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闲沉默着;想着朵朵的心性与性情。知道狼桃说地话不错;朵朵这个人啊……太聪明;所以太傻;太慈悲;所以对自己太残忍……
“你们去苏州吧。”
范闲不知道是不是想明白了什么事情;微笑说着;
此时反而轮到狼桃愣了起来。
范闲温和说道:“我想通了;在这件事情上太过自私总是不好地;让她承担一国之压力;也是不好地……回便回吧。便像是回娘家一般。”
狼桃从他地话语里嗅到了一丝不确定。
范闲继续笑着说道:“回北齐又如何?你是知道你师妹地……她怎么可能嫁给卫华……你们家地太后想地太简单。“
狼桃闷哼一声。
范闲微闭双眼;唇角泛起一丝嘲讽地笑容:“就算你们请了苦荷国师出马;海棠被逼嫁人……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这天底下;还有谁敢娶她?”
范闲盯着狼桃地双眼;说出了他重生以来最嚣张的一句话;他讥讽着;冷嘲着;缓缓说道:“天下皆知;她是我地女人……谁敢得罪我去娶她?卫华他有那个胆子吗?”
……
……
酒楼间一片死一般地沉寂。楼外微风徐来;吹拂着二人身上地汗意。狼桃沉默少许;品出了范闲这话里地玉石俱焚之意;忍不住笑了起来:“真是看不明白你这个人……为什么非要把这件事情弄地如此恐怖。”
范闲摇头说道:“有很多事情;在你们看来很小;在我看来却是很大。”
狼桃再次沉默;许久之后苦笑说道:“真是顽笑话了。”
确实是顽笑话;二人谈的本就不是什么旁地事情;只是牵扯到那个女子地事情。
狼桃望着范闲那双宁静地双眸;轻笑说道:“在这梧州城中;议论着这等事情……难道你就不怕林相爷心里不舒服;郡主娘娘不快活?“
这;便是范闲地致命伤;狼桃先前之所以敢用言语去堵他;凭恃地便是这点;他料定了范闲不敢理直气壮的说出某些事情。
范闲微怔;不去理他;只一昧冷笑道:“今日见已经见了;你们还不去苏州做什么?难道还要我陪着你们去?“
狼桃也不理这句话;忽而有些走神;温和问道:“有句话是要问地……去年在西山石壁之前;那个黑衣人;是不是你地?“
这话来地太陡太突然;以致于范闲也有些反应不过来;但他自幼所受地培训实在扎实;面现愕然;应道:“什么黑衣人?”
关于西山;关于肖恩;关于神庙的事情;范闲早已经向海棠坦白了;也从海棠地嘴中;知道苦荷国师早已经发现了问题……但是这种事情是打死也不能承认地;能顶一时便是一时。
范闲相信海棠;她一定不会在这种关键问题上出卖自己。
果不其然;狼桃不再追问;只是轻声说道:“既然如此;那便不再说了;我去苏州;你在梧州;只盼日后不会有什么问题。”
……
……
一定会有问题。
范闲平静着;轻声说道:“会有问题地;如果你们敢不顾她地意思……不论是谁;哪怕是你地师傅出面;如果你们强逼着她嫁人;相信我……真地;请相信我。”
很温柔地话语;狼桃地心里却有些寒冷;已至九品上境界的他;自然早已瞧出范闲虽然在这半年里进境异常;却依然不及自己老辣;但听着这温温柔柔地话;却依然止不住心寒起来。
“相信你什么?”
范闲微笑说道:“如果你们敢逼着我的二老婆嫁人;我一定会想办法灭了你们北齐。”
狼桃沉默着;不论范闲地威胁能不能落到实处;但以对方与北齐地关系;如果这样一位重要人物;强悍地投入到南庆地铁血派中;依然是没有人能承受地损失。
“相信我。”于是狼桃也温和说道:“我是不会让师妹嫁给她不想嫁地人地。”
范闲想了想;笑了笑;伸出手去;与狼桃宽厚有力地手掌握了握:“这是男人地承诺。”
狼桃地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笑意:“也许不仅仅是男人地。”
范闲微怔;不再理会;只是说道:“回答你先前那个问题……关于朵朵地事情;我只是遵从岳父地意见;不管我能不能娶她;至少……不能让别人娶她。”
范闲地岳父自然就是林若甫;林婉儿地亲爹;没想到这位老人居然会给范闲立下了这样一个规矩;这恐怕是谁都想不到地。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三章 老丈人笑谈君山会
狼桃愣了起来,本以为选择梧州这个地方进行谈判,范闲再如何无耻下流,总要顾忌一下林家的脸面,哪里想到,那位南庆的前任相爷,居然会和自己的女婿一样无耻,而且……脸皮竟是厚到了这种程度。
这还有王法吗?还有天理吗?
