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我错了,那我现在就要个花盆儿。”龙琪挑衅似地。
“要盆是吧?”小方将纱巾团成一团,然后一展,手上赫然托着一个袖珍花盆,只酒杯那么大小。
“这么小?”龙琪质疑。
“你规定大小了吗?”小方反问。
还真没有。“那土呢?花盆没土能养活花儿吗?”
“你只说要盆儿,没说要带土的盆儿!”小方笑。
“我现在要!”
“对不起,你的三个要求已经够了。”小方用抓捕人犯时的那种──你被捕了,你可以保持沉默……的──口气说。
龙琪没话说了。台下的人吆喝起来,“龙老板,你就认了吧,快跟方队长入洞房吧!”
“对,群众的呼声是对的,入洞房吧,这么多人作证,你不会不认账吧?”小方的口气是冰冷的,眼神如刀锋,尖利而森寒。
龙琪感觉到了。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很聪明,他迟早会想通一切,只是没料到他的脑袋竟然转得这么快。接下来,她要考虑的是──他会站在我们的对立面吗?虽然大局已定,但树敌太多,于己不利。对方怎么说也是个警察。带枪的。
她向他伸出手,“既然输了,我认账。”
小方凝视着她,按住领口的无线话筒不让话传出去,然后轻轻地、几乎耳语般,“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想过吗?跟我。”
龙琪听着这话,渐渐地垂下手。──对方这是什么意思?他不是今天上午跟陆薇结婚了吗?那么,他就是成心的了?成心让我当众难堪?他知道了我在“骗”他,于是有意当众报复?龙琪在一瞬间转了上百个念头。但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说什么也是不合适的。她退了一步,转身向后台走去。小方看着她的背影,突然笑了,高声喊道:“喂,别耍赖皮!”他追上去,拉起她的手,“你逃不掉了!”
龙琪见他靠近,手像游鱼一样灵活地滑开,小方手一探,食指与中指鱼鹰一样死死地挟住她的手腕,低低地说:“想躲?我说过,你今天逃不掉了。”
“你想怎么样?”
“你说呢?”
两人用目光对峙着。
观众席上则笑闹成一片。都觉得陆局长太天才了,居然排练出这么精彩的“节目”。不光剧情好,角色选得更好。尤其是龙琪,她一向在人们的印象中像冰山一样。冷而高。没想到今天客串6000年前的楼兰公主居然也活色生香。
“喂,要你的香吻呀,人家龙老板可是答应了的,方队长,你可不要临时下软蛋,亲呀。”有人激将。都是一群惟恐天下不乱的人。
小方伸手把龙琪揽在怀里,慢慢贴近她……
T型台的另一侧,陆薇一直在看着小方和龙琪一对一答轻言巧笑,亦庄亦谐亦嗔亦喜,十分契合。他,是那么地神采飞扬,轻松而快乐。这是跟她在一起时,从来没有过的。汪寒洋这时远远地看着她,慢慢走过去。
“陆小姐──”
陆薇看着这位汪秘书,刚一来,哥哥陆星已经给她介绍过了。“什么事?”
“其实……”汪寒洋习惯把话说一半,然后留下让人充分遐想的空间。
“说下去,我这个人比较笨。”陆薇感觉到对方似有话要说。
汪寒洋笑一笑,“其实,有些该知道的事,你也都知道了;有些该明白的道理,你也全明白,我实在已经没话可说了。”
这话实在是耐人寻味,陆薇想起早上哥哥与自己的一席谈,及上午与上官文华的一番“对决”,不由难过。
“你们为什么一个个的都在帮‘她’?” ──她,自然是指龙琪。为什么?难道我就一无是处?我在追求我喜欢的,有错吗?陆薇有点不服气。
汪寒洋摇头,“你错了,我们又何尝不是在帮你。”
陆薇冷笑,“你们真的是在帮我吗?”
“难道不是吗?”汪寒洋口气很温和。
“我看不出来。”
“对,那是因为,你──被一叶障目,而看不到森林。”话很有意味,耐琢磨。
陆薇看着对方,再看着抱着龙琪的小方,那两人快要吻到一块了……
杨小玉在台的那一侧,她已经看出小方来头不善,局面也越来越难控制,如果小方这一吻下去,不光龙琪,她们公司的脸都丢大了。让人当众揩油,以后会成为人们的笑柄。这个玩笑可开不得,小方今天明摆着是吃错了药了。情急之下,她端起台前的一盆九月菊向台上扔去。
这时,龙琪正在左右为难,如果他真的吻下来,我怎么办?她一双大眼骨碌碌地乱转,绕是这么个聪明练达之人,斯时斯刻也技穷了。──打,自然是打不得,她欠他的;哄,肯定也哄不得,他估计已经不再信她了。至于翻脸,那就更失身份了,不光面子丢光,还要在众人面前落下个开不起玩笑的小气鬼之名。总之这次是豆腐掉在灰堆上,吹不得,拍不得。
骑虎难下之际,只听“当”一声,一盆花落在小方脚下,这倒让龙琪想起一句现成的话,她微微一笑,“喂,X战警,你是不是欠揍呀。”
小方愣了一下,“这话怎么说的?”
