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愉快。一位富有的老爷!一个不同寻常的姑娘!噢!看在老天的份上,这的确不容易啊,如果你知道这该死的是怎么一回事,我打赌你肯定会更惊讶的!
收容所的执事始终是一副平静的模样,对于莎拉咬牙切齿的声音置若罔闻。他故意叹了口气说:“说实话,我们缪莱机构对于贵院如此幸运的经历是十分高兴,不过我私底下觉得,幸运是需要分享的。又怎么不是呢?往往到了灾难降临后,才察觉到平日独守财富时的吝啬贪心,后悔大多没有用了──”
看看!这世上总有厚颜无耻的人啊,莎拉想,那些给孤儿院的金币,什么时候轮到收容所来觊觎了呢?不过鉴于院长和孩子暂时不得不求助于他们,她的理智告诉她要忍气吞声,也就没有把心中所想的骂出来。出于各自不同的心理,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好在缪莱收容所眼看就快到了,这段叫人生气的对话便要宣告结束。执事先生不紧不慢地转过身向莎拉告辞,并以他固有的拐弯抹角的腔调暗示莎拉向老院长表达收容所的意愿,这又把好不容易忍住火的莎拉气炸了。
“噢!我可真佩服我的拳头,它居然没有冲上去给他一拳!不不,我必须冷静下来──冷静,冷静。”
在简陋的待客室里闷闷不乐地坐了一会儿,拉斯领着老院长进来了,一同来的还有其他孩子,他们有的刚提完水,有的刚生了火,手上还捏着魔法棒子,听到莎拉回来的消息,都急匆匆赶来了。
啊,这样的场景总是分外温暖动人的。起初,碍于莎拉的身份和分别多时的生疏,老院长犹豫不决。直到莎拉使足劲扑到她怀里,这位亲切可敬的老太太才忍不住大声叫着“感谢上天”,紧紧抱着莎拉,在她的两颊不住亲吻。莎拉的好友弗洛尔激动得眼睛通红,拉着她的手久久说不出话。孩子们也一拥而上,霎时间屋子里净是欢呼和感叹,然而亏得这种重逢的喜悦,莎拉很快把之前烦躁气恼的坏情绪抛到脑后去了。她分别拥抱了每一个孩子,包括在她离开之后被院长收留的孩子们,然后微笑着再一次拥抱了老太太。她仔细打量了她的脸,却为她的憔悴吓了一跳──苍白和疲劳侵蚀了她的整张脸,此刻的老太太竟比一年半前来得消瘦了,这是怎么啦?
原来,那一笔五百多万的金币,并没有给孤儿院的生活带来多大的好处。最开始,老太太喜不自胜地取出两万金币为保育楼和小教堂翻修,正怀着莫大的欣慰,期待看到一个崭新的面貌时,一位水泥工向庄园的霍奇老爷走漏消息,对方便相当不高兴地前来拜访了。庄园主摆起了脸色,声称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不仅不再提供捐助,还指责院长接受那么一笔巨大的馈赠是可耻的行为,若是她不上缴一部分到镇上司库的手上,那么良心是不会再好过了。这只是一个开端,更糟糕的还在后头。没过多久,霍奇老爷开始给孤儿院物色起访客来,各式各样的机构代表,从没听说过的保护宗会,甚至流浪商人,一个接一个地上门收取莫名其妙的费用,“以上天的名义,感谢上天的仁慈”,可怜的老太太反倒像是地头上的庄园老爷了──可以说那笔巨款真正起到的作用只是将孤儿院的大门和楼房重新粉刷了一遍,除此之外,它就只是渐渐地,被分割成许多小块,掉进了绅乡老爷们的口袋里。
因此,对老院长来说,得到这份惊喜的财产之后,失去了平静和安静,日子过得反而更艰辛,如今更因为一场大火,连安身之所也失掉了。
“怎么啦,我的孩子?”老院长讲述完了,掏出手巾擦拭眼角,“你的表情似乎要告诉我,你为自己带来的麻烦深深自责。”
“这终归是我的错……噢,老太太,我真难过!”
“哪儿的话!你要是这么想那才是你的错哪。不过叫我吃惊的是,你居然会有这样认真的表情,你变了不少,莎拉。”老太太笑了起来,然后郑重其事地向她发誓孩子们过的日子还不错,每周都可以吃上一次丰盛的肉酱海鲜馅饼,有时候还能吃两次。而且她还为孩子们请了一位不错的魔法老师,每周教孩子们三次基础魔法,这比她自己教要好得多了。
这番话有多少合乎实际莎拉并不清楚,但其用意却再明显不过了。既然老太太不愿意莎拉无谓地担心难过,她心领神会,便非常适时地转移话题,用轻松的口气问道:“露西娅和丹,她们这对双胞胎上哪儿去了?我们都一年半没见面啦,她们不来见我可不像话!”
