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闭嘴!”江远哲突然暴怒,他跳起来,“你到底知道多少?你不要胡说八道。”
扈平看了看他,“你干吗如此激动。”
“因为我是被冤枉的。”
“想不想洗清冤枉?”
“你这不废话吗?”
“真的想?”
“当然,这个冤枉一天不去,我就无法在江湖立足。哼,有天让我查出是谁主使绑架我的爷爷,我将他碎尸万段。”
“其实,这件事也不难查,只不过在查清之前,我想乔烟眉是不会把那个东西给你的。”
江远哲想了想,笑了,“谢谢你的提醒。不过,扈老兄,我实在是想不明白,游自力这件事其实与你无关,你又何必……”
扈平看了对方一眼,“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哲少。”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江远哲哂笑,吹牛吹这么大,以为自己是谁?
“你还千万别把这话不当回事,这可是一种权利。”扈平盯着远处的那只蝴蝶,慢慢说道,“有些东西是要大家共同承担的。像瘟疫,它来了,每个人的机会都是均等的。不会因为你有钱,就不给你,也不会因为你没钱,就专给你。哲少,你以为呢?”
“现在流行瘟疫了吗?”
“有些东西跟瘟疫是一样的。”
“比如──”
“比如正义没有了,你也不好混。”
江远哲笑了,“我是黑道哪,没有了正义,我怎么就不好混?应该是更好混。”
“错!”扈平微笑,“若没有了正义,就没有了所谓白道,没有了白道,黑道也就不会存在。世界就是矛盾统一对立存在的。就像没有了高山,也就不会显出平原;没有了犯罪,也就没有了警察一样。你说呢?”
江远哲语塞。
“再比如,天下人都穷了,就算你是再厉害的强盗,也没东西可抢,是不是?”
是不是?
江远哲看着扈平,他的侧面,美得就像一尊古西腊雕塑,而他的这番话,更让他有所触动。是啊,就算是黑道抢劫,你也得有东西可抢呀!每个人都穷得叮当响,你抢谁去呀?这他以前怎么就没想过呢?
然而……“你真把我看成强盗了吗?”江远哲突然生气起来。
“你不是从来都没否认过你是黑帮老大吗?”扈平针锋相对。
“是啊……”江远哲突然又笑了,“我是黑帮,你跟说这些有什么意义?想打动我?”
扈平也笑了,“你看过《新白娘子传奇》吗?”
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问这个,江远哲点点头,“我奶奶喜欢,陪她看过些。”
扈平叹了口气,“那条蛇,它想披一张人皮,整整修炼了一千年……”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江远哲,意味深长地,“也不知道我们上一辈子是什么,但我们总该明白,作一回人,能披上一层人皮,不容易。”
江远哲沉默了。
──作一回人,能披上一层人皮,不容易。而且很幸运。
可是,我们每个人真的好好珍惜过吗?
“但你这样做,除了搭上一条命,又能得到什么好处?”这是最让我们哲少最纳闷的。他跟那个乔烟眉还有龙琪,可不是疯了?
“好处?”扈平笑了笑,“只要我知道我活着的这个世界是有序的,白天太阳出来,晚上月亮出来,白云在天上,花开在地上。这就是好处。”
江远哲沉默一会儿后,“看不出来,扈先生居然会有如此心胸。”
“你当然看不出来,因为你一生下来就有钱,有钱人是大丈夫,所谓大丈夫就是两只眼睛只看到自己一丈以内的利益。而我是农民,祖祖辈辈都是。”扈平意味深长。
“农民?”哲少又不明白了,农民不是最无知的吗?
扈平冷笑,“农民是无知,但我们知道一件天下最重要的事。”
“什么事?”江远哲大为好奇。
“人活着得吃饱肚子。”
江远哲闻言大笑起来,而且是肆无忌惮的嘲笑。
扈平冷冷地看了他几秒后,问,“哲少,你难道不吃饭吗?”
江远哲愣住了──他也吃饭。谁也得吃饭。所谓民以食为天。
扈平说:“不管你是英雄还是枭雄,只要三天不吃饭,统统变成狗熊;不论你名人伟人圣人有钱人聪明人超人能人还是小人,瘪着肚子就是瘪三。”
他停顿了一下,“想吃饭就得有先粮食,但粮食绝不会从天上掉下来,除了农民辛苦的劳作更需要适合的土地空气阳光水以及和平的环境。所以说,这个世界有一种基本秩序,是必须维持的,比如劳动的环境。否则大家一起没饭吃。哲少,你吃的披萨布丁三明治归根结底都是麦子做的,麦子,则是在地里长出来的。这是一个绝对真理。”
真理,这就是真理吗?
