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等于是给了杨小玉一个承诺,杨小玉看着她,想说点什么,但到底什么也没说,掉头走了,乔烟眉并不需要她保护。
乔烟眉看着她渐渐消失在花木丛中的俏丽身影,也站起身来,她要出去,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去哪里。
第二章
日影已经有点西斜了,小方起身拿出一套比较新的警服,他刚打过电话,文室他们单位有人,是位女同志,而且是位年龄比较大的女同志。这真是太好了,女同志上了年纪都有点嘴碎,只要话头一开,家长里短婆婆妈妈,从衣服鞋袜到油盐酱醋,犹如黄河决堤,滚滚而来。更重要的是女人细心敏感,有种非常强烈的直觉,能在平常的琐事中发现不寻常的事。
小方这次打定主意一定要掏出点什么来。他以前只顾盯着龙琪,直到昨天与杨小玉一席谈,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太忽略文室了。
文室是死了,但死人未必不会说话。死人的某些话,是上天假活人之嘴来说的。这就叫天网恢恢。
小方换好警服,在镜子前照了照,这面镜子是陆薇特意买来挂在小方他们办公室的,她认为小方太不修边幅,而作警察就得威风凛凛。不过可惜,这镜子自送来以后,小方他们包括上官文华这个姑娘家都没认真照过几次,谁有那份闲心?倒是庄美容偶尔光顾个一回两回的。这恐怕与他的出身有点关系。
小方照着镜子,想起了陆薇,也不知道上官给查得怎么样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又开始想文室的案子。那边等候他的是个女同志,他就得收拾一下自己,女人总是会对干干净净男人比较有好感。小方梳了梳头,又在上官的抽屉里找到摩丝,喷了一点,然后满意地点点头。他很少在意自己的外貌,但他相信教官曾讲过的一句话:个人魅力在某些时候可以胜过能力。
他下了楼,发现队里的车都出去了,他摸摸口袋,自行车钥匙也忘了拿,算了,走过去吧,也不是太远。出了大门,沿着胡同出去,就是大街,他过了马路,左转一直向前,然后又是一个十字街口,他刚走到安全岛,也就是供行人等红绿灯比路面高一尺多的平台上时,红灯亮了,这个红灯时间较长,小方为解闷开始观察着周围的人,他左边是个胖子,右边是个瘦子,前边一点是个穿淡黄色毛衣的女郎,头发很长,直垂到腰际,她身材不是很高,但很匀称,腰很细,长发被风拂动在她腰间流转,显得整个背影袅娜多姿,绰约曼妙,而且有股淡淡的异香若有若无地弥漫开,是属于她的吗?这种女孩子,不应该自己上街吧?小方正想着,便看到一只手悄悄伸向女郎的腰际,果然,她是有伴的。小方暗暗地笑了,恋爱是美好的,可是就在一闪念间,小方的直觉告诉他,他错了,因为那只手上,没有温柔缠绵的爱意,而是带着一股邪恶的力量,小方正要喊,已经迟了,女郎被推下平台,一辆接一辆的车呼啸而过……
乔烟眉换了一件薄薄的浅黄色毛衣,今天天气很好,这个颜色很配合心情。她照了照镜子,对自己的形象很满意。她快乐地从酒店出来。酒店在市中心,正门外就是大街,她过了马路,向前走了一段,又是个大的十字路口,她上了安全岛,前面是绿灯,可是绿灯已经亮了不短的时间了,如果现在过马路,说不定正好走在路中间红灯亮了,那就不好了,反正也不急,等等吧。果然,她站了刚一秒多一点,红灯就亮了,她笑了,心里多少有点得意──先见之明。任何事都要经过判断的。各种各样的车从她面前哗哗流过,带着一种强大的冲力,哇,要是这会儿掉下去,那可就没命了。想到这里,乔烟眉下意识地准备往后挪挪脚步,然而,就在这时,好像有股奇特的香味飘了过来,令她略微驻足迟疑。马上,又有个什么东西在她的腰上顶了一下,她不由自主地被一股力量冲下了安全岛,瞬时,车辆、人群、巨幅广告、路边的花木就像电影的蒙太奇一样闪电般从她眼前划过……
小方一个箭步冲开人群跃下安全岛伸手一捞,女郎像一条鱼,被他紧紧搂住,等他看清她的脸时,他大吃一惊,“是你──”
几乎同时,乔烟眉也惊呼:“是你!”
她推开他。
──“你怎么在这里?”
两人又同时问出这句话。然后,看着对方的脸,都笑了──死里逃生啊!
