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薇并不在乎对方的攻击,“随便。”
队副走了,扈平看着陆薇,轻轻地说:“对不起……”
“为什么你要说对不起?”
“因为……”
“因为什么?”陆薇问。
扈平也回答不出,但看着她,再回味道着她刚才的表现,觉得她也有她的可爱之处。
接连两天,每天她都要受点伤躺在病床上。我是个警察啊,方晓飞在门口,心里搅和着上百种味道,苦味居多。
“为什么站在那里?”她问。
他慢慢地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沉默片刻后,“你还相信我吗?”
“刚才是迫不得已的,我们后面有车跟着。”她轻轻地说。
这方晓飞已经想到了,“你为什么又让水玲珑挡着我。”
“你真的不明白吗?”龙琪问得意味深长。
方晓飞当然明白,她是想让他用一种极端的办法再试一下水玲珑。生死攸关,每个人都会露出真面目的。她不是不信她,只是她已经不敢轻信。
“可是……我伤了她。”对于这一点,他很歉疚。
“不要紧的,”龙琪说,“这些年在国外跑,我有一个感觉──在美国,你对一个陌生人微笑,他则会热情地冲地打声招呼。可中国人不行,你冲一个陌生人微笑,他会产生一种警觉,觉得你别有企图。这不是说中国人就冷漠,而是说中国人习惯压抑自己的真性情把自己藏得很深。所以我们有句话叫:不打不相识。只有打了,才能看出彼此的内心。”
方晓飞对这一点也有体会。中国人大都像核桃,不敲不出仁儿。
龙琪这时又发感叹,“不过,我觉得我自己越来越卑鄙了。”
正所谓涉世浅,点染亦浅;历世深,机械亦深。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个机器了。高精密度的计算器。不论谁,她都得算计算计。
“手段不重要,至少,你赢得了一个朋友。”方晓飞安慰她。
“朋友?”龙琪苦笑,“我现在谁都不敢信了。”
那当然,已经死了三个人了。方晓飞难过地问:“那你还相信我吗?”
“我对你的相信从来都没有改变过,你是我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
这是她跟他说的最贴心的话了,这让他激动。
他问:“有多亲近。”
“像鱼和水。”
──我们就像鱼和水,水没鱼,会寂寞;鱼没有水,会死。
“你是水,我是鱼。”方晓飞伤感地。──你没有我你只是寂寞,我没有你却会死。
“不,你是水,我是鱼。”龙琪说。
方晓飞听得都想哭,他看着这个女人,这个一见之下就让他心神不宁魂梦不安的女人,她握住他灵魂的七寸,把握着所有的喜怒哀乐。可是……她真的杀了人了吗?
──杨小玉说:“文室那天出事的那个电梯,是我们总裁的专用电梯,除了她的指纹,谁也进不去……”
既然谁都进不去,那文室怎么进得去呢?只有一个答案──文室是跟龙琪一起进去的,然后,他一个人死在里面。
这个命案的底牌似乎已经很明显了。
为什么会这样?他痛苦地看着龙琪,如果她真的是凶手,我怎么办?
“你愿意跟我过一种平淡的日子吗?”他问。──我可以带她离开这里,过另外一种生活,可能没钱,可能贫穷。穷日子也是人过的,只要她愿意给我洗衣服、做饭。
龙琪摇头,“爱财如命说的就是我这种人。我爱钱,在我心里,钱比什么都重要,甚至比家里人都重要。如果现在让我穷,我宁肯死。”
方晓飞叹了口气,这就是龙琪,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想法。坦白得让人伤感。当然,仅仅是伤感而已,却不会反感。如果在十天前她说这话,他一定会很反感,觉得她惟利是图,冷酷无情,但现在他不会了。人在这个世界上存活,钱很重要,至少,没有她的财力,她就不可能帮到游自力。
钱虽然不是快乐的源泉,但钱是制造快乐的资本。爱情配上钱,那才能有力,否则,那叫有心无力。
“你爱钱,我爱你!”他对她说。
龙琪听着这句话,知道他终于在这方面彻底理解她了。
“可是,你知道我以前做过什么吗?”
方晓飞当然知道,前些天查文室的命案,他和上官几乎把龙琪的档案翻了个底朝天。他说:“别的不太清楚,只是听说在十三年前的一个夜里,你跟好多个歹徒发生了巷战,你把他们打得鲜血直流……”
龙琪笑了笑,“我这么凶,你不怕?”
“怕什么?就算上了法庭,法官也会判你无罪,这是正当防卫。如果遇上年轻一点的审判长,他说不定还会夸你勇敢。”
“你真的这么想?”