没错,这就是。真理其实就是最简单最朴素最普通的道理。它就在我们眼前。伸手可触。可我们往往,视而不见。
江远哲盯着扈平这个现代农民……
只听他叹了口气又说,“我们农民脚踩着大地,接触的是宇宙最朴素的真理──人,是天地间的一朵花,开得再漂亮,也要扎根在泥土里。因为它需要汲取营养。不要忘了脚下这块土地,不要忘本。天地间四时有序,春花秋实,谁也不能破坏它。”
扈平的话渐渐深入,江远哲若有所思……
“可是,种地吃饭跟游自力,跟那个贩毒通道有关系吗?”
“你真可爱。哲少。如果贩毒不受到制止,我们的耕地上将会长满罂粟而不是粮食……到时,不是人吃饭,而是人吃人,饥饿将羊都变成狼,试问哲少你还敢抢谁?只指不定谁吃了谁!……你的钱、你的江湖地位又有什么意义?”
江远哲打了个寒颤,那个画面,太可怕。
扈平看着他,意味深长地,“所以说,这个世界的某些秩序,谁都有责任来维护它。白道也好,黑道也好。想当年大上海的黑帮老大杜月笙无恶不作,但就是不敢作汉奸。他没有跌破自己作人的底线,也就保有了人们对他的一分尊重。”
江远哲若有所思,他把视线投向园中,那里的花开得好美,然而再美的花,也是扎根在泥土中的。人,再聪明能干,也是要吃饭的。
所以这个世界是有序的,如果有一天秩序乱了,那遭殃的,不是某一部分,而是全体。
所以,对社会最基本秩序的维护,也是在保护你自己。──莫要让自己那层得来不易的人皮无端受损。
再说,想吃羊肉想剪羊毛,不能光想着杀羊,而是首先得养羊。而且得养好。
──“为什么非要得到什么呢?有时得到,反而是亏损。”乔烟眉这样说。
扈平的这番话便如在他心里落一颗良种,成为他后来与龙琪合作的基础。
是谁在窃听我的电话?难道欧阳明他真的是……
不!小方不能相信。可是谁又敢谁又能在刑警队的办公室装窃听器?小方猛地抓起电话,又轻轻放下,何必打草惊蛇,反正彪哥已经暴露,他不过是个普通的线人而且与游自力的事情一点也挂不上勾,他应该不会有事的。
冷静一点,非常时刻,毛毛躁躁会坏大事的。小方逼着自己坐下,猛然发觉他的抽屉有点不对劲,他伸手一拉,上面的暗锁居然轻轻脱开,他凑近一看,有被划过的痕迹,而且几个抽屉上都有。显然是有人翻过他的东西,而且是不怕被主人发现毫无顾忌地翻。
这个人是谁?谁敢堂而皇之地在刑警队撬开队长的抽屉搜索?
他的心一下沉入水底,冰凉一片。──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但,太难以让人接受了。
小方揪住自己的头发,他无法相信,他真的无法相信。如果这以前还仅仅是怀疑的话,那这一切就证实他心底的那个阴影不只是个影子而是一个真实的存在。天哪!
怎么会?又怎么可能?
一直被你深深信赖的人突然变成的敌人,出卖你,杀伤你……
小方突然间就被这种恐怖压得瘫软无力,他觉得自己连站起来的力量都没有了。──局长都是这个样子,再往上还会有更大的人物,层层叠叠如蛛网缠绕,怪不得游自力会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这一刻,小方终于体会到了他当时的那份心情──痛苦、徬徨、无助、愤怒……
没有一个可以信赖的人,也没有一个安全之地,天下之大,却如一块烧红的铁板,走在哪里,都会烙得生疼,而且不只是疼,还有生命危险。
游自力不怕死,小方也不怕,但死就能解决问题吗?
那接下来,又该怎么做?
游自力已经失踪,他把这个担子交给了龙琪,龙琪又求助于他,他义无反顾地接了过来,但接过来之后呢?该从哪儿入手呢?
对,我得先见见龙琪,得跟她商量一下,另外还有好多的疑问没有搞清楚。对,就这么办。小方打定主意后,从楼上下来,门口遇上局宣传科一个年轻同事,“方队,回来啦了?”
他点点头,“我出去一下,有人找就说在外面。”
“好的。”同事答应。
“喂,你回来。”小方突然叫住他的队友,问,“告诉我,你为什么要作警察?”
那位队友被问得莫名其妙,挠了挠头说:“方队,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说真话。”
“好,那我告诉你,我作警察是为了警察的工资高,福利高,一年四季还有衣服穿,职业比较稳妥,不会下岗,还有……”
还有偶尔的外快是吗?这话总算没说出来。
小方愣住了,为对方的坦率。“那……如果,有天你遇上一个罪犯在犯罪,他手里有枪,你却手无寸铁,你管还是不管?”