“谢谢你!”她说。
他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是被推下去的。”她说。她看着小方。
“我看到了。”他的确看到了凶手行凶,但救人和抓人他只能做一样,现在回过头再看安全岛上的人,已经不是原来的人了,绿灯也早亮了。现环顾四周,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阳光也很灿烂──刚才的那一幕,真像是一个梦……
“你认为是凶手是谁?”小方盯着对方,想看出一点儿玄机。──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谁惹上杀机,谁心里有数。
“我认为法律的判断比我个人更有效。”乔烟眉则说。她封锁了大门。
她不是那么容易就范的,小方知道,他说:“我会替你找出凶手的。”
“但愿。”这话不无怀疑。
小方宽容地笑了笑,虽然乔烟眉昨天的话十分刻薄,但未尝没有道理。要让人说你好,你得做出好事来,“你现在要去哪儿?”
他也许是随口问问的。也算是一同共过患难了吧,关心一下。
“我去看看程淑惠。”她也是随口回答。但话刚出口就后悔了。唉,有时候随口说出的话才是真话呀。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懊恼。
他捕捉到了,“乔小姐,说出去的话和泼出去的水后果基本一样,那就是无法收回。现在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去看程淑惠?人但凡做一件事都有动机。”
“猫应该去逮耗子,怎么有空出来扑蝴蝶?”乔烟眉这算是拒绝吧。
“逮耗子只是猫的饭碗,其实仅就爱好来说,猫更喜欢钓鱼,而且在吃饱喝足的情况下,猫还愿意去扑扑蝴蝶,这属于休闲娱乐!”小方笑得就像一只蹲在鱼池边的猫。他不生气了,那没用。有些人根本就没把警察放在眼里,更谈不上尊重。现在,他要学会脸皮厚。
“你的意思是说,你现在是在休闲娱乐?”
小方摇头,“对于一个真正的好猫,工作跟娱乐应该是一回事。”
显然,小方非常地不想放过这次与乔烟眉单独“接触”的机会。他四下里看了看,大概觉得马路上不是说话的地方,还好,他看到不远处一道红墙拦着无边的青青翠色──那是个公园。
他“押着”乔烟眉进了公园,公园的景色可真不错,绿柳如烟,湖光荡漾,可有的人并不是来看风景的。
乔烟眉拨开小方抓她手腕的手,“讨厌。”
“你干吗那么紧张?心虚?”小方笑。至少,眼前这一个没有杨小玉那么口无遮拦。
“心虚方能听得进良言,腹空才能吃得下美食。”乔烟眉揉着手腕。
真是一副好口才,一点也不次于龙琪,真是物以类聚。小方想。
“为什么要去看程淑惠?”他咬定了这个问题。
“我高兴!”这个回答就算不是标准答案,也足已过关了。
“我刚才救过你的命呢!”这算是套近乎吗?
“那不如说是我给你机会做英雄呢!英雄,几百年才出一个。”可惜这一个并不领情。
“你口才不错嘛。到底是医生,嘴巴养护得好。”小方真的是不能不佩服。
“口才与嘴巴无关,与大脑有关。否则,茶壶怎么不会说话?”
小方笑了,但他说出的话却不可笑,“怪不得庄竞之喜欢你,以他的品位和身份,你居然能晋身为他的红颜知己,本事不小啊!可你为什么要做第三者,做有妇之夫的情人,弄得人家家破人亡?你还好意思去看程淑惠?你怎么面对她?”
小方的话显然没有在乔烟眉那里收到预期的效果,对方低着头,半晌,幽幽地叹息一声,“这草地真绿啊,绿得叫人心碎。为什么美丽的东西反叫人心碎?”
这算什么回答呢?小方看着她,这也是个硬角色。不如干脆摊牌──
“乔烟眉,庄竞之患有艾滋病,是吗?”
一句话,石破天惊。
乔烟眉吃惊地抬头,小方英俊的脸在秋阳杲杲中更显个性。他是神探,这可不是浪得虚名。
“一年前,庄竞之去泰国谈生意,传染上艾滋病,回国后他惊恐万状,半年前他遇上了你,你用药物为他暂时控制住了病情,但无法根除。而且更为不幸的是,他得病的事被某人知道,他遭到恶意敲诈,公司的资金大部分流失……庄竞之面临着身败名裂的危险。所以,他想死,否则他将死得很难看,而且会令整个家族蒙羞。于是他想起一种自杀性质的死,这件事上,你帮了他,是吗?”
乔烟眉的脸色渐趋平静。
“所以,当晚程淑惠冲进宴会时,你跟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能引起她杀机的话……”
小方盯着乔烟眉,“这就是你为什么会去看程淑惠的全部原因。因为她完全被蒙在鼓里,无意做了‘杀手’,你内疚。”
乔烟眉皱着眉头,“这个案子对于你,是在逮耗子?捉鱼?还是扑蝴蝶?”
