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晓飞是被一艘渔船救起来的。送进医院时,内外科的精英大夫为他一起作了个会诊,结果如下:病人全身烧伤面积达60%,左大腿与右臂骨折,内脏也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
一个星期过后,情况越来越糟糕,表皮大片溃烂,皮下组织开始坏死,内脏衰竭。医生说:“现在只有看病人自己的生存意志了。”
“你不去看看他?”陆星问妹妹。
陆薇正在浇花,花是傲霜的菊花,一斗珠、墨云、千重雪、金书宝卷、御衣黄、粉毛刺、一品丽、野马分鬃、金波涌翠、西施浣纱、玉笙寒、豹子头……全是名品,姹紫嫣红地在清晨的微风中等待沐浴,然而陆薇的喷壶中竟然没有水。她心不在焉。
“既然这么想他,为什么不去看看。”陆星最明白妹妹的心事。
陆薇摇了摇头,“我想,我现在去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不作夫妻也可以是朋友嘛。”陆星为妹妹把喷壶灌满水。
陆薇干涩地笑了笑,“他选了龙琪,人们难免会说他的闲话,现在我去看他,人们更要同情我而说他的不好。不如我不去看他,人们就会说是我看他受伤而先放弃了他。”
陆星盯着妹妹,“你宁肯让人骂你无情无义?”
陆薇盯着一朵菊花怔怔地说,“除了这个,我还能为他作什么?”
陆星看着憔悴中露出几分坚强的妹妹,她长大了。陆薇来回反复地移动着喷壶,一朵朵俊俏的花儿沐浴到水珠,更加鲜活明媚。
唉,古人云:当为情死,不当为情怨。
──若求情,情就在心中,若求人,伊人完好。既有此,还有什么不满足?
这世上惟情之一字,能让人无怨无悔。他对汪寒洋不也一样吗?
沉默了片刻的陆薇望着满庭芬芳,轻轻地说:“方晓飞天生就是作警察的料,就为了这个,我也不能让他进咱们的家门……哥,我们是一家人。永远是。”
陆星闻言脸色不由大变,他的这个妹妹,好像知道点儿什么。──她到底知道多少?
沐浴在晨光中的陆薇眉宇紧锁,心事重重。
“你想不想去国外读书?”陆星在一瞬之间冒出这么个念头。把这丫头送得远远的。
陆薇没说不想,也没说想,“还是等等吧。”
等什么?自然是等方晓飞好一些。
“别担心,方晓飞会没事的。”陆星劝道。
“他是真的车祸吗?”陆薇问。
陆星想了想,觉得没必要瞒着她,便说:“他太认真了,这年头,认真的人是不讨好的。”
“那,就不是意外啦?为什么?”陆薇听出一点弦外之音,但还不甚了了。
陆星不言,伸手揪下几朵灿烂的菊花,将其撕得粉碎,又四下扬开,姣美的花瓣在晨风中美得凄艳绝伦。他问:“你希望看到这样的情景吗?”
“不希望。”
“那如果有人要这样做呢?”
“制止他喽!”
“对呀,方晓飞就去制止了,他是警察……”
陆薇听着若有所思。她会想明白的。她不笨,也不是天生单纯,她只是过得太舒适,不用动脑筋而已。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帮帮他?”陆薇看着她的哥哥。
陆星笑了笑,“这帮人可是一门学问。”
“帮人还有学问?”陆薇看着哥哥,她一向很崇拜她这个聪明的兄长。
陆星点点头,“做好事急欲人知,这不是帮人,这是为自己扬名;做好事不欲人知,这才是真正的帮人。你选哪种?”
两天过去,方晓飞的情况更加糟糕,医生说:“通知他的家人,给他换换衣服吧。”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刘正雄、上官及警队的一帮同事除了难过还是难过,可他们除了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方队长像花一样渐渐枯萎,还能如何。
“我看方队这次,除了身上伤,怕是还有心中的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大家都有什么主意?”
上官闻言,看着说话的刘正雄。这种涉及儿女私情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也着实难得。
“对于他,龙琪就是一副灵药,可那个人现在偏偏不在。她们公司的人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上官悲哀地。
“哼,有钱人就这个样子……”一个小伙子愤愤地。
“不了解情况别瞎说。”刘正雄打断话头。
“现在……”上官文华有些为难地说,“只有找另外一个人来试试了。或许管用。”
“谁呀?”刘正雄问。
“陆薇。”
嘁──
话音未落,警队几个小伙子都异口同声地发出嘘声,“陆大小姐要能管用,他俩还会分手嘛!那帖药早过时了,不灵。”
“倒也能试试,可她愿意来吗?这时候?”刘正雄说。
这时候,方晓飞状况很惨,死也罢了,万一落下个终身残废,那不得侍候一辈子吗?哪个女人愿意揽祸上身?何况陆薇都跟他分手了。
“试试吧!”上官说着就准备陆薇打电话。拿出手机时,却犹豫了,以前倍儿讨厌人家,盼着她早点离开方队,现在却得求人家。真是山不转水转。
在上官打电话之前,汪寒洋已经提前把陆薇给约出去了。还是在那座公园。
“我跟这里真是有缘哪!”陆薇算是故地重游。感叹。两天前,她跟方晓飞还在这里商量分手的事。如今那个已经躺在医院。
“方晓飞他出车祸了,你知道吗?”汪寒洋单刀直入。
“我知道。”
“你没去看他?”
