦扑过去向蒋顺志怀里进攻时,鬼子和阿英也冲上来:“我们兄弟互相残杀,让这傻逼捡便宜啦,不行!” 
  蒋顺志奋勇反抗,一番殊死搏斗后,终因寡不敌众,“亲爱的花儿”的玉照又落入贼人之手。蒋顺志脸色通红,顽强地追过前铺来,试图从鬼子手里把照片夺回,一时混战一处。 
  在“前铺”一乱,庄峰就火了,坐在铺上,突然就一脚踹在蒋顺志小腿上,蒋顺志“啊”的一声仰面倒下去,把铺板砸得山响。庄峰吼道:“反了你啦!不就看一眼照片嘛,你有护逼虫子?” 
  蒋顺志捂着小腿的迎面骨,锲而不舍地说:“把我的照片还给我。” 
  鬼子一看这阵势,也觉得没趣了,扫兴地把照片往蒋顺志面前一甩:“瞧你那诉苦脸儿,跟谁欠你八万八似的,拿走拿走,不就找个乐儿嘛,我操的逼比你吃的饺子还多,你以为真稀罕你老婆那德行的?” 
  庄峰一伸手,从蒋顺志手里把还没攥稳的照片抢过来,二话不说,嚓嚓就给撕碎了,甩手扔到地下。 
  蒋顺志红了眼,歇斯底里喊道:“庄峰你也太欺负人啦!” 
  这句话就象一个被触动的开关,马上,庄峰、鬼子、阿英、毕彦、甚至一直渴望表现一把的老耙子,都闻到同类身上血腥味的狼一样,蜂拥上来,冰雹样的拳脚倾泻下去,蒋顺志被淹没了,只有孤单的叫喊声从密密麻麻的打击的罗网里突围出来,又撞到新的打击上,在空气里破碎了。 
  我喊着庄哥庄哥,一边拉庄峰,好一会他们才住手。 
  “操你妈的,跟我叫号儿是嘛!”庄峰余怒未消地威胁。 
  蒋顺志顽强地抬起头来,我看到他的眼角瘀青,脸已经变形,象个怪物。我当时心里有些悸然。 
  庄峰又连踹了几脚:“还那样看我?不服气是吗?听说你是打不死的吴清华?” 
  蒋顺志嘴动了动,没有出声,只是用力拿胳膊支撑着身体。 
  毕彦照他后背来了一下:“庄哥问你话呢!” 
  老耙子好容易能给庄哥“踢脚儿”了,当然不放过上镜的机会,狠狠抽蒋顺志两个嘴巴道:“你还嘴够紧,玩铁树不开花是吗?” 
  蒋顺志终于说了一句:“大哥我开花,我开花……”然后痛心疾首地匍匐在铺上,连呻吟的声音也没有了。 
  庄峰踢了他屁股一下,然后吩咐:“强奸、老耙子,弄厕所给他洗脸,再装死就塞逼养的粪坑里,跟我玩这个,也不看清我是谁,你眼瘸?!” 
  拖死狗一样,老耙子和强奸把蒋顺志拉厕所去了,我挺到里面传出断续的呻吟,还有老耙子有意高声的警告:“跟庄哥叫板,你也太不识相啦,打的还轻,我告诉你,看守所里打死个人比捻死个臭虫还轻松,没人管!” 
  终于,我在这个瘦小的安徽坏分子身上,感受到了反抗的力量,也在他身上,看到了反抗的后果。 
  庄峰招呼我们:“咱玩咱的牌,真他妈扫兴,我早就说这傻逼是一刁民,没错吧?” 
  我看着厕所那里,担心地说:“庄哥,没事吧。” 
  “死不了。”庄峰大咧咧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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