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风儿躺在他的身旁,连连轻声请罪,范闲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在所有人地眼中,他是天潢贵冑,可是没有几个人知道,他这两生曾经受过怎样的苦,论起吃苦这种事情,所有人都会低估他。
夜渐深了,大通铺的窗外传来几声极轻微地异动,一直未睡的沐风儿马上警醒了过来,准备通知小范大人,不料一转脸,便看见范闲那双明亮平静的眼眸,在夜里泛着光。
像狼一样。
二人悄悄起身,与监察院四处官员碰了个头,正是那名暗中送刀至京都的聪明人。在一个黑暗的院角里,范闲压低声音,向那名官员问道:“这种刀还有多少把?”
“就这一把
一把后,第二天便发现那两把不见了。”
范闲心头一寒,问道:“会不会?”
那名官员知道他的意思。摇头说道:“不是西大营收地。这些战利品不起眼,都堆在仓库之中,没有人注意,至于那两把刀……应该是被人偷走了,但是谁偷地,我不清楚。”
“你那天晚上没盯着?”范闲盯着这名官员的眼睛。
官员抬起头来,小声回道:“盯了一夜。却什么都没有发现……”他顿了顿,说道:“如果有人能当着我的面偷走刀,一定是个高手。”
不知为何。范闲很相信这名下属自信的判断,笑了笑,问道:“有多高?”
“有九品那么高。”那名下属回答的很可爱。
廖廖几句对话之后,范闲便发现自己很喜欢这位不知道姓名的四处官员,却不知道这种喜欢从何而来。他好奇地看了这名官员一眼,没有说什么。暗自想着,天下九品之徒都是有名有姓的厉害人物,这边远地青州。怎么会出现一个九品?
喜欢虽是喜欢,但范闲微垂眼帘下的眸子却冰冷了起来。他的手指微屈,随时准备出手将面前这名官员击杀。
“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对这把刀如此上心。”
那把在车厢中断了地刀,样式十分普通,如果不是范闲对于刀身所用的材质十分熟悉,断然不会发现其间隐藏的凶险。
那名四处官员没有感受到范闲隐而未发的杀意。很恭谨地说道:“大人,下官……是启年小组成员。”
官员单膝跪下。双手呈上一个物事。范闲接过那物事,在手掌中缓缓抚摩着,心里一片空虚。是的。这正是自己最忠诚的部属信物,只是对于这名官员地存在。自己却真的一无所知。
但他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不再怀疑什么,点了点头。
官员站起身来,低声说道:“属下是王大人亲自挑选入队。只是一直没有站出来。前些年属下一直在三大坊,今年初才被处里调到了青州,看着这把刀便觉得有些怪异。因为这个刀胚,应该是丙大坊出地乙种钢……往年内库所产兵器,或许可能流失在战场之上,但这种刀,还没有配备军方,属下觉得事态紧急,所以赶紧通知大人。”
范闲点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自己的好运气依然在延续,只是不知道那个偷走两把刀地九品高手是谁。他暗自推断,如果那人是自己的敌人,只怕这时候朝廷内早就已经满是攻击自己叛国的言论。既然朝廷内部一片安静,说明那个偷刀的人,也是想替自己遮掩。
“原来你是老王亲自挑的人。”黑暗之中,范闲笑了笑,却看不见他的笑容有些扭曲,“难怪说话如此……有趣。”
范闲又开口说道:“关于松芝仙令这个名字,你们查地有什么成果没有?”
官员站起身来,认真禀道:“胡人王帐这两年确实多了几个外人,但没有松芝仙令这个人,属下没有头绪。”
“嗯。”范闲说道:“我已经让二处去查这个名字了,你在这里等着,一旦有消息过来,马上派人入草原通知我。”
“大人要去草原?”
“我要去找偷刀的人。”范闲地声音很寒冷,旋即将声音柔软下来,拍了拍这名官员的肩膀,说道:“这次做的很好,查完此案,你回京帮我吧。”
“谢大人提拔……”官员大喜过望,跪下应命,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喜悦:“有两年没有见着王大人了,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现在好不好。”
关于王启年地下落,范闲从未对院内官员明言,包括言冰云等诸人在内,都以为老王头儿去执行提司大人地秘密任务,没有人怀疑什么,而外围的监察院官员,更是什么都不知道。
听到这句话,范闲默然无语,在心里想着,王启年这老王八蛋,人都走了,却还在不停地帮助着自己,叫老子如何不想他?
