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莎拉支吾着,紧张极了。刚才那些话,她听到了,却好像一个字也没懂。有股巨大的噪音在她的脑子里穿梭,而轮到她说话时,这个世界又出了毛病,一切声音都消失了,悄无声息,她感觉自己的嗓子也变得古怪起来:“事、事情真突然,我不知道,我从没有想过!”
“你只须问问自己的心。”萨克极其小心地握起她的右手,贴住她的左胸膛。
“唔,现在不行,我脑中一片空白,心里却什么都有。”
“把它告诉我。”
“不行,萨克!我们下次再谈吧?”
萨克的眼睛闭上了,他的手臂松开了莎拉,带着无奈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莎拉,听我说:你经历了不少事,遭遇许多挫折,我比谁都清楚你的痛苦。因此我希望能替你分担,保护你,尽我最大的力量宠爱你,让你得到幸福。我知道,你还是一个孩子,既坚强又脆弱,在大多数时候,你需要有人帮你──我很希望这个人是我。”他生怕被打断,飞快地接下去说,“我们都清楚,今后的道路很难走,它将充满着荆棘,泥泞和毒囊,最关键的是,还有孤单……莎拉,孤单是很可怕的,我想要做的,就是在你孤单的时候牵住你的手,陪你说说话。”
“你说得对……可你已经在这么做了呀,萨克。”莎拉期期艾艾地说,“我不明白……你这样向我倾诉,是抱着何种期待,你希望我做什么……”
“你不明白吗?”萨克显出惊讶的语气,他扶着莎拉的肩膀将她转过身,面对自己。
此刻的莎拉眼睛是低垂的,她感到浑身无力,连抬头看他一眼的勇气也没有。当萨克表明希望他们能够结婚,希望她接受他的求婚嫁给他时,莎拉情不自禁大叫了一声:“结婚?天哪!你为什么有这种想法?”
萨克明显被她的反应怔住了,他说:“这样的想法,很糟糕吗?”
“可是现在这样不好吗?我们时常在一起,无话不说,彼此亲密,为什么要改变它?”
“在我看来,感情那样自私和贪婪,我不可能仅仅只是望着你,或者装腔作势亲吻你的手背,我不是修士,我像所有男人那样,有着寻常的渴望和激情,那是很正常的。”
“可是、可是……”莎拉脸红起来,为他这样毫不修饰的直白心慌意乱,不假思索就脱口喊道,“这怎么会正常呢?你看,你比我足足大了十岁呢!这、这样怎么能……结婚呢?”
什么?可怜的萨克里菲斯一动不动,瞪大眼睛望着她,想证实这番话是不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由于失血,他的面颊和嘴唇变得苍白,他的全身颤抖,显得激动起来。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想告诉我的?这就是你拒绝我的理由?莎拉,我的确比你大了十岁,这真遗憾!我可以为你付出一切,为你做任何改变,可唯独年龄,我再怎么努力都改变不了!”他站立起来,呼吸紊乱,看得出他在竭尽全力控制自己,“你在用针扎我的心呢,莎拉,否则为什么胸口如此刺痛?我明白了,我大致了解你对我的看法了,可你早该说出来的呀!早在一开始,你就应该让我了解,这样我就不会抱有‘不正常’的痴心妄想了。现在,我真为自己刚才说过的话感到羞耻,很抱歉,请你忘了它吧,莎拉,就当我从来不曾爱过你。”
不!不!错了呀,我其实并不是这个意思,我怎么会用这种愚蠢的语言伤害他呢?莎拉忙不迭摇头,急得不知所措,一时来不及解释,就看到萨克向外走进雨里。雨势那样大,很快将全身淋湿了。
“你要去哪里,萨克?” 他走路的样子十分奇怪,脸上的表情把莎拉吓坏了。
走到一块空地上,萨克停下来,莎拉的心跳也差点跟着停止。
“你想干什么?”
萨克从身后掏出他的新魔杖,望着它。它不愧是最强的武器锻造师量身定做的,在黑暗中,魔杖一头的鳞甲闪着柔和的光芒。当萨克启用魔法的时候,魔杖起了变化,伸展成一把巨大、形状奇特的长杖,白色的魔力如同闪电般在杖身上流动。多么华丽而高贵的颜色!若在昨天他会这样感叹,而如今这毫无意义──他坠落在伤心的底端,失去他的曙光,魔杖亦失去了价值,他看不到和普通魔杖的差别在什么地方。
“……撒拉斯?阿美埃斯特?弗切斯布雷斯?撒亚……”魔法咏唱开始,萨克闭上眼睛,地面开始晃动。起先只是小幅度的地震,有种透明的物质从他的脚底流出,缓慢而无规律地四散开,彼此纠结凝聚,就像黏土似的,逐渐坚硬。随着地面起伏变得剧烈,透明物质不再是流淌出来,而是飞速地到处乱蹿,宛如无数条凶猛的螭龙,冲击着萨克的身体。
年轻的魔导士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任凭它们在他的身上肆虐、破坏、留下数不清的伤痕。他抬起双手,把魔杖持平,口中继续吟唱着:“西斯得撒拉斯列……”
一块锋利的碎石钻进了他的膝盖,他疼得一条腿弯曲下来,可又立刻恢复笔直,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他的肉体受苦,从他身体流出的血被雨水冲刷得满地都是,然而他的灵魂那样平静,那样倔强,好像这世上已没有事物能阻止他。
不对,我必须阻止他!莎拉脑中只剩下这个念头,她强烈地感觉到,假如此刻不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她肯定会终生后悔!
