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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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机变- 第1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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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城后的日子也不好过,父母又是清高的知识分子,什么也干不了,姐姐的心脏病又到了非治不可的地步。她也19岁了,没工作。一家人就这样,没房子、没有任何衣食来源。没办法,她和弟弟龙言冬天卖茶叶蛋,夏天卖雪糕,维持一份最基本的生活。后来姐姐去世了,她顶了她的工作,她的名字和她的一切。所以在她的档案里,她结过婚、现年40岁。 
  唉,想一想,往事如梦。 
  龙琪暗自感慨,当年,她比姐姐小7岁,女人一向对年龄敏感,可以说是惜岁如金,但处在那种情况的她已不能考虑更多,生存是第一位的。于是被命运推着,她就成了一个27岁的大龄女青年,有人为她介绍对象,这个对象就是文室,她就这样嫁给了他。 
  找对象挑三拣四的,是有条件的。没条件的,只能被人挑。 
  说实在的,就当时那种情况,龙琪觉得有人肯娶她已经是天上开花了。所以说,她嫁给文室时是自愿的,也想着要做一个好妻子。 
  可是,感情的是,很难说。加上游自力来“搅局”。 
  她和文室的新婚之夜,就是在游自力凄凉的歌声中捱过去的。 
  那个热血少年自订婚后就一直对龙琪心有愧疚,他解释,她不听,还把他抽了一马鞭。她离开草原后,简直是把他的魂带走了,他骑马一直跟着她,在一个深夜从马背上掉了下来,半年后才能走动,当他打听着来到这里,正赶上龙琪结婚。他的血管都要爆裂了。他把龙琪从家里拉出来。 
  “为什么?” 
  “你订婚,我没拦过你……” 
  “你知道的,我订婚,我的心一直是你的。” 
  光有心管什么用!在这个人世间,有些事形式重于内容。游自力尚不明白。龙琪却明白, 
  “心在人的肚子里,人在哪里,心就跟着在哪里。” 
  ──你跟别人订婚了,你的心也就走了。 
  “你变了!”游自力觉得一年没见,龙琪让他很陌生。 
  “是。” 
  “你的心像是雪山顶的冰,我都不能让你融化吗?” 
  “我没有心。” 
  “你有,你的心像珍珠,在夜里都能发出天堂一样的光。” 
  “人间没有天堂,我已经是别人的妻子,就像你是别人未婚夫,我们各自守礼吧。”龙琪说。 
  伊斯教,其实不论什么教,抢人家妻子总是不对的。游自力很绝望,又不想放弃,惟一能做的,就是天天在龙琪的新房外唱歌。 
  ──我亲爱的姑娘啊, 
  你为什么不回来, 
  我喜欢你煮的马奶酒, 
  白云下面的那匹马儿, 
  是我等你回家的路, 
  草地上闪闪发光的宝石, 
  是我想你的眼泪, 
  …… 
  在一个女子的门外唱情歌,这对于草原上的人来说,应该是一件很浪漫的事,青草地、温润如酒的夜风、柔如眼波的星辰……这时,站在心爱的人帐篷外,弹着琴,唱一曲从心底流出来的歌,该是多么幸福和温馨啊!有时就算被那女人的丈夫听到,也会觉得自家妻子有魅力,高兴之外一笑了之,大方一点的还会请情敌一起喝酒。 
  可这里是汉地。 
  地方错了,人的想法儿就不对了。古人早就给这类型的行为下过定论:桑间陌上,偷寒递暖,私下勾通,淫奔无耻。 
  所以,游自力的痛苦的浪漫,被人想像到不堪的地步。其实但凡长着眼睛,都能看到游自力不过是个多情少年,牙口还没长齐呢。可是既然有这么个碴儿,又何妨添油加醋? 
  鲁迅先生早有“二愿”,一愿“从此不再胡乱和别人去攀亲”,二愿“从此眼光离开脐下三寸”。可惜,先生全不能如愿。而且是,我们文化专出那种一看到白膀子就想到裸体的人。 
  邻里街坊议论纷纷,这让文室很难堪,更生气的是,龙琪对这事没有一句解释。本来他就觉得自己跟龙琪结婚简直是亏大了。他是公安干警,正式的国家干部,她一个大集体的工人,有什么得意的。不就长得漂亮一点儿,可个子又太高,浪费布料,偏偏还那么瘦。──那会儿的人们刚看到小康的曙光,虽然不以胖为美,但富态一点总是看着喜兴。 
  “那个家伙为什么总在我们门外野狼嚎?” 
  “这干你什么事。”龙琪说。 
  “他站在我的门外!” 