谁料这话一说,屋子顿时冷却下来,连最小的孩子都察觉出糟糕的气氛,紧张地屏住呼吸。老太太的手巾使用得频繁起来。莎拉的目光从他们一张张僵硬凝重的脸上掠过,心口越来越沉重。
弗洛尔走近她,低声说道:“我们失去的不仅仅是孤儿院的房子,莎拉,还有四个孩子──詹尼斯,露西娅,丹,还有玛纱。”
老太太终于忍不住发出哽咽的哭声,孩子们也跟着哭叫起来,弗洛尔急忙安抚他们,她生怕伤感和阴郁像幽灵般笼罩在四周,过度的眼泪会损伤身体,便劝院长带领孩子们离开了接待室。只剩下莎拉和弗洛尔两人的时候,莎拉觉得该是询问这次火灾的具体情形的时候了,她小心翼翼地问弗洛尔:
“在孤儿院里,你总是头脑最清醒的,你看大火是怎么引起的?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
弗洛尔告诉她,这场大火是前一天半夜里燃起来的,谁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等大家发觉的时候,火势已经很难控制了。老院长的房间烧得最早,她当时还有意识,开了门爬到了走道上,可掉下的梁柱把她吓晕了过去。弗洛尔虽然没晕,却六神无主,惊慌失措,听见孩子们的咳嗽和哭喊声此起彼伏,她只是凭借本能开启了一道微弱的魔法屏障,却完全不知道要怎么逃离火海。就在她绝望的时候,有个陌生的男人冲了进来,才一眨眼的工夫就把所有人平安地转移到屋外的空地上,弗洛尔形容起来说简直像做梦一样,分不清是真是假。恍惚的时候,那位好心肠的先生用使人平静的声音,向她问了些问题,听说还少了几个孩子,他又好几次冲进火海试图寻找他们,不过遗憾的是,他们早已断气了──
简单来说,事情便是这样,一次惨痛的经历。
“这位救了你们的先生──是、是怎么样的人?”一等弗洛尔说完,莎拉立刻急切地问道,心口不由得扑通直跳。
弗洛尔想了想说:“一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先生,唔,我竟然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不过他刚才还在这附近,如果你想当面向他道谢的话,顺着侧门走出去,应该会在小路上遇见他。”
~第三章 审判 爱慕之心~
萨克里菲斯先生的确是一位十分有魅力的人。很少有人能像他这样,拥有非凡的能力却又极其内敛,温和而谦逊,即使是在大多数沉默的时候,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清澈气质也能轻易显露出来。除此之外,他俊秀深刻的五官也很好地体现了这一点。若是说起对他的第一印象,或许真的难以简单地形容。
别说是第一印象,就算是和他待在一起那么久,莎拉也很难说清楚萨克给她的印象究竟是什么。“他是个值得信赖的朋友。没错,我很喜欢他,那不仅仅是因为他长久以来给了我许多帮助,还因为──”莎拉闭上眼睛思忖,一时间想到无数的理由,他的善良,理智,温柔以及忠诚,“我现在的心跳声就足以证明我对他的喜爱,我把他视为最重要的伙伴,最不可失去的亲人──而正因为这样,我才必须再次提醒自己,强迫自己,疏远他,割舍对他的依赖……可是我做得到吗?”
莎拉深吸一口气,紧咬着嘴唇从树后走出来。她看到了萨克的背影。他正单膝跪在美人鱼的泉水边,一只手撑着地面,另一手伸进水里,像是在打捞什么。
莎拉正要整理情绪开口叫他,看见这一幕突然想起过去的经历,一时间慌张起来,禁不住大喊:“停下!萨克,别喝那泉水,你的头发会变成蛇的──”
想也没多想,她启动魔杖用尽全力扑了过去,然而,不知情的萨克反射性地跳跃开来,使她扑了个空,可怜的莎拉还没来得及呼救,就直截了当栽进了泉眼里。
“莎、莎拉?!”萨克愣住了。
“哎!多么糟糕的再会啊,萨克……你别这样看着我!”莎拉懊丧地低下头,拖着湿漉漉的裙子走上岸,她一边心惊胆战地摸着头发,看看有没有变成小蛇,一方面又十分难为情,为自己莽撞的举措感到害臊。
“可是我没法叫自己的视线移开,它在为你喝彩呢。”萨克极力忍住笑,显得十分高兴,“莎拉,我真没想到你会用这样的方式对我表示欢迎。”
“我也不希望是这样啊,我一点也不想!噢,你看看,都湿透了!”
