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要给你揭穿。你的随从是江湖侠士,还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兵士?江湖侠士和兵士的差别不是在于他们所效力的对象,而是在于他们的气质,一言一行,一步一态之中就会体现出来,他们走路与侠士不同,是兵士。先生,我说得对吗?”
犀利的眼光,观察事物细致入微,心思机敏,潜质无限,周冲在心里对张良的优秀品质赞不绝口,圆谎道:“子房有所不知,他们以前是兵士,现在却是侠士。由兵士而到侠士,这难道不可以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张良连声赞同,却无赞赏之意,话锋一转,道:“张良请问先生,你的随从在何方行侠仗义,大号如何称呼?”
周冲一笑,道:“子房落了俗套了!象他们这种人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不留身与名,又何必问他们侠踪何处,雷霆之名?”
和张良对答一番,周冲兴趣大起,故意将张良一军,要看他如何应对。
周冲虽是巧辩,不过答得很妙,不落俗套,张良要么赞同,要么甘拜下风,不过张良就是张良,另有机杼,道:“大丈夫处世,顶天立地,不求封王拜相,也要显名于世,这是忠诚之君子。若是小人,鸡鸣狗盗之辈,自然是藏头露尾了。”
他这话是在讥诮周冲,周冲一点不生气,赞道:“好志气!不求封王拜相,也要显名于世,请问子房可有显名之良策?”
张良想也没想道:“当今之势,天下纷争,英雄自有英雄路,何必苟同!”不能把这话理解成张良找托词,象他这种善于机变之道的人物,眉头一皱就会计上心来,这办法自然是多了去了。
周冲兴趣更增几分,继续刁难张良,摇头叹息,道:“子房空有大话,却无英雄之行,可叹呀可叹!早知如此,我又能何必前来登门拜访。”
张良浓眉一轩,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子房祖上五世为韩相,而韩日益弱,是韩负子房先辈,还是子房先辈负韩?五世为韩相,韩日弱,而子房之家却是日强,你看这些房屋,哪一幢不是匠心独运的杰作?”周冲接着数落张良,道:“而子房荫于祖辈子之福,散财结士,游侠江湖,于国不过是一力士而也,顶多也就杀几个不痛不痒的人物,于韩之损益有几何?韩国留给子房的财物足够你花用十辈子了,你的钱财还没有花用完,而韩国已经完了,给秦国灭了,子房于韩未出一力,未献一计,却在这里空谈英雄之路,请问子房有这样的英雄路吗?有这样的英雄吗?”
周冲这话很是尖酸,不是周冲刻薄,而是周冲另有用意,决定先激他一激再说。
张良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双拳握得格格作响,死死地盯着周冲。周冲却笑问道:“子房,你可有说词?”
第五卷 天下归一 第四章 寻访张良(四)
“谢先生教诲,张良枉为忠良之后,却不思报国之恩,只知一味游侠,实是汗颜。要不是先生提醒,张良还蒙在鼓里。”张良不仅没有发怒,还向周冲深深一揖。
要是换个人,肯定是勃然大怒,不是破口大骂,就是挥着双拳上前找周冲算帐了,没想到张良的表现大出意料,不仅没有发怒不说,还向周冲道谢,听他的语气,瞧他的态度奇#…書*網收集整理,绝对不是作伪,是出于真诚。
兵法有云君不可因怒而兴兵,同样的,作为谋臣也要克制自己,控制好自己的感情,才能做出理智的分析与判断,计策也才能时刻保持正确,而张良的表现正好与这一要求暗合,周冲在心里想怪不得张良能够成长为一代名臣,成为中国历史上不可多得的谋士,别的不说,光凭他对心术的控制能力就不多见。
周冲还礼道:“子房言重了,周仁不过是一得之见罢了,子房不必往心里去。”
“张良本该尽宾主之谊,请先生屋里叙话,可张良有要事在身,不便多所担搁,还请周先生原谅。”张良向周冲交待完,冲一个家丁喝道:“快,叫他们都出来。”
家丁领命而去,周冲有点搞不明白张良的用意,问道:“请问子房,意欲何为?”
“这是张良的家务事,还请先生不要过问。”张良拒绝回答。
张良这人的主意繁多,每一个主意都让人想不到,周冲的好奇心起,决定看个究竟,也不多言。
不一会儿,家丁佣人跑步过来,在张良面前站得整整齐齐,满怀希望地看着张良。周冲心里的感受是这不是家丁佣人,倒象是一支军队在接受统帅的检阅。这也说明,张良确有过人之能。
据史书记载,张良家大业大,光是佣人就有三百多,周冲略一估计,差不多,没有三百佣人也相差无已。
张良扫视一眼佣人,开口道:“今天把你们都召集起来,是有一件事要对你们说。从现在开始,你们是自由身,不再是我张家的佣人,这些卖身契将不复存在。”一打手势,两个家丁把卖身契扔进一盆烧得正旺的火里,很快就化为灰烬。
按照常理,获得自由身是一件让人兴奋的事,可是这些家丁佣人不仅没有高兴之情,反而很是吃惊地看着张良,一个家丁问道:“公子,这是为何?”