……
……
第七卷 天子 第七章 王帐走出来的年轻人
两天后,范闲一行人准备离开青州。此行需要深入草原,自然不方便再乘坐马车,除了拉货物的车外,其余的行商们,都是骑马而行。在这两天中,沐风儿已经很自然地与那些商人们搭好了关系,说定了一路进发。
这个清晨,当大批的商队开始依次出城之时,再一次出城打兔子归来的青州骑兵,恰好回城,两个队伍擦身而过。
骑兵们没有正眼去看这些商人,虽然有时候上司也会派这些骑兵,护送这些商人一程,但更多的情况下,双方很少打什么交道。没有庆军护送,这些商人或许还更安全一些。
面色有些疲惫的叶灵儿,骑在马上,几络青丝从头盔里漏了出来,与汗水混在一处,有些粘粘的。她用手指拔弄了一下,眼光下意识地在城门处的商队处晃了一眼。
便只是一眼,却像是被一方磁石吸引住了。叶灵儿眉头皱了起来,有些疑惑地看着商队中,一个站在马旁的年轻商人,那名商人穿着一身棉衣,普普通通,看上去并不怎么刺眼,但叶灵儿总觉得感觉有些古怪。
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那个年轻商人的背影,就是这个背影却让叶灵儿发现了对方的真实身份,她的脸色倏地一下变了,眼瞳里闪过几丝复杂的情绪。
是范闲。
为什么叶灵儿能够如此轻易地发现范闲地身影?因为范闲是她的师傅。曾经教过她一年的小手段,而叶灵儿也毫不藏私地将叶家大劈棺教给了对方。手掌相交,身体互战,彼此对彼此的动作习惯与身体特征,熟悉到了一种很可怕的程度。
叶灵儿怔怔地望着那个背影,咬着嘴唇。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没有骑马上前,一鞭挥下,唤声师傅,大哭一场。
因为她知道,范闲既然乔装打扮来了青州城,也没有来见自己,那么做地一定不是私事,而是朝廷有极其重要的任务,监察院想在草原上闹出一些动静来。
如果不是极为重要的事情。像范闲这种千金之子,绝对不可能冒如此大险,深入草原。如今的叶灵儿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飞扬的小姑娘,人已经成熟了许多。自然不会当着众人的面。点破范闲的身份,只是深深地看了那个背影两眼,便沉默地一领马头,向着州府行去。
待入了州府之后,还没有休息片刻,她就开口说道:“定州大将军府前些日子下令秋狩,我们也该有些动作了。”
一名将领在一旁听着,心头发寒,暗想小姐现在是越来越狠。只是连夜出袭。人马都累的不行,解释道:“大将军府的军令清楚,青州并不在此次秋狩范围之中。”
“那我们自己做。”叶灵儿低着头。她现在不是一个来玩的小女孩儿,而是有很多经验考量地军中女将,加上她的身份来历,所进之言,即便是顶头上司,也必须认真考量。
没有人清楚叶灵儿为什么坚持青州军加入秋狩的范围,因为没有人知道,监察院提司范闲来了青州,离了青州,进入了草原。叶灵儿的提议,只是想用青州地骑兵,吸引胡人大部分地注意力,保护那一路商队的安全:“今年的商人来的特别多,谁也不知道胡人会不会突然发疯。”
“胡族的那些贵族们还指望着商人源源不断运货进去,怎么可能发疯。”将领在心里想着,皱眉说道:“不要管那些商人,如果我们出兵,只怕反而会给他们带去不方便。”
叶灵儿没有说话,低头想着,如果进草原的三条道路乱上一乱,应该会让范闲做事情方便一些,虽然她此时根本不清楚,范闲冒险入草原是为什么,但她只知道一点,师傅这个人,向来最擅长从乱中谋取最大的利益。
在这两三天里,青州后方的定州大本营内突然多了许多的外来人。这些人有地是用地朝廷各部官员身份,声称前来检查用度情况,有的则是来自各地的商人,还有一些趁着战事将息之际,前来西方淘金地苦力。
这些人的身份很杂乱,所以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只是隐隐分成了许多小组,而每一群人里面,都有一个领头的。就在范闲一行人离开青州,开始往草原王帐前行,去寻找那个叫做松芝仙令的人时,这些领头的人物,却悄无声息地进入了大将军府。
今日大将军府有要事,一应闲杂人等,都被赶出了府去。望着堂下的十几名服色各异的人们,大将军李弘成不由苦笑起来,说道:“范闲这次的手笔还真大。”
进入定州城的这些人,全部是监察院的官员密探,此时大将军府中,便是各部分的头目,但只有一个人,有资格坐在堂下的椅子上。此人已至中年,华发未生,眼神却有些疲惫,看来这三年在异乡国他乡,确实过的异常辛苦。
此人望着李弘成行了一礼,说道:“院里以为,如果想要清空定州城内的奸细,则必须动用雷霆手段。”
李弘成看着此人,皱着眉头说道:“可是怎么也不能让你亲自过来,邓子越,你不在上京城里,忽然到了定州,朝廷在北边的事情怎么办?”
