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黄阿绣只说了这么一句。
“是!”小方应答着,猛然发觉她恍若一人,却想不起是谁。“你们要去北疆抗敌?”面对上古的仙子,小方的话也不由文绉绉起来。
黄阿绣先叹息一声,“也不知为什么,从去年开始,突厥屡屡来犯,今年更是来势汹汹。蓟州已然落入狼口。”
“那、那……”小方想了想,“你们不是文职吗?那武将呢?”
虽然历史学得不甚精通,但古装戏总算还看过几集。
黄阿绣摇头,“道德文章一向是粉饰太平的,遇到危难,谁还会出来充好汉!”
“那些人真的就那么怕死?”小方问。
“倒也不全是怕死。眼下皇帝沉疴在身,储君尚年幼,皇后入宫才三年,理政不力,废太子的势力开始蠢蠢欲动,朝廷局势朝左暮右,如一叶激流中的孤舟,大人老爷们都各抱算盘,千般计算,生怕错走一着,丢了如花前程。这种情势下,谁又肯离开京师一步?”黄阿绣解说道。
“那你们……就不怕吗?”小方不禁担忧。
黄阿绣微微一笑,“怕也得去。总不能让老百姓看我们这些政府官员的笑话吧?平时人五人六,一遇到危难就一副脓包势。失了体统威严,谁还肯纳税养官?”
她说着站了起来,“只是可惜呀……”
“可惜什么?”
“你刚也说过了,我们是文官,虽然有点儿拳脚功夫,也只限于短兵相接,谈到马上征战实非所长。康儿你偏在这时候病了,要不,你家学渊源,胸藏兵家战术,这次跟着大军北上,也可以帮衬一二。唉!这也是劫数。”
“我……”小方想说什么,却被胸臆间的什么给挡住了。──他不是东方元康,东方元康是什么人,他一无所知。
“明日沙场点兵,圣上已封元贞为镇北大元帅,封若素为大军先锋,明日校场听封接金印,。本来半个月前就应北上,只是若素在泉州担搁日久,如今北疆狼烟四起,兵戈扰攘,已不能再延误了。”黄阿绣如是说。
听她的语气,安若素其人果真是举足轻重,整个征北大军都为她一人延期。如此一来,小方更想见见自己的那位师傅大人。
“我师傅她,明天一定能回来吗?”小方问。
黄阿绣闻言惊奇道:“你没收到她的飞鱼吗?”
“鱼?”小方惊异。
“小王爷,就是信件。”黑妞一旁悄悄提醒。
“噢?!”小方不知如何对答。
黄阿绣也不责怪,反笑道,“希望我们从边庭回来,你的病全能好了。”
小方连连点头,黑妞扯住他的衣襟,悄悄说道:“我们回去吧!”
“好好,回去。”小方也觉得自己有点碍手碍脚。
“我那位师傅真的很厉害吗?”回去的路上,小方问黑妞,“她比这位黄师姑如何?”
“这个……春兰秋菊各有各的好,没有可比性。不过安师傅她的确很厉害,不光是断狱如神,她的武功也很高,她有一把蓝剑,能御剑凌空,千里万里,转瞬即到。这次北上,她被皇帝陛下封为先锋,其实反贪司的每一次出动,都是安大人打出第一剑,她的智慧,无人能及,许多积年滑吏都栽在她的手里,你当年能沉冤昭雪,也多亏了她的鼎力力争。”
“我?”小方更是疑惑,“我有什么沉冤?对,我今年多大了?”
“你今年22岁哦,安大人收你为徒时,你16岁,11岁时,因卷入一场宫廷谋杀案,被圈禁于上林苑,后来还是安大人破了这个离奇的案子,还你一个清白。”
哇,这位元康老弟的故事也未免太丰富了点儿,而其中的情备细恐怕一时也难以知道,不如先紧要的问一问:“喂,你刚才说的那个反贪司是怎么一回事?”
“10年前,朝政混乱,官吏贪墨,民不聊生。偏偏这当口了,有不少死去很多年的人突然重现人间,闹得人心惶惶,后来庆云堂少主元贞将魔界的罗刹鬼使逼回绝地魔域。皇帝龙心大悦,召她们入朝,成立反贪司,以整饬吏治。”黑妞一张利口,说起往年旧事,琅琅上口,如数家珍。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小方惊诧不已。她不过是个丫头。
黑妞得意地一笑,“相府家的丫头七品官。我虽然是小王爷你的小丫头,但常常出入反贪司,跟元宝月牙她们相交甚厚,所以知道很多道理。”
“元宝月牙又是谁?”小方又听到两个陌生的人名。
“她俩你也忘啦?”黑妞不满地摇了摇头,“元宝月牙分别是安大人的丫头和书僮,你每次去看安大人,追着她俩满口姐姐姐姐叫着讨好人家,你倒全忘了。你这病也病得奇怪,该忘的全忘了。”
黑妞噘着小嘴,俏皮中露出娇憨,加上温言呖呖,煞是可爱。
小方忍不住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子。
“偏是这个毛病你倒没忘。”黑妞捂住后脑。
小方不由笑了,“我以前常打你的后脑勺吗?”