“你们跟随我这么多年,也够辛苦的了。你们中,有好多人的父亲,祖父,甚至曾祖父就在我们家里为仆,至今已经好几代了。”张良解释道:“我想过了,现在是时候了,是还你们自由身的时候了。”
家仆们叫道:“公子,你不要我们了?我们做得不好,公子任打任骂,我们绝无怨言。公子,你千要不要我们。”
张良家大业大,势力更大,在张府做仆可能比获得自由身更能安稳,要是以为家仆们是想找个倚赖,那就错了。周冲看得出,家仆情愿留在张府,绝不是图的这个,而是心甘情愿留下来,甘愿为张良驱使,这是张良的个人魅力所致,而不是利诱的结果。
“不是你们做得不好,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张良不为所动,道:“我张良缥缈一身,身强体健,衣食住行皆能自理,就不劳各位了。家里的东西,你们自个去拿,看中哪样就拿哪样,要是喜欢这里的房子,就是你的了。拿了东西,马上走吧。”
他这是遣散家仆,至少不是坏事,周冲也不阻止,静观他做为。
张家的家业很大,随便拿些东西不要说够一辈子花用,至少花用几十年不会有问题,这可是天大的好事,然而家仆们不仅没有喜悦,反而给张良跪下了,道:“公子,你不能这么做呀!”
“起来吧,起来吧。”张良拱手一揖,道:“我决定了,还是去过漂泊天涯的游侠日子,这些家业留着也是留着,还不如分给你们。你们这些年辛辛苦苦,也不容易,这些都是你们应该得到的。不用客气,去拿吧。拿得多才是我张家的人,拿少了,我张良不认识你!”
后面的话说得很是绝决,家仆们知道他的性格,一旦做出决定就不会更改,看来是无法让他改变主意,一个家仆试探着问道:“公子,二公子的后事总得料理吧,等料理完二公子的后事,我们再走也不迟。”
“对呀!”家仆们齐声附和。
张良挥手道:“不必了。二弟的后事不用料理了,大丈夫何处不可以安身立命,何处不可以埋白骨,黄土、白云、蓝天、青草都是大丈夫的归宿!”
这话,他说得是理直气壮。可惜的是,这些家仆都是平常人,哪里理解得了他的心思,无不是大惊失色,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直直地盯着张良。
“公子,这不大好吧。我们张家,世代卿相,要是二公子的后事不料理,有失体统,会给人笑话呀!”家仆出言提醒张良。
张良冷哼一声道:“不要说了,他们没什么体面的。”指着周冲道:“这位先生说得很明白了,他们治理韩国五世,而韩国却日益,最终给虎狼之秦灭了,这是他们的错,是给我们张家蒙羞。张良此去,就是要洗刷张氏的污名,光复韩国,为韩国报仇!”
按照世俗眼光,弟死不葬是不友不亲,如此公然诋毁先辈更是不孝,可以说张良成了千夫所指的不齿之人,周冲当然不会这样认为。家仆们平凡之辈,自然明白不了他的心思,万未想到他们爱戴的张良居然是这样的人,对他的好感大减,有家仆向他略一施礼,转身离去,连张良留给他们的东西也不要。
张良提醒他道:“你还没有拿东西呢。”
这个家仆很是不屑地道:“多谢公子好意,小的福浅命薄,不敢领受。”他这是自全气节,不愿意要张良这个为人不齿之人的东西。
一人行,众人效,家仆们向张良行过礼,自行离去,硬是不要他的东西。
史书记载,张良遣散家仆,散尽家产,自此浪迹江湖十余年,到了高丽国,请得力士,终于在博浪沙出现,行刺秦始皇未果,隐居圮上,得到《太公兵法》,终成一代帝师。可以这样说,今天周冲所见之事,在张良的一生中极具意义。
周冲理解他的心情,并不阻止,直到家仆们走得精光,周冲和张良互视良久,同时指着对方大笑。
大笑一阵,两人又同时问道:“你笑什么?”
第五卷 天下归一 第四章 寻访张良(五)
“我笑你!”两人同时回答。
张良瞪着周冲,很是不屑地道:“你笑我弟死不葬,毁誉先辈,是不是?庸人,俗人,俗不可耐。象你这样的俗人,哪里能够理解大丈夫情怀!快滚,没地污了我的地方。”
这话非常无礼,虎贲卫士手按剑柄,只要周冲一个手势,一个眼色,就要把张良拿下。
周冲不为所动,大笑道:“可笑啊,可笑啊!”