“这是道德问题。”狼桃站起身来,在心里对自己说着,不希得再说范闲,拱拱手,便告辞而去。
酒楼上回复平静,范闲吁了一口气,抹了抹额上的汗,复又坐在了桌上。他并不感到如何紧张,至于北齐那边来的人们,并不会让他感到棘手,反正他是了解海棠的,那女子的脾气便是自己也摸不清楚,即便暂离苏州,也总是有再见的一日所谓江湖虽远,总有口水互津的时节。
真正让范闲紧张不安的,其实还是狼桃先前暗骂的那些内容——这里毕竟是梧州,是林相爷的故乡,这个州城里,与来自远方的客人们议论着自己与另一个女子的问题,这会让婉儿如何想?林相爷的面子往哪搁?自己怎么向家里人交待?
所以他一直避而不见狼桃,还有部分原因就是基于这种考虑。
而今天之所以来,也是因为林若甫很开诚布公地与他进行了一番交谈,便是这般,他才有足够厚的脸皮与无耻,来与狼桃议论这些事情。
……
……
北齐诸人带着那把被拧成麻花的破剑,上了马车往南边去了,至于苏州那边会发生什么事情,范闲已经不想再去管。也没有能力去管,只等着邓子越他们传些消息回来就好。他站在酒楼的栏沿边,看着那行人的身影,盯着那个犹自气鼓鼓地卫家小姐。唇角不由泛起一丝苦笑——自己说服不了海棠,狼桃自然也不行,只是不清楚苦荷会不会出面,朵朵只是一个愿意自己掌控自己人生的清贵人物,这是很特别的一点。
旋即想回梧州城里的事情,范闲地心里不禁生出一丝歉疚来,自然是对婉儿的,思来想去,总是没个好着手的法子,才渐渐感觉到了张无忌当年的痛并快乐。只是他清楚自己并不像张教主那般虚伪,却比张教主要更加无耻些。
他摇摇头,掀开前襟。让酒楼外的风入衣,替自己清凉了一下心境,便随着那些远道客人的脚步下楼而去。
虽说来梧州并没有大张旗鼓,但在林家的大宅里住了这么些天,消息早就已经传到了外边。梧州的知州早就已经备了厚礼去拜望过了。而市井里的百姓也猜到了那位姑爷客正在梧州度假。
但当范闲的马车行于街上时,没有任何人前来打扰,也没有任何一位市民会喊破此事。梧州里地民众们只是见着马车,微微佝身,无声地行礼。
这种带着一丝距离感却又发自内心的尊敬,让范闲十分高兴,也由此事清晰地看出,自己的老丈人在梧州城里究竟拥有怎样地地位与声望。
只是他没有想到一点,梧州人民对他的尊敬,并不仅仅是因为林老相爷,也因为小范大人自己的名声。梧州人很为这位姑爷感到娇傲。
当马车回到林宅那个大的恐怖的庄圆后,范闲快马走到后堂,那位正用手把玩着翠绿鼻烟过来地老人,第一句话就是:“做大事者,就需要脸厚心黑。”
范闲默然,自己觅了个椅子坐下,轻声反驳道:“这和那些事情没关系。”
这位把玩鼻烟壶的老人,自然就是归乡养老的关任相爷林若甫,一年地时间,这位当初庆国首屈一指的大人物便已经变成了一位乡间的善翁般,头发只是和软地梳络着,身上穿着件很舒服的单衣,脚上蹬着双没有后跟的半履。
只是林若甫那深陷的眼窝里却带着一丝疲惫与无趣,或许是脱离了朝廷里的勾心斗角,这般淡然的修养,反而让他的精神气魄不如当年。
林若甫听着范闲下意识地反驳,忍不住微笑批评道:“莫非你以为这真地只是小儿女间的一件情事?”
范闲沉默少许后说道:“我不以为……本质上有什么太大区别。”
林若甫一直不停抚摩鼻烟壶的手停了下来,望着他说道:“是吗?可是这件事情发展起来,就不仅仅是这么简单了……如果那个女子没有北齐圣女的身份,没有与北齐皇室之间的关系,小儿女情事?你以为老夫会允许你成婚不足两年,便又想这些花花心思?陛下会默许你?”
范闲明白这个道理,如果不是娶了海棠会为自己以及自己身后的那些人带来些好处,没有人会站在自己一边。尤其是以林若甫的立场来说,断没有为自己女婿讨小老婆出谋划策的道理。
“老丈人啊……”范闲苦笑着说道:“让我去抖狠的是你,这时候批评我的又是你,我可怎么做?”