“有些小孩子皮痒痒,所以千方百计地想惹恼大人,你也是。”说话间,龙琪轻轻地推开小方。
“我是欠揍,是想让你打。打是亲,骂是爱嘛。”
“那好,有道是当面教子,背后教夫。那你是打算让我现在当着众人的面打你,还是回家咱们自己过招呢?”龙琪微微一笑。
这一句话将小方逼得十分尴尬,只好说,“那咱们回家说吧。”
哄笑声中,两人走下台。
陆薇看着嬉笑怒骂的那俩,叹了口气,转身离开。这时,龙琪正准备进更衣室,两人在过道擦肩而过。
“你好──”就在将要错过的时候,陆薇对龙琪说。
龙琪停住脚步,她想不到这个姑娘居然会主动跟她招呼。而且说的第一句话让她惊讶。
“你看上去比那天晚上还漂亮。”
她竟然提起了──那晚。
“对不起。”龙琪看着对方。
对不起什么呢?
陆薇笑一笑,“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
“我不介意的。”龙琪说。
“不介意什么呢?”陆薇敏感地问。──不介意她跟她丈夫在一起?还是不介意她跟小方结婚?
“噢,没什么。顺口说的。”龙琪平淡地。
“你跟晓飞就是因为‘这件事’认识的吧?”陆薇终于绕到主题上。──“这件事”,自然是指文室的“意外”死亡。
“晓飞?晓飞是谁?”龙琪问得耐人寻味。
“晓飞就是他啊,他的全名叫方晓飞。你会不知道吗?”陆薇倒有些奇怪了。
“我当然知道!”龙琪傲慢地,她怎么会不知道小方叫方晓飞。
陆薇盯着龙琪,“你太骄傲了,真的,第一次见你,你就给我这种感觉。”
“你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女人太骄傲,会失去很多。”
“是吗?”
“是的。因为有些东西,是需要你放下骄傲去争取的。”
“那你争取了吗?”龙琪问得很尖锐。
陆薇叹了口气,这个问题让她有点难堪,但她还是照实回答了,“我争取了。”
“那你得到了吗?”语气仍然很尖锐。
“我……当然得到了。”
龙琪这时笑了,“陆小姐,有一种得到,永远不能叫做‘得到’。比如插在瓶中的花、关在笼中的鸟儿。前者已经失去生命力,后者则没有了自由。”
陆薇被对方的话给刺中了,脸色一下子很白,她稳了稳心神,轻轻地说:“其实我想跟你说的是,晓飞他,他很喜欢你。”
龙琪闻言,猛地抬起头盯着说话者──他喜欢我?他喜欢我要你来告诉我?那你呢?这简直就是在嘲笑。加上方晓飞刚才在台上的“表现”,让她一向高高在上的尊严受到挑战。
陆薇有点受不了她的目光,转过身望着台上,继续说,“他真的很喜欢你,我们在一起7年,从来都没见像你们在台上那样轻松快乐,其实我们……”
龙琪这时已经抽身走开了。
她走了,杨小玉闪出来,表情十分刻薄,“陆小姐,认识我吗?”
陆薇看着突然出现的杨小玉和已经远去的龙琪的背影,下意识地说道:“我哥给我们介绍过的。你是杨秘书吧?”
“看来你记性挺好。”
“还可以。”陆薇不知道对方想说什么。
杨小玉却笑了,“我问你个脑筋急转弯好不好?”没等对方回答,她就自顾自地说,“如果你有一只下金蛋的母鸡你会怎么样?”
陆薇想了想,“当然是好好养了。”
“不!”杨小玉大声说,“你也应该狠狠抽自己两个嘴巴,然后告诉自己,别作梦了,你的美梦早该醒了。”
原本不是个笑话吗?干吗说得这么刻薄?陆薇瞪着杨小玉,对方看她的眼神竟如寇仇,她恨她。为什么?是不是因为龙琪恨她,她们本是情敌,而龙琪不方便表达的情绪,全由杨小玉代劳了。
原来连恨也可以代劳。
陆薇明白了,“谢谢提醒,我的梦已经醒了。”
说完这句,她快速地向前走,泪涌成海。
“杨小姐,你太过分了吧,这么欺负人家。”汪寒洋看陆薇走远,站在杨小玉身边。
“我过分吗?”