张良怒道:“我有什么好笑的?”
周冲不答所问,反问道:“你说,我适才是讥笑你吗?”
张良略一思索,道:“不太象,那你为何发笑?”
“弟死不葬,你不怕背上不亲不友的骂名,这种不怕毁誉,不是大丈夫做不到;敢于毁誉你的先祖,正视令祖的无所作为,这说明你胸怀大志,必欲有所作为,有大作为。”周冲侃侃而谈,道:“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事,非常之事必待非常之人,你就是那个非常之人,我以认识你而高兴,因此而笑。没想到,却给你当成我是在讥笑你不齿,可叹呐可叹!早知道,我何必来看你假惺惺作态!走,我们回去。”向虎贲卫士一挥手,转身就走,很是不屑。
被周冲如此讥嘲数落,换个人肯定是冲上去与周冲理论了,张良就是张良,他却站着不动,一语道破周冲的用心,道:“周大人,你那点心思,我张良还不放在心上,你是在激我,想我张良留你。你走啊,你请吧。”
他说对了,周冲如此做作,就是激张良。以周冲推想,张良应该拦住他,没想到张良不上当,周冲哈哈一笑,站住了,道:“我就是周冲,奉大秦王上之命前来新郑接收韩国的那个周冲美中美论坛…整理…提供下载。你要我走,我偏不走。”
“除了那个精明,消息灵通,无孔不入的周冲,不会有人想到我张良,更不会迂尊降贵屈就我府上,我早知道是你了。”张良笑道:“怎么,不走了?路,还在那里,我不会留你。”
周冲熟知历史,知道历史走向,做起事来自然是方便许多,张良哪里知道这些,除了解释成周冲消息灵通,无孔不入以外,没有其他的说词。
又是一笑,周冲反问道:“明人面前不说假话,真人眼里不揉沙子,子房,你说你是留我,还是要我走?”
张良却不回答,道:“你我心知肚明,何必说破。”他要是明确回答,就落了下乘,不能称为妙事,如此一答,别具情趣,另有机锋,不愧智者之行。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周冲说到这里,右手轻轻挥动,不再说下去。张良一笑,侧身肃客,道:“周大人,里面请!”
周冲道声请,要虎贲卫士在外面候着,跟着张良进了屋。
一到屋里,张良请周冲坐下,道:“周大人来得不是时候,家里空有一个壳,却没有人,简慢之处,还请周大人不要见笑。”
“简慢之处不止一处,既然多了,我就不计较了。”周冲巧妙地回答。
张良打量周冲,道:“周大人是个狠辣之人,怪不得能够令楚国不战自乱,韩国转眼即灭。眼睁睁地看着我遣散家仆,却不发一言,你这人眼利,心稳,手也黑。”
周冲一笑,道:“你这是在抬举我,还是在贬损我?”
“你以为呢?”张良也不是省油的灯。
周冲接着道:“楚国之乱,非由周冲而起,是楚国要乱,周冲也没办法。我眼睛也不利,心也不稳,手更不黑,到现在还没有做一件亏心事。说起心稳,比起你子房可差远了。”
“你可不要高抬我。我遣散家仆,你从头至尾全看在眼里,却不发一言劝阻,你要是心不稳,能做到吗?”张良反驳。
周冲摇头道:“子房之言差也。不是周冲不想劝阻你,是大丈夫做事,谁也拦不住!我劝也是没用,不如不劝。”
“好个大丈夫做事,谁也拦不住!”张良击掌赞赏,道:“周大人,你这朋友,我交定了。”
能得张良引为知己,视为朋友,人生之乐事也,任谁都会引以自豪一辈子,周冲却不敢领受,道:“子房,我为秦,你为韩,灭韩之事,我也参与其中,是你的敌人,你还要交我这样的朋友,难道你不怕后人讥笑你?”
张良在桌子上一拍,道:“大丈夫做事,谁也拦不住,余音在耳!”
周冲不动声色,接着道:“敌我之分,国之大事,大丈夫所忌耳,子房就一点不顾忌?”
张良轻屑地一笑,道:“谁说敌人就不能成为朋友?伍员托孤,晋国,吴之仇,伍员却把自己的儿子托于晋国大夫,后世之佳话,周大人就忘了?”
周冲这次,是对张良很有图谋,这不过是他的一步棋,接着往下说,道:“伍员托孤固然是佳话,可吴晋因争盟而结仇,这是谁也不能不正视的问题。现在韩国给秦国灭了,灭韩我也出了力,这仇是实实在在的,不能因为子房区区数语就抛却,子房,你说是不是这样?”
“周大人说得对,仇不可忘,情还可续!”张良长叹一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