“当然了,如果没有你这样见义勇为的好市民,我们警察岂不是要忙死了。据说自从你大开杀戒后,你所在的那一片居民区,治安在全市来说也是最好的,小偷小摸基本绝迹,简直可以说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所以我说嘛,像你这样厉害的侠客,那是几百年才出一个的。利国利民呀。”
龙琪笑了,“别使劲的奉承我了,有什么企图吧你。”
“哪儿有什么企图,顶多是搞好警民关系。对了,你当时怕吗?”
“怕,怎么不怕,我怕要我出医药费,我当时不是没钱嘛!”龙琪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这个笑容多少有点孩子气。
方晓飞看着她,心里涌上万千柔情,他轻轻地请求,“让我抱抱你……”
龙琪沉默着,很久,问:“凭什么?”
“因为天气很冷,你很冷,我却很热。”方晓飞说着把手放在她额头上,真的非常温暖。
龙琪这次没有拒绝,笑了笑。方晓飞抱住她,心底的幸福与痛苦于这一瞬达到了极致。
“不要离开我。”她说。
“我怎么舍得。”
下起了雨,秋天的绵绵细雨,打在窗玻璃上,淅淅沥沥,缠缠绵绵,似轻诉、似低语、似感叹……这般的森寒这般的清冷,如果没有爱人在身边,斯时斯境,只有凄楚。
还好,他在她身边,她也在他身边。
──找个喜欢的人抱抱吧!在这种暮秋之夜,那是温暖到灵魂上的一种幸福。
你我都可以做到的。
汪寒洋和水玲珑站在二楼的回廊上,看着漫无边际的秋雨打在梧桐上,一滴滴一声声,那凄寒侵骨的感觉一直浸入心底。
“一场秋雨一场寒,今年的冬天好像来的特别早。”汪寒洋说。
“这个月8号已经立冬了。”
“可我觉得今年特别冷……”
水玲珑打了个寒颤,“让你一说,我也觉得冷了,这时候应该待在家里,生个炉子,煮点什么热汤喝喝……”
“红泥小火炉,绿茗焙新蚁。”汪寒洋说。
“你这颜色配得真好,听着喜兴,还没村味儿,热闹不俗。”
汪寒洋听对方这么评价,笑了,“这是首古诗。”
“你真有学问。”水玲珑由衷地。
“背别人的诗那叫什么学问,自己能写才叫学问。”
“吃不进肥肉,哪能长上膘。会背别人的就离自己写不远了,你瞧我,就没念过几天书,整个一屎克螂哭娘,两眼墨黑。人多时我都不好意思开口。”
“我倒觉得,像你这样的人,最好还是别读书。”
“为什么?我告诉你啊,我小时候是因为家穷,可不是我不求上进。”水玲珑敏感了。
汪寒洋给她认真的表情逗笑了,认真地说:“别人读书都学不到的东西,你不读书已经会了,这叫天分。”
“什么天分,别寒碜我了。”
“以前有个人,一个字也不识,可后来他成了中国禅宗的开山鼻祖。这个人就是六祖惠能,所以有人说:下下人有上上智。”汪寒洋停顿了一下,“我们的学校更像是养鸡厂,孩子们全被笼养了,念书只为下颗高考的蛋,创造办想像力全给掐了。真的水处长,你要是读到大学毕业,现在顶多也就是在你们机关当个打字员。”
水玲珑专注地听着,然后痴痴地说:“我们的打字员上个礼拜结婚了……”
──她还嘴硬说她不是结婚狂,其实哪个人不是结婚狂?到年龄结了不了婚,都得发狂。不论男人女人。老处女这顶帽子固然过于打眼,老光棍这个招牌也一样金光耀眼!总之都是让人为之侧目的,却不是令人羡慕的。
水玲珑又说了,“你知道我现在想什么?我在想──这种鬼天气,能有个男人抱着我就好了,什么火炉热汤红的绿的,都不如这个。”
汪寒洋听得有点好笑又不由地有些伤感,这种赤裸裸的话,也只有水玲珑能说得出口,这或许正是她的可爱之处,当然,也是让某些“正人君子”避之惟恐不及之处。
记得她和龙琪刚“交手”,有天一起喝茶,龙言不知怎么地来了,看见水玲珑成了他姐姐的座上宾,这个见多识广的大律师下巴颏儿差点儿惊得掉下来,为什么呢?因为水玲珑尽管有能耐,人也很仗义,但她名声狼籍也是事实。所以她的“朋友”基本上全是男人,女人要么不屑要么不敢,跟她来往。怕人说闲话。龙言不知道姐姐龙琪怎么敢冒这个“险”?
“你怎么认识她的?”
