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可也未必不是更大的痛苦。
我发现把老四砸了一顿后,也顺脚把自己带进了一个散发着臭气的泥潭。
我没有理由说服政府把他关到我出监以后再放出来,或者干脆把我放独居里妥善保护起来,这样的情节,只有讲笑话或者拍电影才用得上。我知道这个时候政府帮不了我什么,既然我惹上了流氓,就只能通过流氓的规矩来解决。
我首先想到了二龙。二龙不是说会让在出监队的弟兄关照我吗?流氓出来说句话,比我们打上十次架更能简捷明快地解决问题。流氓要的就是一个面子,怕的也正是一个面子。
我到别的组串联了几回,知道二龙的人还真不少,但没有谁表示受过二龙的嘱托,我有些失落,觉得高看自己在二龙心里的位置了,一句流氓的场面话,我居然也拿来当护身符。幼稚。
我反而平静下来,我继续用流氓的思路来考虑问题,渐渐发现所有困难都不足挂齿了。不就是打么?打完了进独居,不是他去就是我去,打来打去,也就开放了,然后各奔东西,两个人都觉得自己很牛气,挺好。
我果断地把铺盖搬到了下铺,这样,老四回来肯定又有了一个新挑衅,我是组长,自然先气壮几分,权利就是一半的真理嘛。
“一句话不对乎,就砸趴下!”我对四川和傻青两个人指明了方向。两个家伙,一个有瘾,一个刚从反抗中获得当家作主的乐趣,立刻跟我一拍即合。我知道利用他们很卑鄙,这个时候,我宁愿选择卑鄙,也不愿意选择愚蠢的宽容了。
收拾铺盖的时候,几个笔记本掉到铺上,我又犹豫起来。一进独居,这些东西就完了,肯定被没收,那样,我这两年多的监狱生活,还有什么收获呢?只剩下一脑袋迂回曲折的伎俩,只剩下一些小人和领袖乐此不疲的权谋,只剩下一门穿灰网的好手艺,只剩下空洞的悲哀。
我有太多放不下的东西。流氓啊,当个合格的流氓咋这么难?
不过,一想到老四穷凶极恶的无赖相,我就冲破了所有这些障碍,心里只剩了一个念头:把狗日的砸趴架!打到泥里去!
目标既定,我的很多活动就都变得别有用心了。首先是加强了和韩东林的感情沟通,我明白他的观点会作为第一印象被政府采纳;然后就是不遗余力地腐蚀拉拢一般有流氓潜力的群众,我只要达到一个目的就成了:到时候,他们不上手,但也不能站到老四一边去削弱我的力量。也许我小题大做了,不过我相信这些付出都是值得的,我必须在老四出来之前,把他彻底孤立起来,到时候,真有了冲突,我打的就不是老四,而是一条丧家犬。
出监队还要这么费心,有些违背我坚决要下“出监”的苦心了。
不过,在出监队呆着也有一爽,网子是坚决不用织了,白主任照本宣科地说要进行什么“出监教育”,也最终没有下文,看来出去以后还得自己摸索道路去。
周围不断发生的一些鸡零狗碎的小事,我都视而不见,无非是有人打牌被抄局,有人和入监组的新收喊话被吓唬,好象都跟我无关了。时间过得很快,掐指一算,明天老四就该出来了。
尾章 出监队 第六节 大水冲了龙王庙
作者:哥们儿
“妈啦巴子的,四爷回来啦!麦麦,麦麦哪,出来迎接啊!”
铁栅栏一响,老四的声音随后就传了进来。我正坐在铺上翻看日记,心里暗暗感慨着,听他一叫,不觉皱起了眉头,很快地把日记本塞到褥子底下。
四川嘴脸丑恶地跳起来:“日他奶奶的,没进屋就开始叫号儿,傻青,准备!”
“砸狗日的!”傻青也鼓起眼珠子叫道,这哥哥的眼圈还隐约着些淡扫蛾眉般的痕迹。
我嘱咐他们:“别急,看看他什么心气。”我感觉到其他屋里的人也动起来,大概都下了地,等着看好戏了。这帮混蛋。
老四抱着铺盖,一头撞进来,在铺前稍微一打愣,手一张,铺盖哐地一下砸到我褥子上:“搬下来啦。”他大咧咧地笑道。
“搬下来怎么着,那本来就是组长的位置。”四川的语气里充满挑衅,这语调让我都有些厌恶,我冷漠地坐在铺上,装做不在意老四的存在一般,其实我的每一根神经都作好了应付突袭的准备。
老四冲四川鄙夷地说:“关死!你他妈个怪鸟,我跟麦麦说话呢,有你掺乎的份么?你算个鸡巴算个蛋啊。”
四川马上就蹦了起来,煽动道:“尖脑瓜儿你还不服气是吗?”闻到血腥味的傻青也摩拳擦掌地在后面憋足了劲,只等我一个号令。
我知道我只消象征性地推一把老四,那两个家伙就会蹿上来。我还是想给老四半秒钟时间表态,对于双方都蓄谋很久一触即发的战争,半秒钟已经算宽宏大量了。
在这半秒钟里,老四没有暴露攻击的迹象,他轻蔑地指着四川说:“怪逼你先歇会儿,想练的话,四爷给你腾时间,我先跟我弟弟聊聊。”说着,一屁股坐在我旁边。
有些意外。
我脑子转了几个圈,没想出结论来。老四想跟我谈判么?玩花活?