  “他又不是唱给你听的。” 
  “那就是唱给你听了?你跟他什么关系?”文室已经愤怒得无以复加了。 
  “就这种关系了,他在外,我在内。” 
  龙琪桀骜不驯,文室暂时不想与她吵架,房子是租来的,他得照顾面子。想来想去,只有去找游自力。 
  其实不去还好。 
  那年的游自力正值花季,一头天然卷发,颀长的身材俊美如白杨树,兼有一种异域风采,整个人如星辰烁光,彩云奔流,焕发着一种绚丽的青春之美。 
  文室一见他,就有一种自惭形秽之感,什么国家干部、公安民警之类的身体统统黯然失色。而且这个小子的气质和眉宇间的韵味,与龙琪一脉相承,都属于纯净未染的天然秀色,这更令他愤怒。 
  “你是什么人?” 
  “你知道你是什么人?”游自力说话不带拐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又骄傲又豪迈的神气,“你娶了我的心上人,你娶了她的人,娶不走她的心,她迟早会跟我走的,我们之间你是多余的。” 
  这话让文室吃惊多于生气,他想不到天下还有这么把不正当的男女关系说得赤裸裸响当当的人。比西门庆还西门庆。 
  “你要不要脸?” 
  “喜欢一个人在心上,不在脸上。” 
  “你无耻!” 
  “是啊,我没耻,你有。” 
  文室觉得自己简直是鸡同鸭讲,这个鞑子野蛮无礼又没文化,跟他讲理根本是对牛弹琴。那怎么办?动手?他打得过吗?那野小子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强悍暴烈的匪气。 
  哼,我不跟他打,君子动口不动手。我回去跟龙琪算账。都是她惹出来的,女人不勾引,男人能上套吗?他们在草原时,真不知做过什么。 
  斗不过情敌,就把气撒在女人身上,这是最安全的做法了。不过文室这次大错特错了。他刚一开口,“你跟那个不要脸的鞑子……” 
  龙琪的掌风已经掴了过来,“啪”一声暴响,她绝不允许任何人污辱游自力,花开就一次成熟,她错过了,这本就是一种遗憾。所以她下手又狠又准。文室的两颗牙粘着热乎乎的血从嘴里吐出来。文室懵了,他的意识形态中,女人不该是这样的。不,他今天要让她屈服,让她知道什么叫三从四德。他从灶上拔下锅,向龙琪扣去。 
  龙琪一动不动,平日明净的眼睛中,射出一种不顾一切的凶光。文室在一刹那间胆怯了,后果……他得考虑后果。他打得过她吗? 
  拿锅的手软了,当啷落地。他愤懑地背转身把被打掉的两颗牙,悄悄拣起笼在袖口中,藏了起来。 
  姐姐姐夫的矛盾,龙言看在眼里,他没法帮忙,但他可以把游自力劝走。 
  “喜欢一个人为什么?”他问。 
  “喜欢一个人时心里很快乐。”游自力说。 
  “你快乐,她呢?她现在快乐吗?”龙言已经表现出做律师的天赋。 
  “……”游自力无言。 
  “喜欢一个人就是要她快乐。”龙言说。 
  “那她怎么才可以快乐?” 
  “你离开。” 
  “不,我要她跟我走。”游自力很固执。 
  “她跟你去哪里?古丽呢?古丽也会伤心的,你让一个伤心也罢了,两个女人都要为你伤心?你还是男子汉吗?男人就是要女人伤心的吗?” 
  被龙言这一点拔,一种男人的豪气充斥于游自力胸臆间,是啊,他怎么可以让她们为他伤心?难道我真的错了吗?他一时间迷茫起来,“那我怎么办?” 
  “回去呀!” 
  “可是……” 
  “可是什么?那边古丽等你,这边我姐姐每天跟那人吵架,这是你愿意的?” 
  游自力闷了很久后,“我走。” ──但我还会回来的。他想。 
  打点好那一尊神,龙言又来找龙琪,“你去该去送送自力,他要走了。” 
  这个消息在龙琪的心里搅起风云,游自力虽然让他们夫妻不和,可是,在她心底,她竟是很想见到那个少年。他现在要走了,那种割裂的痛,又慢慢地溢上来。 
  龙琪镇定了好一会儿后,“我还是不要去了。” 
  “你得去,自力真的很喜欢你,也许,这是最后一面。”龙言其实很愿意自力跟姐姐在一起,他们曾经多么快活。“还有,给点路费,自力的钱让人全骗光了。” 
  唉,人没有翅膀,千万里奔波追逐的浪漫爱情,原是要花路费的。想到这,龙琪觉得她跟自力之间更渺茫了。 
  “怎么就给人骗了?” 
  “我们不也给骗过吗?这儿的人嘴里没一句真话,明明是热辣辣地叫你‘到家里来吃饭’,可你要真去了,那才尴尬呢!敢情他们的心和嘴,竟是牛头对马胯,另长着一套。”龙言发着牢骚。 
  “一方水土一方人,习惯就好了。” 
  龙琪说着话,把家里的钱全搜罗着给了龙言,“就这些了。” 
  龙言迟疑着不接钱,“这个……姐夫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他不是男人吗?这儿的男人最喜欢说:钱算什么?钱是王八蛋。王八蛋还留着做什么?” 