“我……”那个同事想了想,说,“我认为,这是一种无谓的牺牲……”
“可如果你不作这种‘无谓的牺牲’,百姓就要付出牺牲。你是警察啊!纳税人养你作什么?”
“警察也是人哪!” ──人的本性就是趋利避害。
好,很好。
小方笑了,不知是嘲笑还是苦笑,平常在文件报纸上听惯豪言壮语了,乍一听这大实话,他倒有点儿不习惯了。可转念再一想,也对,不是每一个警察都抱着除暴安良的雄心壮志,他们当初对这个职业的选择也许只是出于生存的基本需要。
可是,既然已经选择了,难道不应该对自己当初的选择负责吗?
话说得难听点儿──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你领着工资、穿着制服,又不出力,谁肯白白养你?不会说话的宠物还懂得摇摇尾巴讨好主人。
动物明白的道理人有时反而不明白。
小方告别同事,一个人闷闷地下楼走到车前,车还是龙琪那辆车,但车门却虚掩着,小方记得自己锁好车才离开的。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冲上车翻开车座,那个卷宗还在,但好像被人动过。这时,充斥他心间的已经不是痛苦、徬徨和恐怖了,他只感到一阵一阵的愤怒。他抬头看着局长欧阳明的窗口,拨出枪──
手机这时响了,他抓起来,但没有声音,原来是车后座上的另一个在响手机。
“喂?”
“我是龙琪,从现在开始,你把你的手机关掉,就用这一个好了。”
“为什么?”小方问。其实他已经知道是为什么。
只听龙琪说:“不为什么,以防万一吧。对了,我现在在路上,5分钟后到酒店,现在请你找一个绝对安静的地方,半个小时后我们聚一下!”
“好吧。”就算对方不邀请,小方也要去,可是,为什么找别的地方,去她们酒店不好吗?小方纳闷。
“还是另找个地方吧。”龙琪在电话中说,“就这样,见面再谈。另外,你检查一下车看有没事。”
她居然这么小心,难道她知道一点什么?比如欧阳明的事?小方疑疑惑惑。
车在酒店的门口停下,龙琪和杨小玉从里面出来,两人正要踏上台阶,从旁边突然冲出个中年妇女,照着龙琪的脸上就是一个嘴巴子,口中还大声骂道:“你这个贱货,你丈夫刚死了,你就勾引别的男人,你就那么骚──”
龙琪遭遇了个突然袭击,一下给懵了,杨小玉反应倒是快,腿一抬顶住那个女人的心窝又一把揪住她的头发,“你活得不耐烦了,不看这是什么地方,跑到这里来撒野。”反手就是几个嘴巴子。
她真是给气坏了,她作梦也没想到有人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对龙琪动手,而且骂的话那么难听,这些话如果传出去,后果会是什么?她急怒攻心,痛骂道:“你他妈什么东西,从哪儿给老子蹦出这么一个臭虫,你不要命了!”骂着,又是两巴掌。
这个女人也不省油的灯,虽然被杨小玉制住,但嘴里依然不干不净,“快来人哪,大名鼎鼎的龙琪要杀人了,她勾引了我的丈夫还要杀死我她不要脸呢,她不是个好货色,她是秦香莲,不,她是潘金莲,谋杀亲夫害死自己的老公又破坏别人的家庭,大家都来看看这个女人的真面目,快来呀,这个烂货、婊子、骚娘们儿……”
越骂越难听,龙琪彻底愣住了,饶是她平日杀伐决断,遇上这种口喷脏水的市井泼妇,却不知该如何应对,尤其是听到“谋杀亲夫”这四个字,她不由脸色大变,苍白得可怕,更衬出脸上那五个红肿的手指印,惊心刺目……周围的人也越来越多,就算没有风也要兴风作浪的某些人,这时更有了说闲话的第一手资料,而且谣言的源头还是出自全市最有名最美丽的女企业家,这以后将会编辑出何等绯闻,已经不是哪个人可以控制的了。
龙琪心内忡怔,眼前发黑,虽然说谣言止于智者,但谁又愿意作一个智者呢?恐怕多的是想把天下描得一团漆黑的人。因为自己不得意,所以便痛恨别人的得意尤其是别人的得意给自己带来的尴尬。
那个女人还在吵吵,人们开始指指点点,指责杨小玉仗势欺人,同情那女人可怜。有人甚至要动手帮忙了,局面一片混乱。
小方一下车,就看到酒店门口乱哄哄的,围了一大帮人,心里不由一惊,出什么事了?本来他想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