老四掏出盒“中华”来,抻出一棵递给我:“放心,不是雷管。”
我谨慎又不失磊落地接过来,没等他点火,就站起来问四川:“火?”我防着这小子借跟我近乎的机会,一下把我控制住。
四川凑过来给我点烟的工夫,老四在后面笑道:“也他妈邪了!其实还是怪你,麦麦。”
我说:“怪我什么?”
“你早说跟二龙铁勾,不就没这段子了吗?”
我释然地笑了:“操,你跟龙哥认识啊?”
老四把“中华”烟拍到铺上:“奶奶的,何止认识!那就是我亲哥哥呀!我亲哥哥都没对我这么好过!我这前脚进独居,后脚他就到了,隔着门笑,说四弟这造型玩的漂亮啊,到出监队了还折腾,你不成怪鸟了吗?跟谁呀?”
我坦然地重新坐回铺上,老四接着说:“我说跟你们五大一傻逼青年——呵呵,弟弟我真这么说的。龙哥说啦:谁呀,我们五大谁呀?我说可能叫鸡巴什么麦。龙哥当时就差点笑掉一颗牙,说老四你现了大眼啦,咋叫一知识分子给砸了?挨了砸不说,还进了独居,打人的倒没事儿,不是你太遭恨,就是人家麦麦玩意高啊。”
我从鼻子里笑了一下,老四拍着我大腿说:“弟弟,这就成啦,咱是不打不相识!真他妈大水淹了龙王庙……操,要放别人,我不跟他豁命我白混!可龙哥说啦,跟你磕碰不成,龙哥说,就算不出这笑话,他也想过两天过来看我哪,他预备着叫我多关照你呢,他奶奶的,没想到让你先把我关照了一顿!哈哈。这回,不仅我不能动你,别人也休想碰你一根毫毛,龙哥说啦,要是麦麦少了一根毛儿,他就把我给拔光了。”
二龙真会为我这么下工夫么?我感觉尖脑壳说的有些夸大其辞了。我看了看老四的尖脑壳,做沉思状:“好象对你没什么印象啊,没去五大串过门吧?”
“不怎么去,可我没少给你们倒腾炊厂的东西啊,龙哥的油、菜、米面,不都是我派送饭车出口过去的吗?”
我点了点头,老四继续说:“其实龙哥有什么好处也没撇下咱,忘了你们炖猪肉那回啦?不还是找我借的刀吗,那大血脖儿我吃了一礼拜呀!龙哥就是够板!”
他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老四”这么个人来,二龙叫赵兵去炊厂拿菜刀,恍惚找的就是一个叫“老四”的。
四川活跃地叫道:“咳,闹了半天是一家呀!那还打什么打?以后咱不就一手遮天了吗?”
老四“呸”了一声,脸上的笑模样登时敛得干净:“操你奶奶的,有你蛋事!现在我一大声说话,脑袋里还嗡嗡的哪,敢他妈拿棍子打我?你尿性还不小啊!”
我笑道:“误伤,绝对算误伤!黑灯瞎火没看出是自己人来。”
老四骂道:“弟弟这跟你没关系,咱俩之间,谁吃亏占便宜都无所谓,连傻青我都不搭理他了,给你一个老乡的面子。单单这个侉逼!我不能饶他!跟我背后打闷棍啊,我平生最恨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人,小人,说小人都抬举他,简直就是狗逼!”
我心里暗笑,有些赞同尖脑壳的说法。我扫一眼四川说,回首跟老四说:“都过去的事儿了,这页就翻过去吧,不到一个月就都回家了,咱谁也别奔独居里撞了。”
老四笑道:“操他娘的,这独居还真不好受,咱以前也不是没呆过呀,可这次就觉得特憋屈,黑咕隆咚的连个让我骂的人全没有,闷死啦。”
“可能跟你快开放了有关,心思老往外面跑吧?”