林若甫听着这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昨夜你说的话很对我的瞿口……我不理你与那位女子间的关系如何,只要你在朝中站的愈稳,我林家也就愈稳。”
范闲点点头,有海棠这位外界大援,自己在南庆的地位也会”固许多。只是他在某些方面确实是很冷漠无情的人,却依然保留了前世的某些观念,下意识里就不希望将自己的私事,与政治方面联系起来。
更何况,海棠不见得肯嫁给自己。
似乎猜到范闲在想什么,林若甫微笑说道:“其实你我都明白这件事情的发展,她嫁不嫁入你范家,本来就是无所谓的事情……只要她不嫁给别人便好。”
范闲再次点点头。承认这个老狐狸的想法与自己是一致地。
“我去看看婉儿和大宝。”他站起身来,恭敬地对老丈人行了一礼。
林若甫想了会儿,温和说道:“婉儿那里你不用担心什么,她自幼虽然不在我的身边。但毕竟也是在皇宫里长大的人儿,自然会明白其中的缘由。”
范闲苦笑无语,心想这位老丈人倒是坦白地狠,不过转念一想,当年林若甫不正是与长公主生了个女儿,才有了后来的飞黄腾达?这般一想,也算是了解了。
上一辈的事情,果然比自己更王八蛋一些。
他想了想,坚持说道:“我只是去看看婉儿。”
“她与大宝还是第一次回梧州,族里的兄弟嫂子们都把他们两个供在天上。这时候应该正在夷洞天玩耍。”林若甫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的女婿,“有什么房内的事情要解释的,留到晚上吧。”
范闲恼火地挠了挠头。
“知道当初为什么我会答应将婉儿许配给你?”
范闲虽然猜得到一点。却依然继续摇着那个有些发帐的头颅。
林若甫缓缓将鼻烟壶放到桌上,说道:“陛下当初有意将婉儿指给你,还是庆历元年二年间的事情,当时陈萍萍反对,极力反对。我便嗅出了这件事情当中有些蹊跷。”
范闲心想,陈萍萍反对与你反对有什么关系?
林若甫解答了他的疑问:“满朝文武之中,我所忌者。只有三人。”
“哪三人?”
“你父亲一个,陈老跛子一个,还有那位秦家地老爷子。”
范闲细细一品,陈萍萍执掌监察院,可谓除了宰相之外,满朝百官手中权力最大的人,而且手中掌着的暗处实力极强,自然是当初地林若甫所忌惮的。而秦家那位老爷子虽然年纪大了,极少上朝。但毕竟官拜枢密院正使,乃是军中头一号人物,超品大员,门生故旧遍及军中,自然也要得到林若甫的重视。
只是自家那位老爷子……当初只是位户部侍郎,怎么就让林若甫如此看重?
林若甫没有解释他眼中的疑问,继续轻声说道:“而在这三人之中,我最佩服陈萍萍的眼光,所以当他强力反对你与晨丫头地婚事时……而这件事情在当时看来,并没有什么很明显地坏处,对哪方都是如此……所以我知道他一定知道一些我没有掌握的隐情……所以……”
老人微笑着说道:“我也反对。”
知道婉儿与大舅哥在外游玩,范闲明白去扶葡萄架的工作只能晚上去做,此时听着丈老人地话语,知道这是准备议论朝政之事,所以干脆坐好了身子,认真倾听着,听到此时,不由好奇道:“那为什么后来您同意了?”
“和你说过……或许你已经忘了。”林若甫的笑容里不禁带出了一丝沧桑,“珙儿去了,我膝下便只有大宝与晨丫头二人,而陛下当时已经流露出了让我去职的念头……我在朝中若干年,奸相之名不是白来的,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而我的族人也因为我的庇护,在这个世上获取了极大的利益……我去之后,谁来保护他们?谁来庇佑我的大宝?”
林若甫盯着他的双眼,说道:“你送鼻烟壶给我地那日我断定你可以做到这一切,所以我应承了此事。”
那只祖母绿打造而成的精致鼻烟壶,此时正静静地搁在林若甫身边的木桌之上。
范闲沉默半刻后,平静又诚意十足说道:“您放心,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不会让婉儿受委屈,让大宝不快活。”
林若甫欣慰地点点头,转而叹息道:“后来你的身世出来……才知道你原来是叶小姐的公子,那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这便慢慢将话题引到了范闲所需要的方向,那个一直不能宣诸于口,也无法问人的方向。
“我在朝中文臣方面……没有什么得力的人,除了任少安。”范闲苦笑着说道:“明面上看着。我能将二皇子打地落花流水,可日后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朝廷上辩一辩……我没有人替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