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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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舞- 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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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瑶英问:“打听到了?”
  玉儿迟疑了一下,朝身后指了指。
  瑶英默不作声地从她身边绕过,向前走去。
  玉儿追着她,小声问:“那是下人的地方,公主真的要去啊?”
  瑶英不答,径直往前。
  穿过回廊,拐进一条小街,尽头是个院子,里面一片矮房。院子里支着架子,横七竖八晾了好些衣裳。瑶英站着看了看,皱起了眉。
  “去叫他出来。”
  玉儿也不愿意进去,就站在门口喊:“六福,你出来!”
  六福正在屋里享乐。他是大公子身边的红人,自有拍马屁的人,端茶送水,殷勤无比。六福一面吃着茶果,一面闲聊。说到兴头听见叫,便涎着脸笑了:“玉儿姐……”
  第二个“姐”字没出口,生生地给咽了回去。
  他看见了淡淡月色下,站在庭院中的大公主瑶英。
  “大公主怎会到这里来?”六福狐疑地,行过了礼。
  玉儿说:“公主有话问你,老老实实说了,有你的好处!”
  “那是、那是。”六福哈着腰,连声地说,“小的怎敢跟大公主不老实?”
  玉儿一笑:“好,我来问你,大公子是不是从鹿州带回来一个人?”
  六福只觉头“嗡”地一声,刹那间有点不辨东西南北。“是……是啊。”他说:“那是萧先生,有名的大才子。”
  瑶英“哼”地冷笑了一声。
  玉儿便说:“你还真敢装糊涂!”
  六福眨眨眼睛,“公主问的是别人?那小的也不知道,要不小的去打听来,再告诉大公主?”
  “玉儿,我们走!”瑶英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脆,“他不说,我自己去问哥哥。就说是他漏给我的,倒看看他还能不能这么嘴硬。”
  六福吓坏了,跟在后面直叫:“公主、公主留步。”
  等他说到第三遍,瑶英才停下脚步,仿佛不情不愿地回过身来。
  六福结结巴巴地说:“公主问话,小小的不敢不说。可、可是小的说了,大公主千万不能告诉给、告诉给……”
  “不能告诉给父王是不是?”瑶英替他说了。
  “是、是。”六福出了一头的汗,在薄薄的月色底下亮晶晶的一层。
  瑶英便放缓了声音说:“好端端地,我害哥哥做什么?你放心,谁我也不告诉。”
  六福终于说了实话:“是。大公子是带了个女的回来。”
  “是个青楼女子,姓颜,叫颜珠,对不对?”
  六福张口结舌:“大公主,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玉儿在旁边笑了几声:“早跟你说了,让你老老实实回话,偏要耍花枪,也不想想,你耍得过去么?”
  瑶英却不理会,半侧着身子,望着屋里影影绰绰的灯火,出了好一会神。然后,她回过头来问:“那个颜珠,现在住哪里?”
  “这……”
  “嗯?”
  瑶英冷冷的眼风一扫,六福立刻软了。“大公主,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六福垂着头,很吃力地说:“颜大娘住在端文街的山字弄,愉园。”
  瑶英便看看玉儿,要她把地址记住。然后冲六福点点头:“行了,要问的都问了,你说的是不是实话,我会知道的。”
  六福赶紧说:“都是实话、都是实话。”
  瑶英待答不理地“嗯”了声,转身去了。
  等主仆俩消失在暗影里,六福猛然透过一口气,方觉两条腿抖得跟筛糠似的,几乎支持不住。好容易挨回屋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发了半天呆,这才抹一抹汗,叹了口气:“哎哟我的妈,我算服了。”
  一连几天,六福都在想,要不要告诉大公子?
  邯翊的脾气他是太清楚了,告诉他必定发作,不告诉他让他知道了,更要发作。然而几次想要开口,一看见邯翊的人,顿时又缩了回去。
  好在,邯翊没留意他心怀鬼胎的模样。
  他的全副心思,都放在了陈百戏的事情上。
  真到着手,才知道千头万绪,比原先想的,还要繁剧百倍。
  “先差人到临近各州,招募江湖艺人、杂耍班子。来回都要好几天,晚了肯定来不及,这得先办。”
  “是。”专管折差的官员先回答一声,然后问:“公子是否已经拟好手谕?”
  拟文书归直庐的书办,都有下笔千言,一挥而就的本事,但此刻却无法动笔。“杂耍班子甚多,譬如猴戏、马戏、俳优、侏儒、鱼龙、山车之类,哪些该来,哪些不必,该来的须得多少人,是否已有定规?还请大公子示下。”
  一番话问得邯翊发楞,那些名目,有些甚至闻所未闻。
  “其实这件事情不必急。”插话的是冯景修。“今天是廿日,离中秋不到一个月,路远的几个州怎么都来不及了。近的几个,申州、并州、湘州,十天之内都能打来回。算上寻访的时间,凑得紧一点,十五天应该不会太为难。如此,还有几天的富裕,可以花两天工夫好好筹划一下,‘磨刀不误砍柴功’,反倒能省不少力气。”
  邯翊向各部要人手,开了名单交给白帝过目。白帝从工部勾掉两个人,添上了冯景修。
  他是工部辅卿,可是很不得意。
  邯翊听说他脾气很坏,不大肯听调遣。
  白帝却说:“你且用着,用得不好,再开掉他也不迟。”便调了来。
  邯翊眼睛一亮,专注地看着他。
  冯景修又说:“百戏在太常均入了册,大公子不妨取来,对照着挑选,那就既心中有数,又不会有所遗漏。”
  邯翊当即命人去取。这边冯景修接着提议:“该选哪些,一是这班子在哪里,赶不赶得及;二是选精不选多,譬如猴戏班子肯定各地都有几十上百,那就不必都来,定下数目,自有各州去选好的;至于第三,是场地有多大?”