“哎,对啦,有学问人就是他妈贼,一句话就说到点子上去。我就佩服有知识的人,我们家楼上,就有一老头,特级教师哎,倍儿牛逼,打喷嚏都跟流氓不一样。”
我说:“四哥啊,你这脾气的,八成是打架进来的吧。”
老四一跺脚:“喝,要不说有学问的人眼贼!打架!四哥我三次都是打架进来的,奶奶的,这里全是花案,一个个还比着摇,我看着就来气,能不折腾他们?甭信那一套,你要真玩狠的,全尿!神鬼还他妈怕恶人哪。”
我边跟老四聊着,慢慢找到了一点化敌为友的感觉。我体会出这家伙就是一直筒子炮,不会拐弯,恶人肯定是恶人,不过没有花花肠子,除了拳头哲学,看不出有什么深谋远虑的心机。如果我看错了,那只能说我见识了一个真正的演员。我想我基本不会看错,狼和狗偶尔会混淆,狐狸和驴大概还走不了眼。如果老四果真有那般城府的话,也不会对二龙如此地心悦诚服。
老四伸了个懒腰,眨巴下眼,看看屁股底下,突然对四川道:“咳,搬上铺去!我跟麦麦睡通脚,我们哥俩得好好聊聊。”
我看一眼四川,那小子表情相当复杂,也正有些乞怜有些哀惶地看着我,我知道我一声令下后,他心里刚刚燃烧起来的一切优越感都将灰飞烟灭,而且从我的角度,也有些心理障碍:这不成卸磨杀驴了吗?
我说:“算了,还是我上去。”不过我嘴动屁股没动,我摆了四川一道,看他明不明事,明事的应该赶紧接过我的话来,赶着台阶搬上铺去,一齐圆了大家的面子。
没想到机灵的却是傻青。傻青积极地说:“我上去,我上去,四川你睡我这里,让四哥跟组长通脚,我照顾他们也方便。”
我看着老四笑道:“我这老乡智商不低吧。”
老四大嘴一咧:“奶奶的,我遇见那么多傻子,哪个都比我机灵!”
傻青风风火火一通忙,把铺调了过来,我说:“四哥,独居闷一礼拜了,你塌实歇会儿吧,我也得躺一会儿了,这几天净琢磨怎么治你啦,累。”
老四愣一下,突然开口大笑起来。
尾章 出监队 第七节 接见
作者:哥们儿
老四回来以后,我的生活质量就腐化上去了,组里的所谓管理也显得条缕分明。
老四留在炊厂的余孽分子,送饭的时候总不忘给他开开小灶,我们俩自然顺水推舟混到一个槽子里吃喝了。傻青也不含糊,不需吩咐,眼里手下都勤快得很,比赵兵对二龙的殷勤劲有过之无不及,一应劳作都伺候得周全。我于心不忍,也不能拂他美意,只有多给些抽的吃的抵偿,看来他是有这个瘾,我权当满足人家一个愿望,关键还是给了他一个就业机会。
四川的日子就不好过,要不是我打着圆场,四川在老四眼里简直动辄得咎,没有一点儿争做新人的机会。屋里的勤杂内务,也不用我费话,其余几个犯人蔫不做声地承揽了,连傻青都混得不用摸笤帚把了。
面临突如其来的变化,傻青居然比看上去机敏伶俐的四川更善于把握自己的命运,我觉得很有意思。
我清楚,老四吆喝左吆喝右地,基本是恶性使然,并没有争权夺势的祸心,但我依旧抓住两点不放松,一是只借他落实规则,敦促执行,不让他干预、垄断决策,并且,对傻青的“恩典”尽量经由我手,四川那边,也不让他在老四手下吃明亏。这样,一旦老四狗脸变天,我立刻就可以重招旧部,掀翻碗橱一般砸他个稀里哗啦。
我不断回想起刚进看守所时当伪组长的情形,发现那时候的许多理想化的东西泯灭了,多了些冷酷、狡黠和从容,再有,就是凉森森的悲哀。我想,这一生不要说不再有当官坐轿的机会,光想想乌纱帽下那张嘴脸,不过如我现在的样子,心里先恶心起来。
不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呼左喝右颐指气使的感觉,稍微体验一下,还真是舒服,那些没有一技之长的人,能攫取权利到手把玩,也的确是件很爽很有成就感的事情。我开始理解那些信誓旦旦要做清官的有为青年最后不知不觉堕落下去情状了,环境的影响力厉害啊。
那天我跟老四开了张空头支票:“我要他妈当了总统,肯定叫你当国防部长,哪个孙子国家敢跟咱叫板,眼都不眨导弹就过去了!”
傻青笑道:“那我也不用当老百姓了吧?”
“能让你当老百姓吗?到时候阉了,给我当大内总管!”
傻青倍感荣幸地笑了:“行,反正我也娶不上老婆了。”
四川刚想上前讨封,老四一楞楞眼:“滚远点儿,带你妈一股骚气!”
我正要顺口给他个“卫生部长”干,韩东林突然在外面高喊我的名字,说接见。我跑出去,一边整理着衣裳,透过两道栅栏门,看见老朴正在那里站着,我赶紧拉开出监队的门跑过去(因为和入监队合用一个厕所水房,这道门不上锁),韩东林过来给我打开外面的铁门,我先向朴主任笑着招呼一声,朴主任说:“你家里来人了,在我那里。”然后对办公室里的白主任招呼道:“人我带走啦。”
估计是家里给我送开放时穿的衣服来了,出监时,身上这套蓝白道的制服就得给人家脱下来。我跟着老朴往楼下走,一边没话找话地搭讪:“您什么时候放假啊。”
“唉,年根底下见了,歇不了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