“没有,也不打算去。”
真够彻底的,汪寒洋想。“真的?真的不想去?”
“好奇怪,我为什么要去看他?”
汪寒洋叹了口气,“就算是最后一面,也不想去?”
陆薇看着对方,“我想,他现在需要的不是我吧?”
“你说的对,但,我们老板她,现在回不来,而且有可能,永远也回不来了。”
“什么意思?”陆薇有些吃惊。
这时,上官的电话来了。
汪寒洋说:“请你,答应上官,也答应我,去看看方晓飞。”
“那你先说,龙琪到底为什么事不能回来?”
汪寒洋想了想,“她出事了。”
陆薇听完,木了,过了很久,说:“你先走吧。我想静一静。”
汪寒洋走了。陆薇看着来来往往游园的人们,心里乱七八糟,这不是她预想的结局,真的不是。她了阵呆后给陆星打电话,要他马上来。
十几分钟后,陆星来了,“什么事?”
陆薇把头埋在哥哥怀里痛哭起来,“他们,全出事了。”她抽抽噎噎地说了个大概。
陆星听着,沉默片刻后问:“那你呢,你想让方晓飞活着还是不活着?”
“这由我决定吗?”
“对,这事还真是你说了算。”陆星说的很笃定。
陆薇看着哥哥,“我当然要他活。”
“那你这样……”
上官不停地看着时间,陆薇跟她约的是上午9点,也该到了。她看看表,都过了十几分钟了。正等得着急,走廊里有人问话:
“方晓飞的病房是这一间吗?”
上官回过头──病房的门开了,一股青草和野花混合的馨香随着新鲜的空气涌进来,有一个人,站在灿烂辉煌的阳光中。
是陆薇。
她走到方晓飞的床前,眼泪不由得掉下来,他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我来看你了,晓飞。”
方晓飞一动不动。陆薇突然大声说:“我知道,你等的人不是我,你等的人是龙琪,可龙琪再也不回来了,她出事了,她遭人暗算,变成了植物人,现在在躺在多伦多的医院里!”
这话,连上官都吃惊不已。吃惊过后,则是愤怒,这不是催命吗?她过去刚揪住陆薇想把她提溜出病房,方晓飞的眼,突然睁开了。
龙琪挺能逛超市,每次去都要买一大堆。吃的喝的用得着用不着的,只要入了她的眼,她就全搜罗在自己的推车里。
“你自己在这里开个超市好了。”妲拉推着一个车跟在她后面。这里的购物环境很好,灯光温柔,音乐也温柔,店员也不像国内,审贼一样盯着你。让人觉得很舒服。
“那感觉不一样哦!作一个纯粹的消费者比作老板自在。”龙琪说着顺手拿了一盒香肠。
“喂,你不是打算在这里扎根吧?”妲拉感觉有些反常。推车里已经堆得跟小山一样了。
“没错,近几年内我真不打算回去了。”
“开玩笑?”
龙琪摇头,“我认真的。”
“那方晓飞呢?”妲拉想了想后说。
“别再提这档事了。”口气很平淡。
怎么可以不提呢?妲拉现在还记得龙琪跟方晓飞四目相对时的温馨。
“他很喜欢你──”
龙琪打断对方的话,“好啦,都这个年纪了,还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不觉得无聊吗?”
这家伙真受了刺激了。她给方晓飞放烟花送礼物时怎么不觉得无聊呢?算了,感情不提,事业总该说一说吧?妲拉问:“那你的公司呢?”
“是不能麻烦扈平太久,这两年我一直在找一个职业经理人,替我将那边的生意继续下去……”
“你──真不打算回去了?”妲拉听出了龙琪的坚决。
龙琪点头,“是的,我早就开始想了,以我的个性和能耐,适合创业,却不适合守成。所以我应该激流勇退,趁自己胳膊腿膀能灵活时四处走走。要不,你说咱们挣这么多钱有什么用?”