“可不是。”正说着,忽然向北一揖,高呼:“太子殿下,北靖王家家臣黑妞给您恭祝金安,要您长命百岁。”
“免礼吧!”一声清脆的童音在花间响起,“呀,这是元康哥哥吧?你可大好了,我还惦着给你送蝈蝈笼子去着呢,现在园子里花开得好,蝈蝈叫得正响呢。”
小方定睛一看,是个七八的孩童,长得面如满月,眉清目秀,头上戴着朝冠,身上穿着明黄袍褂,举手投足自有一股尊贵气派,俨然是未来储君。便跟着黑妞喊道:“殿下金安。”
“你也免礼吧,今天看上去好些了,那几日可把北靖王夫人你母亲给吓坏了,求神占卜,乞医问药,如今你大安了,回去好好孝敬母亲,也不枉她爱子的一片的痴心。”太子小大人似地吩咐着,“黑妞,照看好你家王爷,要什么吃的用的,只管跟我拿,别说安师傅不在就生分了,论起来,我跟元康也是同门师兄弟,千万别因为我位列东宫就疏于往来。”
“是,黑妞谨记太子教诲。”黑妞忙施礼谢恩。小方也赶快随礼。
“我还忙着呢,父皇今日在御书房召见我,我去了。元康,你若病好出宫,别忘了来东宫一趟,我有好东西送你呢。”太子袖手而言,一副君临天下的气度。
“是,元康一定去。”
辞了太子,小方问,“怎么他是我师弟?”
“安大人是帝师啊!她在京的日子就来东宫给太子授课。”
“呀!”小方惊诧,“这么能干?”
“那还用说!安师傅博古通今理路通透,重要的是冷酷无情当断则断……”
“停、停、停……”小方止住黑妞的话,“这作为帝师,博古通今理路通透那倒是必须的,可这冷酷无情……也算优点吗?”
黑妞看着小方叹了口气,“小王爷病了一场,怎么变成这样呢?”
“我怎么啦?”小方纳闷。
“整个儿一假慈悲还惺惺作态。”
“这怎么说?”
黑妞笑了,“咱们打个比方吧,比如小王爷你种了块地,本来长得好好地,可是突然长出很多野草,又起了蝗虫。敢问,你怎么办?”
“那还用问,当然要除草灭蝗!”
黑妞闻言笑一笑,意味深长地,“那草跟蝗虫也是天地间的一个生灵,也是一条性命,除了,岂不等于杀生?”
“野草跟蝗虫对庄稼有害的。”
“从人类的角度看,也许是。但换一个角度呢?”
小方一时语塞。──是啊,天地自然又不是人类独有的,别的生物也有份。你除人家,凭什么?何况现在不是哭着喊着要讲环保吗?
可是,种地能不除草除害吗?
可是……说不定你种庄稼的那块土地,以前正是蝗虫的家园。谁该灭谁呀?
小方翻来覆去地思想着,一时间竟迷茫起来。
“怎么样,想不通了吧?回头请教你的安师傅去吧。她什么都知道。”黑妞微微一笑。
小方沉吟,看来这位安若素真的是有些学问,见她的心思就更重了,“她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她一定回来,沙场点兵,她这个先锋官怎么可以不出现?”
沙场点兵,书上看过,但没真的见过,其场面一定壮观,好啊,都让我赶上了,明天一定起个大早,去校场看镇北大元帅沙场点兵。还有,他的那位“师傅”安若素明天也可以见到了。
小方兴奋起来。
(二)
“我们现在就回去吗?”黑妞问。
“回哪里?”小方心里懵懂。他在这地方是盲人摸象。
“当然是回听月小筑,我怕你累了。”黑妞说,“不过,听大夫说你这病怕是得多动动,多见几个人,慢慢就好了。”
她这一说,小方求之不得,赶快说:“是啊是啊,我是得多走动走动。”
黑妞一脸欣喜,“这几天我也在屋子里闷坏了,今儿咱们趁机好好逛逛,你要累了,我跟宫中的侍应要顶轿子抬着你走,如何?”
“啊?”小方一听,新鲜劲儿马上就来了,坐轿子对他还是头一回,“好啊好啊,就要顶轿子。”
“你等啊。”黑妞踮起脚跟向远处看了看,招了招手儿,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个清秀的童子来,“小王,烦你弄顶轿子来,我家王爷要坐的。”
“是,黑妞姑娘,请稍候,轿子马上就来。”这姓王的侍应哈了哈腰。这孩子戴得黑纱帽,穿得紫绸袍,足蹬官靴,很是气派。
“他们都认识你?”小方惊奇地问。
“当然。我常跟你进宫,你又是小太子的师兄,谁不买咱家的账!”