汪寒洋叹了口气,“她其实是个很单纯的人。”
“你了解她?”杨小玉问。
“你说人跟人怎么才算了解呢?”汪寒洋反问。
杨小玉答不上来,只好耍赖,“你为什么帮她?”
“我在帮一个弱者。”
“她是弱者?”杨小玉笑了。──你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
“不过,”她说,“让这个陆大小姐结她的婚好了,扈平也不差哦。”
“你觉得扈平和老板有可能吗?”汪寒洋目光闪动。
“你觉得没可能?”
汪寒洋叹了口气,慢慢地说道:“在自然界,白云绕着青山转,流水绕着青山转,但……”
杨小玉闻言盯着说话者,马上就领会到对方的话意:白云绕着青山转,流水绕着青山转,但青山是不会绕着青山转的。扈平和龙琪就如两座山,注定了要双峰并峙,不可两相依偎。
道理是对了,但……“人不是山!”她强调。
“人的确不是山,但人类有种境界叫:法天法地法自然。”
“那走着瞧喽!”
这场爱情终局,总会掀开底牌的。
方晓飞一进更衣室,迎面撞见扈平。他换了套白色的西服。柔和的灯光下,俊美而冷漠的脸很是动人。
“等我?”方晓飞一看他那架式,就知道对方是有所目的的。
扈平点头。
“有事?”
扈平点头。
方晓飞等着,结果对方一直一言不发。
“能不能告诉我是什么事?”
扈平笑了笑,慢慢地说,“方队长,你火气太大了。”
“什么意思?”这一个问。
扈平笑了笑,笑得有点伤感,沉吟片刻后突然说:“你比我幸运。”
这话太莫名其妙了,方晓飞心里一动。扈平转过身,对面墙上,贴着一张林青霞的画像,很美,很冷。眉目之间,倒有点像龙琪。
──昨晚,不,应该是今天早上,龙琪突然从梦中坐起来,怔怔地看着前方,前方是门,门上挂着一副熊宝宝的壁挂,笑眯眯地,憨态可掬。
“你怎么啦?”扈平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他一直守在她身边,坐到天亮。
“天亮了?”她喃喃地问。
“是的,天亮了。”扈平轻轻地说。声音很柔和。外面,霞光万道。很辉煌,但,今天注定是个阴天。──农谚:早霞不出门。
龙琪把视线转向扈平,“我还活着。”
扈平觉得有点好笑,这就是女强人,女强人有时也是这副样子。
“你当然活着,看看你的影子,没事了啊,都过去了,你该不是做什么梦了吧?”
“我有点渴。”龙琪怔怔地说。
扈平给她倒了杯水,“想吃点什么?你得补充一点营养。”
龙琪摇了摇头,“一会儿再说,让我想想。”
扈平看着她静如秋水的脸色,知道她在动脑筋。于是一言不发地等着。
“你现在去找一下小方。”龙琪说。
“什么?”这回轮到扈平发愣了。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小方他现在很危险。就像乔烟眉把危险传给我一样,我也把危险传给了他……”龙琪说。
扈平听着,心渐渐地沉下去,沉到冰冷的秋水中……她思索的,竟然是这样一件事。她梦中梦到的,肯定也是小方。原来在她心里,方晓飞很重要,非常重要。
扈平心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自认识她以来,他就告诉自己,这个女人是你朋友的心上人,你不可以动心。可是,有种东西是挡不住的。该来的时候,它照样来了。他控制不住。
“你不用为他担心了,他是警察。”
龙琪摇头,“警服是用布料做的,不是铁打的。”
她的神情是是焦虑的,是那种感同身受的焦虑,连傻瓜也能读懂其中的含义。
扈平叹了口气,有件事,他不想承认都不行了,“你喜欢他?”
“是的。”龙琪并不讳言。
“那你……仅就这件事而言,并没有骗他。是吗?”
“我从来不拿感情当筹码。虽然在生意场上坑蒙拐骗的事没少做过。”龙琪淡淡地说。
她倒是很坦白,只是太坦白了,坦白得让人绝望,扈平想。“可他要结婚了。”他强调。
“这完全是两码事。”
“其实我……”
“不要说,不要说出来。”龙琪看着扈平。
“为什么?”扈平很不平,自己难道连说出来的机会都没有?
龙琪则说:“人,固然不可以说假话,但真话也不必全说出来。”
──真话是伤人的。虽然真善美是备受推崇的,但“真”的,不一定是让人舒服和快乐的。有时,更是痛苦与残酷的。
到了这个份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