  龙言拿过钱,终觉不妥。果然,文室发现后愤怒不已,为那些“王八蛋”聒噪了好些日子。这是后话。 
  “你不去吗?真的不去吗?”龙言希望姐姐去。 
  龙琪思量再三,还是去了,游自力看着她,眼泪无遮拦地哗哗地往下淌,“你不知道我的命都是你的吗?” 
  龙琪知道,她早就知道了。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的心也是我的,你怕一开口心就跑出来,是吗?”阳光下的游自力风神俊朗,洒落不羁。 
  龙琪看着他,心绪如潮,傻瓜,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早半年也好。我就不嫁人了。可是,太迟了。她不知道,游自力摔断腿养伤养了半年。她也不知道,她当初决定嫁文室,是有一点赌气的成分。愿赌就要服输。 
  现在,她真的是输了,喜欢的人在眼前伤心,她却劝都不能劝。看着他的眼泪,她的心在痛,很想给他把眼泪擦掉,可是,泪能擦掉,心里的伤呢?她不该让他这么伤心的。 
  为了这个人、为了这颗心,付出什么都是值得的。可是,她连付出的机会都没有了,因为,他们已经被现实隔在了两个世界。后来,十几年后,游自力又来找她,她终于偿了一个夙愿。──既然不能因你活着,就为你付出生命吧! 
  “你变了,你的心像铁一样硬,像冰一样冷。”游自力说。 
  不,我的心不硬也不冷,可是,我能说什么呢?这一会儿,她又想到,就算游自力早来半年,她也不能跟他走。她不能回草原,那儿已经有古丽了,她已经被拒绝了。她的骄傲让她不屑于跟人争。自力也不可能留在这里,他没有户口,形同盲流。这就是生活。就像远方的情人来看你,得要路费一样。说不好听点儿,人与人的距离,有时就是用钱缩短的。 
  生活是什么?诗人顾城说:生活,网。我们活在网中央。 
  龙琪叹了口气,沉默着,她就从那一刻学会了沉默。 
  她不能说什么,不能心软。心一软,人就会碰在铁硬的现实上。 
  “我要走了。我不能让你快乐,更不能让你流泪。”游自力自己的眼泪却更快更急。 
  龙琪拿出一把梳子,放在他手里。 
  “为什么给我这个?”游自力问。 
  他懵懂,龙言可明白,怕再生波澜,忙说:“让你梳头的,看你的头发乱的。” 
  游自力摇头,痴痴地盯着龙琪,“你的眼睛不再看我时,就像太阳不再照耀着花朵,再好的梳子也不能梳平我的思念。”说完这最后一句,他把梳子的搿两半,一半给了龙琪一半自己收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身影渐渐地消失在人群中…… 
  少年人的感情,是最心伤的。 
  灿烂的阳光,温暖的春风,却让龙琪感到了冰冷。跟自力这一别,就是要跟自己青葱岁月彻底告别了。其实自从回到这里,她如花般烂漫的少女时代就已经结束,她开始为生活打算了。那一刻,她的心里,有一种东西在割裂。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要经过这样一次割裂,然后从天使变成半兽人。 
  游自力走后,一切都平静下来。文室为人其实挺随和,只要龙琪不暴露“本色”,他也就认了。没多久,龙琪的父亲落实的政策,恢复了以前的一切。还有就是,她怀孕了。 
  所有的事,都向良好的方向发展,然而…… 
  方晓飞这时咳嗽一声,清清嗓子:“文欢的出世,其实可以让你们重归于好的。然而事实恰恰相反,你们的关系更恶劣了。为什么?” 
  龙琪没有回应,一只蝴蝶在她头上盘旋片刻,又飞到草丛中去了。往事真是不堪回首,可这个时候,你还必须回头看,而且还得仔细地数着那坷坎的、沾着血丝的脚印。人生的残忍,莫过于此。 
  “请回答,到底是为什么?”方晓飞问。 
  龙琪沉默。 
  “你为什么不说话?”方晓飞步步紧逼。 
  ──气氛紧张得像要爆炸开了。 
  “那,由我来说,因为游自力的介入,文室对你有了看法,而你呢,因为文欢的死,对他心存憎恨,是吗?”方晓飞这个问题比上一个还尖锐。 
  龙琪沉默。 
  “不开口不解决问题,你知道吗?”方晓飞的眼神如鹰。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龙琪开口了。 
  “那事情本来是什么样子?” 
  龙琪又不说话。眼中,浮起一层迷雾。 
  “你现在必须说话。”方晓飞态度强硬。 
  “其实是我欠他的。” 
  “你欠了他什么?” 
  龙琪不语。 
  “你到底欠了他什么?”方晓飞苦苦相逼上梁山,“这笔债让你很痛苦,是吗?小玉昨晚在最后一刻跟我说,她本来很想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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