李弘成身份尊贵,但对这个中年人说话也比较客气,因为他知道对方乃是监察院驻北齐密谍总头目,一个更紧要的身份,则是启年小组的头目,范闲如今最得力地亲信之一。
不错。这名统领定州除奸事宜的监察院官员,便是被范闲派到北齐两年多时间的邓子越,不知道此次行动有何问题,竟让范闲将此人调了回来。
“如果自己不回来,怎么能抓得住那些人。”邓子越在心里想着,却也没有对世子言明。因为此事不仅涉及到西胡与大庆之间的战事,更涉及到了另一方强大的势力。
范闲调他南下,便没有准备让他再回上京,要用的,便是他这三年在上京城内对北齐锦衣卫地渗透,以及他对北齐方面的熟悉程度。
“办完这件事情,下官便不回上京了。”邓子越恭谨地对李弘成行了一礼。
李弘成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开口说道:“西大营要如何配合?”
“邓子越应该已经进定州三天了。“范闲半闭着眼睛,坐在马背上,似乎根本不担心自己被马儿摔下来。打了个呵欠,说道:“按照约定的时间,我们必须得快一些,不然他们在定州城内动起手来。激怒了草原上的那些人们。我怕会有些不妥。”
这件事情他已经准备了四个月,如果不是心头的愤怒累积到了如此浓厚的程度,范闲或许不会采用如此粗暴的手段。但他心里也清楚,对方进入草原远在自己之前,在定州城的渗透也已经进行了一年多时间,自己在时间上已经慢了许多,如果不能在草原上把对方的主将拖住,只怕会出岔子。
沐风儿看了大人一眼,又往前看了长长地商队一眼。皱眉说道:“这些人走的太慢。而且沿途的各部落都会停留,真要走到王帐,还不知道是什么时间。”
本来按照预定中的计划。范闲一行商队应该在昨天,就与这些商人大部队分离,昨天地草原上有条岔道,胡歌应该派他地亲信在那里接应,然后范闲一行人抄近路,抵达目标所在。
但是没有想到,岔路口上没有人接应,只是胡歌的一名绝对亲信,觑了个空,在晚间偷偷入帐表达了歉意,讲述了一下理由。
草原之上另两路正在被青州军进犯,胡歌身为左贤王帐下第一高手,恰好又领着自己的部属在此,理所当然地被调往支援,根本没有可能离开大部分,前来接应庆国监察院一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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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不知道这是叶灵儿的意思,更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徒弟想替自己分忧,却给自己带来了更多的麻烦。
“那个人既然一直没有现出身形,就算我们到了王帐,也不可能会见到对方。”沐风儿看着范闲,提醒道:“对方不会犯这种错误,明明知道是庆国来的商队,他不会把模样露在咱们面前。”
马儿缓缓前行,蹄踏秋草无香。
“定州方面已经准备好了。”沐风儿再次提醒,因为在他看来,就算胡人王帐里有所谓高人,但是只要把定州城内的奸细一网打尽,对方也掀不起太大的风浪来,何苦冒险?
范闲地大拇指轻轻在缰绳上移动着,片刻之后,说道:“我必须知道那个人是谁,这是很重要地一点,如果对方是我所猜想的那个人,我就必须要改变手段,仅仅把定州城内一网打尽,并不起根本性的作用。”
他从来没有听说过松芝仙令这个名字,也不知道这外名字在胡语中代表什么含义,但几乎是下意识里,他就认为拥有这个名字地人是个女人,这是不讲理的一种推断,有些玄妙,讲不清楚道理。
范闲愈发地坚信了自己的判断,也便愈发地愤怒起来。
远方有几只白鸟,正在没膝长的秋草原上急速飞掠,范闲举目望去,隐隐可见更远处草原的后方,是一大片荒漠,而在荒漠的更远方,是什么呢?“荒漠之东,就是北海。”沐风儿看着大人微皱的眉头,知道他在想什么,轻声说道:“浩荡北海那边,就是北齐。”
“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