“地球很小,撞上就认识了。”龙琪显然在避重就轻。
具体的问不出什么来,龙言只好拣重要的说:“你知道你的身份吗?”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读书为什么?因为能作官。玲珑她可是政府官员。”龙琪这样回答弟弟。官商结合这是当下最流行的。
龙言却不认可,作官的多了,何必找她?他说:“我觉得不妥……”
“为什么?”
龙言沉默片刻后,“先声明,我没有任何偏见,我只是有点自私,我担心姐姐你跟她在一起会让别有用心的人借机说你的坏话。你还不够树大招风吗?”
“怎么?怕我跟她学坏?”龙琪开玩笑,凡是她不愿正面回答的,都用这种办法。
“人坏不要紧,但不要让人知道你坏。”龙言意味深长地。
这话就不能不让龙琪考虑了。
龙言接着又说:“姐姐,你很能干,这不可否认,但你以外的世界仍然是一个以男人为中心的世界,也许以后的人们会用欣赏的眼光看水玲珑并给她一个公正的评价,但现在,不可能。我听过她的很多事,一句话──乱七八糟。做为你的弟弟,我可不希望你被人说成那样。女人最怕什么?最怕绯闻。”
龙琪叹了口气,这就是女人的悲哀吧。她盯着龙言说:“你们有些男人的上升之路还不如水玲珑呢!”
古语云:习得文武艺,售与帝王家。这大概是中国男人卖得的最高价──出将入相。男人早就已经插标自卖了,还有什么资格要求女人?
“这我承认。但……”
但什么?
──但,男女是不平等的。这就是现实。龙琪一个人再能干,她也扭转不了乾坤。
龙琪当时沉默了一会儿,给龙言念了《圣经》约翰福音第 8
章的一个故事:文士和法利赛人带着一个行淫时被拿的妇人,叫她站在人群中,然后对耶酥说:夫子,这妇人是正行淫时被拿的。摩西在律法上吩咐我们把这样的妇人用石头打死。你说该把她怎么样地呢?耶酥就对他们说:你们中间谁是没有罪的,谁就可以拿石头打她。人们听见这话,就从老到少,一个一个都出去了……
──在这个尘世中,谁是无罪的?
说别人,你清白?
这不是天堂,谁都不是天使。
这是尘世,连空气中充满了尘埃。照照镜子,数数自己额头上的污垢吧。
莫论人非,有些事是给命运逼的;常思己过,你若遇到,还不如人。
龙言再没有开口说话,也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但旁边的汪寒洋听得很有触动,这与其说龙琪是包容的,不如她对人性是体贴的。后来刘雪花在的时候她们又说起水玲珑,杨小玉说:“玲珑的确算个漂亮人物,不过以她的资质……怎么会去坐台呢?”
刘雪花就说了:“你们没去过农村,不知道那里的妇女们日子有多苦……”
农村妇女的生活状态汪寒洋应该是最清楚。她大学毕业后在报社当记者,去过云南的好多贫困山区,那些可怜的姐妹们有很多都上不起学,从小就在地里劳动,长到十六七岁或者更小时,为了给家中的兄弟凑一笔娶媳妇的彩礼,早早就被迫出嫁了。有的为了糊口,离开了那片贫困的土地,来到城市,在霓虹耀眼的高楼大厦中,她们没文化没技术,又跌到了社会的最底层。
水玲珑当年,怕也是她们中的一员吧?背着简单的行李,站在繁华都市冰冷的水泥地上,惘然四顾……
她、她们,能做什么?
新的贫困,又将把她们逼得堕入风尘。谁不愿意做公主做千金,做不了这两样,做公务员做白领至少可以自食其力。可是命运逼人,由不得你。
前年开始建影视城的时候,从以前娱乐城的旧址下挖出十几副白骨,雇来看工地的一位老人悄悄说,那都是坐台的小姐们的。她们有的一入门,就被没收了身份证,一直要被逼着做到死。还有就是,她们知道的某些秘密太多了……
这真让人头皮发麻。
“怎么没人报警?”也忘了在场的是谁,问了这么个幼稚的问题。
那位大爷压低声儿,“谁敢去?民不举,官不究。”
其实就是举了,官也没法究,这些年凡是开娱乐城的,哪个不是后腰子挺硬,警察能管得住谁?人还没抓进去,命令放人的电话已经打到公安局长办公室了。所以说,有些案子不是破不了,是不能破,因为一旦捅开黑洞的盖子,足以吸进一批人。
那天从工地回来的路上,龙琪突然说:“玲珑就是出自那种地方……”
──水玲珑也是出自娱乐城那种地方。“那种地方”,是世俗中最苦的死海,一旦进去,要么,变成人杰浮上来:要么,变成尸体沉下去。
水玲珑是浮上来的不多的几个。但她付出了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