萨克很快解下自己白色的披风,把她胸口的春光遮盖起来,接着,俯身将裙摆的水分烘干。这一切看起来那么理所当然,他嘴上也自然地说道:“你还是一样冒失,莎拉,这么冷的天气你会冻着的。”
“这、这么说可太不厚道啦!”对于萨克的这些举动,莎拉有些羞赧,她壮胆大声说,“那多少还是为了你呀,谁叫你想尝试被下了诅咒的泉水呢,我敢说若不是我阻止,你定会后悔的。”
“唔,遗憾的是,可我并不打算要喝水,我只是清洗伤口而已──啊,你不必担心,”他挡住莎拉伸过来的手,飞快地拉下袖子遮盖起来,朝她笑了笑,“不值一提的伤口,很快就会好的。”
“你能这么说就太好了。”莎拉将信将疑地盯着他发黑的袖口,又抬头望着他的眼睛说,“萨克,我还没向你道谢,听弗洛尔所形容的救命恩人,说有多么厉害多么温柔,我就猜出是你。不仅拯救了孤儿院,救了我最后的希望,也同时使我免于受到良心的责备。”
“可我仍然迟了一步,我没能来得及……”
莎拉立刻摇头,露出诚挚的笑脸来:“我了解,但那已经让我很欣慰了,在经历了那么多变故之后,我仍然能看到昔日的家人平安无事。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真的,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庆幸,我遇见了你,我的悲和爱结识了一个博大、温暖的灵魂──”
话突然打住了,因为她意识到萨克认真地凝视着自己,已经足有好几分钟。莎拉暗中紧张,她并不害怕这样被人凝视,但却无法忽视那眼神中的某种情意,尤其在她爽快而亲切地对他微笑之后。她想,她准能预见到萨克即将说的话。
“而我的爱,追逐着一个生动、纯净的心灵。”他的嗓子暗哑,“你还是回来了,回到我身边,没有像噩梦里的方式绝情地割断联系,你依然让我找到了你──莎拉,我很想念你,我一直在找你。”
刹那间,莎拉被那动听的声音迷惑住了,动弹不得。
她的胳膊被抓住,还有她的肩膀──脖子──纤腰──她被完全搂住了,萨克的身体紧紧贴住了她。她听见细微的呼吸声,才发觉萨克的整张脸靠得十分近,他垂下眼睑,缓慢地谨慎地接近,他那优雅的嘴唇眼看就要亲吻上来了。
“别这样!”莎拉突然拉高了嗓音,重重地推开他,看见他一瞬间尴尬而错愕的表情,她自己也跟着慌张起来。她喃喃地低声说:“萨克,别这样……别这样……噢,只要能够,我希望你换一种方式,唔,朋友之间的拥抱,或者绅士的吻手礼,我会更乐于接受……你说,是吧?”
毋庸置疑,这样的打击,对于心情正愉快的萨克来说,是十分难堪的,以至于过了很久还说不出话。
他仿佛一下子清醒过来,无措地呆立在一边,胳膊不自然地举在耳旁,脸上带着激动的红晕,却又显得懊丧极了。“我是否得意忘形了,快乐的心背叛了理智,或者不如说,我纵容了它。哎,可是我不明白,”他垂下头,漂亮的眼睛侧倪着,有些委屈地说,“那时候……你的确给了我甜蜜的亲吻,你说‘等我回来’,我相信那并不是我的错觉。”
莎拉的脸顿时滚烫,她下意识捂着脸颊,指责萨克对于小事过分计较了,她否认曾做过那样露骨的举措。这样显然很伤萨克的心。此后他虽然郑重其事地行了吻手礼,事实上嘴唇一丁点也没有碰到手背,握着莎拉的手也很快放开了。
他们一齐往收容所的方向走,彼此之间多了种沉重的东西。原本应该是重逢后的喜悦,现在却被弥漫在四周的寂寥所取代。莎拉努力说服自己这么做是正确的,她必须刻意制造距离,却还是免不了为的话感到后悔──她一定是伤害了萨克,他的沉默说明了一切。
“萨克?”莎拉试探地叫了一声名字。
“嗯?”
“这是玫海太太为你打造的武器,我把它拿来了。”她说着,取出一根短小纤细的魔杖,递给萨克,“我是瞒着她偷偷带出来的,无论是为她,还是为莱卡先生考虑,我都不该再让其卷入危险当中了。”
她把遇到莱卡夫妇后发生的不幸遭遇一五一十告诉他,唯独隐瞒了莱卡先生对她说的那段隐晦含蓄的警告。她十分感谢他们温暖的援助之手,无论存在多少芥蒂,无论能否被原谅,这都是她必须怀着感激和歉疚的心情去对待的两个人。“只希望,他们能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尤其是好心的玫海太太,倘若她为我担心起来,我会难过死的。”
“被人担忧总比遭人怨恨要好,别太介意。”萨克向莎拉道了谢,看也不看,把魔杖收进背后。脸上非但没有高兴的神情,反而更苍白了。为了延缓回去的时间,能和莎拉再单独待上一会儿,他放慢了脚步,看见分岔的时候还特意选了较远的一条路。
“你难道不高兴吗?你不是渴望拥有这根魔杖吗?”
他冲她淡淡微笑,言不由衷地说道:“我很高兴你为我做的一切。这么说来,你果真到了海底,见到了塔嗒先生?他是不是如传说中那么老呢?”
“不瞒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