莎拉一面躲闪着横冲直撞的坚硬物质,一面向萨克奔跑过去。
“别过来!”萨克大吼,挥手用气流把她推开。
有一些鲜血溅到莎拉脸上,那是从萨克的手臂上淌出的,她为他心疼地哭起来:“停下来吧!这样下去你会死的,呜……萨克,你会死的!”
萨克扶起魔杖,固执地继续吟唱魔法。莎拉见状咬一咬牙,奋力扑上去。
“回去!”
“我不!”
“回去!”
“我偏偏不!”
“……回去吧,”他说,“这个世界上我最不愿意得到的,就是你的同情。”
“我不!因为这不是什么见鬼的同情!”莎拉激动地声嘶力竭,一下子从身后抱紧他,哭哭啼啼地说道,“噢,萨克,我错了!我撒谎了!我只是太过胆小和难为情,不知道怎样告诉你我有多么爱你!希望你别把我的无心之言太过当真。假如我知道这会使你如此难过,我是决计不会说出口的!噢,萨克,你停止吧,我求你!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我颤抖,我很害怕,即将失去你的痛苦快让我窒息了!”
她说完这番话,一半出于激动,一半出于羞窘,把脸深深埋在了萨克的衣服里,揪紧了他的腰带两侧。她这回没有撒谎,每一个字都是难能可贵的真情流露,然而魔法仍旧没有中断,萨克低沉的咏唱声传入她的耳朵,雨水、鲜血、光芒、坚硬的未知物质,一切都没有改变……她感到绝望了。
这时,“嗖”地,尖锐的物体呼啸着从莎拉耳边穿过,把她唤醒了,她咬了咬牙放手,怀着豁出性命的勇气,主动成为攻击的靶子。第一颗擦伤了她的肩膀──第二颗刮花了她的额头──而第三颗,它来势汹汹,却被一只故作绝情,而又于心不忍的手掌挡住了。这使莎拉意识到,也许事情还有转机。
“我嫁给你!”莎拉大声说。
“西勒耶拉西法?撒亚……”
“我要嫁给你!”莎拉使尽力气喊。
“贝拉得亚?切斯米拉撒里……”
“萨克里菲斯先生!你听到了没有?我在此真心诚意地向你求婚!”莎拉气喘吁吁。心想她都说到这份上了,倘若仍然于事无补,那么无论她再怎样努力也是没有用的了。
“卡拉斯!”最后一个词从萨克的嘴里吐出。
这时地动山摇起来,震动那样剧烈,使莎拉失去平衡跌倒在地上。“哎哟!”她试图站起来,被萨克阻止了,遍体鳞伤的魔导士跪下来,用身体为她遮挡来自狂风暴雨的伤害。“萨克……”莎拉抽泣着,感到万念俱灰的心脏又开始跳动了。
刚才那些坚硬锋利的石块,此刻或是伸缩,或是扭曲,像是有股无形的力量把它们凝聚在了一起,逐渐地,形成了一座巨大的水晶通道,由地面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天边,消失在夜色里。于是四周又安静下来,除了雨滴踏着欢快的节奏,在树叶上翩翩起舞的“啪哒啪哒”声,再无其他声音了。
莎拉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惊人的一幕,雨水掉进了眼里也顾不得擦拭。她还记得,西蒽王子德纳斯曾告诉她,世上仅剩下两座结界通道,而如今,就在她的面前,第三座出现了!它的宏伟壮观,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不,不对!现在可不是感慨的时候──“萨克,你没事吧……唔?”
蓦地有双唇覆盖了她的嘴,热烈地亲吻她,与此同时,双手也将她紧紧拥抱。于是收容所的后山便出现一幅,可以说,浪漫得使人嫉妒的画面──这样的雨天,把人们从头到脚浇湿,寒冷彻骨,可是深情而疯狂的吻带来了奇妙的温暖,两个相爱的人心贴着心,用唇舌尽情地宣泄爱情,他们低声喘息,颤抖不止,直到彼此筋疲力尽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莎拉手按胸口,试图减缓心跳。她还没说什么,一个略带嘲讽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听到了呢,莎拉。刚才,有个小我十岁的小姑娘向我求婚,感谢老天,我不容许她反悔。”
“天哪!这是怎么啦?”莎拉迷迷糊糊,脑筋缓慢地转动,“我、我被骗了?难道说,你从一开始就只是想建立一座结界通道,而非想用攻击魔法来虐待自己?”