一会儿,轿子来了,是6 个宫女抬着的一乘凉竹小轿,那宫女们均一袭白衣,腰间系彩色丝带,鬓云间玳瑁闪光,翠钿生辉,柳腰娉婷,娟娟姣好。
“这……”小方看得有些发呆,就算再没有心肝,也不可以让如此美丽的女人为他抬轿子,那真是暴殄天物,“算了吧,我想走走。”
黑妞菀尔一笑,对几个宫女说,“几位姐姐,小王爷今日怜香惜玉,你们先去吧,一会儿用的时候再叫你们。”
宫女们走开了,小方感慨,“这几个女孩子可真漂亮。”
“漂亮吗?”黑妞不以为然,“她们还只是些下等宫女,专营修莳花木,浆洗衣服,洒扫庭院等粗活,那些给皇帝皇后端茶递水,铺床叠被的宫女们才美呢。”
“宫女还分等级?”
“当然,下等宫女穿白衣,中等宫女穿绿衣,只有上等宫女才可以穿彩色的衣服。”
“噢!”封建社会,等级森严呀!
“那你就是上等丫头了吧?”小方看着黑妞的紫衫。
“那当然,自宫中的规矩一出,各王侯之家纷纷效仿,各府的丫头也就都分开三六九等。”黑妞话中不无自豪。
两人说话间,转进一道长廊,长廊尽处,是一垂花门,上有紫萝盘绕,花朵琐细葳蕤,如烟如雾,出了门,豁然开朗,一大片漫无边际的芳草地扑面而来,一眼望去,茸茸如丝,碧绿滴翠,星星点点娇黄的花儿扬洒其中,宛若画龙点睛般整个草地都鲜活生动起来。小方大喜过望,情不自禁地跑到草地上打了几个滚儿,黑妞见主子如此高兴,便坐在一旁看着他微笑……
这是真的吗?这一切?小方躺在草地上,看着蓝天白云,摸着绒绒如毡的嫩草,听着那清清的溪水从草丛中潺潺而过,还有那蜜蜂蝴蝶团团簇簇,在花上缭绕盘旋──真美啊,能在这里住一辈子倒也不错,现代文明在一定的程度上只能给人带来种种方便,却不能给人心灵上的安宁。
“我们顺着溪水走,好景多着呢!”黑妞搀起小方,为他仔细地拈去衣衫上的细草。
小方一时恍惚──她真的我的丫头?伺侯我的?我真的是小王爷?
“我渴了。”他摆起架子说。
“呀!”黑妞带着十分歉意,“我真混,光顾着逛,倒忘了带壶茶来,我本想着我们逛不远的,反正要回去。真该死,小王爷,您略等等。”
刚还伶牙俐齿的俏丫头这一刻却一脸的诚惶诚恐。见她这样,小方心里反而有点歉然,“算了,我也不是很渴。”
“那哪行,这是奴婢的职责,老夫人给我的薪俸是双倍的,就是让我照看好小王爷的衣食住行,如今连茶水这点小事都伺侯不好,日后还怎么在白丫她们面前说嘴。”说完她小跑着去了。
看来,丫环也有丫环的职业操守。看来,我这个小王爷也应该是真的了,一句“渴了”对黑妞便如佛语纶音。小方不免有些得意。做王爷的感觉挺好。
黑妞不在,他也不敢随便乱走动,这是帝室禁苑──如果真的是──那稍有不慎就会引来砍头的危险。他只在草地上游走,看着远处着白衫、绿衫及五彩衣衫的垂髫少女静静地在长廊复壁绘楼幔阁间走过,然后又隐隐然于绿树繁花曲水流觞中,翩然若仙……
真让人遐想啊!
好其中像藏有许多秘密,不是有个词叫宫闱秘事吗?
“喂,前边那位是不是东方小王爷元康?”
小方听到有人在叫他,忙答应道:“是,我是。”
来人走到面前,是一位穿紫衣的年轻宫女,她说:“镇北大元帅元贞元大人传下话来,说明日大军北上,今晚她会去北靖王府造访与王爷作别,顺便问一问有关军务上的一些事宜,如果小王爷今日出宫,就请小王爷代为禀传,若小王爷不出宫,就烦劳您差人走一趟,禀明府上,以便及早准备。话传到了,本官告退。”
原来还是位女官,小方发懵。
“等急了吧。”黑妞匆忙赶到,后边跟看两个绿衫宫女,分别提着两个食盒子。
小方看着这两个比较上等些的皇家奴婢,果然轻纨淡弱,软媚着人,比那几个白衣女子更要胜上几分。
“天色不早了,不如趁空连饭也一并吃了。”黑妞让宫女将饭桌放在草地上,将菜肴一一列在桌上,共是八个菜,赤橙黄绿青蓝紫白色彩斑谰,香气扑鼻,黑妞又将一碗碧玉粳放在小方手边,从盒中拿出筷子,递到他手中。
小方将筷子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