“我只是想告诉你,法律,是不可欺的。”
乔烟眉冷笑,“未必。”
“你知道吗?你在藐视法律的威严。你口口声声说你是医生,但你却在帮别人死,这也是你该做的吗?”
“死生有命。让一个安心地去死,正是医生的职责。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死得安心更难得的呢?这说明死者懂得尊重自己,更懂得尊重生命。”
“巧言令色!”小方喝斥。
乔烟眉不在乎对方的态度,淡淡地说道:“太阳普照大地,但也有背阴的死角。它就像你所要维护的法律,听起来威严神圣,其实,有好多的罪恶它根本惩罚不到。方神探,法律是不公平的,只有死亡才是公平的,对于每一个人,它都会给同样的机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小方沉吟,她说的未尝没有道理。
“你走吧。”
看着对方的背影,小方想自己除了速成一张厚脸皮之外,是不是应该像《九品芝麻官》中的周星驰那样,先去练一副好口才出来。
第三章
程淑惠见到乔烟眉,非常吃惊。“你怎么来啦?”
一问完就开始痛骂,什么狐狸精、不得好死的第三者,总之所有的难听话都让她说出来了。她一定是想起了丈夫生前的那些个红红绿绿莺莺燕燕袅袅婷婷们了,于是便将所有的气全撒在了乔烟眉头上。
乔烟眉却只是笑了笑,一直等庄淑惠骂够。旁边的狱警也没过来阻拦,庄美容也是警察,那他的母亲总是可以得到一点宽大吧!
庄淑惠骂累了,双眼瞪着乔烟眉,“你倒是脾气好。”
“我脾气不好。”乔烟眉更正。
“那你不生气?”庄淑惠冷笑,“如果换作是我,我一定会以牙还牙。”
“对我们医生而言,为病人开出最好的药方是一种天职,但对于病人来说,无论是良药还是毒药,只要没吃进肚子里,就不会起任何作用。”
程淑惠出身名门,本人也很有点天分,她马上就明白对方的意思──不论好话坏话,只要不往心里去,就不会对人有影响!
明白了后程淑惠心中涌起一股对乔烟眉的羡慕,她才多大啊,就这么想得开,一个普通人能想得开比佛家悟“禅”还难。有人用一辈子的功夫也未必能做到“想得开”。可她还那么年轻,头发还是那么柔软,皮肤还是那么光洁,眼睛还是那么明亮。
想得开,是福,早想开一天,早有福一天。
“你多大了?”程淑惠问。
不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乔烟眉却在沉吟,“这个……”
“我没必要告诉你吧!”最后,她干脆拒绝。
庄淑惠的脸色一沉,没有人敢这么对她无礼。“你会遭到报应的。”她愤怒地威胁道。
“我想我已经遭到了。”乔烟眉深深地盯着程淑惠的眼,“今天我在马路上差点被撞死。”
“你什么意思?”程淑惠的脸色变了。
“你明白。”
程淑惠沉默片刻后笑了,“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我们庄家的钱,是一角一分也不会给你,你劝你赶快死了这条心吧。“
“这个你不用操心,该我得的钱,庄竞之他早已付清了。”
“你!”程淑惠一脸的愤怒,“你们这对狗男女……”
“我希望你动动脑筋,但不要动歪脑筋。”乔烟眉微笑,“你丈夫他付给我的是药资。”
“药资?什么药资?春药?”程淑惠一脸的怨毒,如果眼光能杀人,乔烟眉已经死了一万次了。
乔烟眉没死,她摇摇头,有些人真的是无可救药。她解释说──她用得着这么耐心吗?她想──“不是春药,没那么香艳,不过这个药很特别,是治疗──”
乔烟眉说着将话头掐住,像猫捉鼠一样居高临下地看着程淑惠,“你应该知道是治疗什么的。”
很奇怪地,程淑惠脸上现出一种恐惧,“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你已经做了。”
程淑惠盯着她,“你就像一个女巫,这要在过去,是会被绑在木桩上烧死的。”
“该死的人,不是我。”
“那是谁?”
“杀人者死!”
“你说什么?”程淑惠尖叫起来。这个反应似乎过于激烈了。
乔烟眉微笑,“你怕啦?你心虚啦?为什么?”
程淑惠渐渐平静下来,“你来找我做什么?说!”
“奉你丈夫之命给你治病,你不是有老寒腿吗?”
“你不觉得太迟了吗?”
“是太迟了,可我不能来得太早了,因为……”
“因为什么?”程淑惠抢着问。
“因为这之前我若去找你,你肯接受治疗吗?”
程淑惠吸了口冷气,她被问住了。显然,如果乔烟眉敢去找她,一定会被她骂个狗血喷头。──人有时候,是被自己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