“我不否认。”萨克回答,一边亲昵地吻着她的脖子,“那是为你建造的,连接此地和巫女神殿的结界通道。”
“这!太可恶了,简直是最狡猾的欺骗,萨克,这是不道德的!”莎拉生气地推开他,泪水充满眼眶,“你干嘛不早说?我是那样为你担忧,一想到你可能会死,我就恐惧得无法站立,我是拼了命地想阻止你呀!”
萨克叹了一声,把她搂住了。他说:“莎拉,但愿你感受不到我的难过,但愿你不曾体会到心如刀割的痛苦,在心里流泪。愿你不必像我这样随着心爱之人的话而忽喜忽悲,担惊受怕,愿你永远,不必像我这样为感情饱受煎熬!”
“哎呀!你说得实在够了,假如你还嫌我的内疚不够深的话,你大可以继续说下去。”
萨克笑了起来,又低头亲吻她。他浑身是血,过度的疼痛使他几乎麻木,然而脸上却有种坚定,哪怕现在突然死去,也会感到心满意足了。他闭上眼睛祈祷:神啊,我衷心请求,将快乐和幸福赐予我深爱的人──与此同时,莎拉也在心里叹息:神啊!请祝福这个人,补偿他所付出的艰辛和所遭受的痛苦,给他最大的幸福。
~第六章 里朗 妖精管家大显身手~
莎拉特意起了个大早,想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偷溜出门。眼下,她害怕任何人的目光,尤其是那个自称她“丈夫”的……倒霉的白魔导士。昨天夜里,萨克把这个词向她重复了无数遍,害得她想忘也忘不了。哎哟!丈夫?它是个多可怕的词啊,它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厉害的毒药,否则,为什么她一想起来就满身燥热呢?
莎拉把房门带上,小心翼翼地走到楼下,自以为十分隐蔽。但她好像忘记了一件事,在孤儿院里,她总是最晚起床的那个,而她所谓的早起,则恰好赶上了热闹的洗脸仪式,因此可谓是计划全盘落空。
昨晚她和萨克裹着被雨水和血水浸透的衣衫回来时,十分不幸地,不知被哪个长舌的太太发现了,于是此刻她一踏进盥洗房,弗洛尔便问她:“亲爱的莎拉,你们究竟上哪儿去啦?”不仅是弗洛尔,所有人都用好奇的眼神望着她,莎拉只得搪塞地说些她自己也不相信的话,慌张地离开了她们。
她走到老院长的房间,推开门进去,可一想到萨克很有可能在里面,她又犹豫地转过身。这时她听到一阵骚动不安的声音,有人大叫着:
“是守卫队的人!发生什么事了?”
“去把执事先生找来!”
莎拉快步冲向窗户。只见在收容所的门口站着十几个雇佣战士模样的男人,个个身材魁梧,他们的身后是两个手执魔杖的魔法使,手上正燃烧着刺眼的大火球。莎拉知道他们是小镇上维持治安的守卫队员,可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在她看到趾高气昂的凡尼得少爷以及他的父亲波庞老爷进来时,她即刻明白了。
这可是你们送上门来的,可别怪我呀!莎拉咬住嘴唇,狠狠地用拳头揍了下窗框。然后她飞奔进屋里,对坐在床边的先生说:“萨克,这儿暂时交给你,我很快就回来──记住!在我回来之前,别让他们带走弗洛尔!”还没说完人就失去踪影,只留下瞠目结舌的萨克。
不得不承认,凡尼得先生虽然风度不佳,教养颇为缺乏,然而对待弗洛尔小姐的确是真心实意的,他既没有因失了面子而迁怒她,也并不马上诉诸武力,叫人强行带走她。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仍然希望能依照寻常的方式娶弗洛尔小姐。
但令他十分恼火的是──在他的未婚妻身边站着的,又是那个举止优雅城府至深的家伙!更叫他无法忍受的是,他居然还若无其事地搀着弗洛尔的手,并且,使她的脸上露出了年轻女孩特有的羞涩红润。
凡尼得先生又忍不住想提出决斗。他那样冲动,连面子也顾不上,不由得喊道:“离开他,弗洛尔小姐!”
他一方面向弗洛尔表衷情,一方面又讲述嫁入波庞家的种种好处,那殷切又急躁的态度都叫波庞老爷的脸上过不去──他早就觉得为一个孤儿院出身的姑娘,犯不着做到如此地步──现在的情形更是脸上无光。他那害了相思病的儿子,究竟知道不知道他支使了一个守卫队前来的意义呢?
“你看,”凡尼得说,“孤儿院已经成了灰烬,你不得不寄住在收容所里,过着比原先更加贫穷辛苦的日子。但只要你答应了求婚,一切就都不是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