这人真的是要退出江湖了。妲拉心中莫名地生出一种忧伤。
“那游自力的事呢?”
“我想我已经尽力了。”龙琪说。
她们结账出来,让人把东西送回去,在街上闲逛起来。龙琪穿一双到膝的皮靴,披了一件头篷式的红大衣,即使在人高马大的白种人里也显得鹤立鸡群。有些个洋帅哥走过她身边,笑着跟她打招呼──嗨!
龙琪微笑致意,“嗨!”
影星巩俐当年在柏林电影节的甫一亮相,打开了中式美女的西方市场,让老外对具有神秘气质的东方女性充满好奇。所以说,巩俐的贡献,不光在电影,更在于让中国妇女以一种美丽的姿态走向世界。
“你不要笑得太迷人,否则他们会过来跟你约会的。”妲拉笑道。
“那有什么呢,说不定有天,我会遇上一个洋帅哥,我不太讨厌他,他也不讨厌我,然后……”
“然后怎么样?”
“然后就结婚,一直到老。”
“想结婚啊?方晓飞也很好啊!”妲拉又把重心转移到方晓飞这儿来。
龙琪摇头,“我想过一种全新的生活,能完全忘掉以前的生活。”
“你能吗?不要告诉你对方晓飞一点留恋都没有。”
“就是因为我对他太有感觉了。”龙琪淡淡地,“距离产生美,夫妻没距离,所以婚姻没有美。”
显然,文室给她阴影太深了。妲拉可不想让她这样,“方晓飞不一样的,他……”
“求你了,别再提这事了。”龙琪说。
妲拉摇了摇头,“好吧,说点别的,你想去哪儿玩儿?”
“不用了,你忙就先走吧。”
“也不急在这一刻,我也想放松一下。”
“那好,明天去滑雪。”
听到滑雪妲拉就皱眉,她不太喜欢这种剧烈的运动,她平常喜欢下棋什么的,龙琪相反,她喜欢跳伞、赛车,还有滑雪……
“好吧。”权当是舍命是陪君子了。
也许,当初不答应就好了,可是,一念之差,就是步步差。
两人第二天就到了滑雪场,做了20分钟热身运动后,又听工作人员讲了半天安全守则,要她们不要走出划定的区域,尽管有救援队,可走太远,万一出事会难找。
她俩换好衣服,戴上防护镜,龙琪说:“我小时候最喜欢看《林海雪原》,一看到里面的人在雪地中飞行,就特别羡慕。”
“我也喜欢那本书,我还记得小炉匠、座山雕、蝴蝶迷……”
“瞧你记住的人,没一个好的。”龙琪笑。
“别说,有时候坏人就是容易被人记住。”
“那咱们就做坏人。”龙琪将滑雪竿一撑,一个弧旋,滑出很远。
“等我──”妲拉追上去。她的技术很不错,受过专业训练,只是平常不喜欢而已。她从一个斜坡上飞驰而下,龙琪已经不见了。
速度能给人带来快感,整个人在在雪地上滑翔,像流星划过天际,妲拉片刻之后就适应并喜欢上了这个运动。多伦多刚落了第一场雪,极目远眺,银装素裹,人在其中,也纯洁了很多。
“喂,你怎么还在这里啊!”龙琪转了一圈绕了回来,招呼妲拉,“跟我去那边──”
看得出来,她很兴奋,妲拉忙跟上她,转过山坡前面的风景果然很好,山腰有一丛墨绿的森林,山顶是白皑皑的积雪,像童话世界一样。
“喂,别走太远。”
“不会有事,跟我来吧,我就在雪山下长大的。”龙琪说着又不见了。
妲拉奋起直追,她的玩兴也上来了,平常忙忙碌碌,难得如此放得开。她跟看龙琪留下的印迹,越走越远,好像都进了深山的感觉。四下里望了望,不见那人,去哪儿了?
她又向前滑了半天,龙琪原来在前边休息,她靠过去,龙琪从口袋中拿出一块巧克力,妲拉吃了一块,据说这东西能补充体能。
“往回走吧?”休息了一会儿后妲拉建议。
“待一会儿嘛,多安静。”
真的很静,四下里又一派澄澈莹洁,刚从那烙铁一般灼热的地方出来,跑到这里,真有玉宇琼楼直上重霄的清凉感。这一刻,连妲拉自己,都不想再加马来了。龙琪的想法是对的,人,该退的时候,就得退。生命的价值就在于知道如何到取舍。
她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我有点饿,也有点累。”
“再往前边滑一段就回去。”龙琪说着又滑远了。
妲拉紧紧跟着她红色的身影,两人一红一黄流星一样在雪地上划过,速度让人忘记一切,只有飞的感觉……
“喂──”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