  白帝划给的,是端文街建隆门内的一块空地,邯翊到过,却说不出来到底有多大。
  于是吩咐:“取帝都舆图来。”
  不多时取到,冯景修手指着图解释:“这块地方,方圆不过两百余丈,不足三百丈,其实能容下的人不是太多,公子是否心中有数?”
  邯翊略算了算:“除掉百戏班子还得占一大块地方,有万余人在那里看还算宽裕,倘若过了三万,就会嫌挤了。”
  “那是搭圆场,不搭圆场,人又可多些。”
  “直台能容下的戏台怕是太少?”
  “那就沿着斜角,搭两个半圆。然后在台子外面,都包上两层栅栏,以为围护,费不了多少人工,又可万无一失。”
  “好!”邯翊轻击案几,“就这么办。”
  等太常司官带着百戏册来到,选好班子,自有书办,按照拟出的单子,给各州督抚下诏。布防事宜,有廷尉司会同帝都府尹去办,都是驾轻就熟的事情。其余的勘察地形、搭建戏台,全归工部。
  事情一一分派出去,邯翊稍稍松了口气。
  晚间请过萧仲宣来闲谈,不由感叹:“想不到里面这么多事,竟比看一个月折子还累。”
  萧仲宣一笑:“王爷大约也是这么想。”
  邯翊心中微微一动,却没言语。
  场子划定,何处该搭多大的台子都商议妥,一入八月,木料麻绳全都运到了工地上。
  “还有半月,来得及么?”邯翊问。
  冯景修答:“来得及。”一顿,又添了一句:“只要别下雨。”
  然而,说这话的第二天,就开始下雨,而且极大,根本没办法赶工。下到初五,邯翊坐不住了,绕室徘徊,时不时凑到窗口抬头去望天。其实根本不用看,水声潺潺,就像在心上抓一样。
  想一想已经花费了偌大气力,最后却被一场雨毁了,何能甘心?坐立不安,直等到暮霭沉沉,六福领着下人端上饭菜,邯翊拿起筷子,目光逡巡一圈,全然没有胃口,又重重地放下了。也就在这里,偶然的注意中,有了惊奇的发现。
  “雨小了?”
  果然,推窗望去,已只是丝丝细雨,伸出手几乎感觉不到。
  邯翊很兴奋:“快找冯景修来。”
  人一到,邯翊辟头就问:“还赶不赶得及?”
  冯景修很从容地说:“多添人手日夜赶工,来得及。不过工程很紧,又在节下,工匠那里需得安抚一下。”
  “这好办,每人五两,明天我就支给你。”
  然而支钱的条子,到了户部却不能报销。“怪了,”邯翊纳闷,“这是工钱,为什么不能报?”
  “户部说了,工钱该支多少都有定规,这是额外的,不该由他们出。”
  邯翊想了想,说:“那就从我帐房上出吧。”
  说过就抛开了。第二天进宫,白帝仿佛是随口说了一句:“以后犒赏的钱,可以从内帑出。”
  邯翊不由一怔,随即明白,果然自己一举一动,白帝都留意着。
  到了十四那天,万事具备。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千万别下雨,下雨可就太扫兴了。
  就这样忐忐忑忑,一夜惊醒了好几次,侧耳去听窗外可有雨声?直到第二天早起,仰首东方,曙光在望,方才松了口气。
  早两天已经颁出皇榜,告诉百姓有这一场热闹好看。因此午时不到,已经人山人海。
  邯翊另有要务。晚间白帝将携宫眷微服出宫观赏,廷尉司特为选出百名精壮侍卫,到时寸步不离地守在四周。如有万一,怎样联络、怎样尽快从场中撤出,全都一一商议定。
  布置妥当,胡乱吃了几口,匆匆进宫。
  才到乾安殿,迎面遇上了瑶英,穿一身玫瑰紫缎面的袍子,打扮得像个富商公子,冲着他笑。
  邯翊却恨恨地说:“都为你多那一句话,什么正经事也顾不上,直忙到今日!”
  瑶英扮了个鬼脸,“这怎么不算正经事?”她忽然凑近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我可是为了你,才出这主意的。”
  邯翊愣了愣,正要追问,微服的白帝,领了换过装的嫔妃们出来了。
  一行人分了十辆车,到端文街,离戏场还有数百丈,就过不去了,只好下车。廷尉司挑选出的侍卫早等候着,敏捷有序地往上一围,很快就开出道来。
  进得场中,一时目迷神驰。
  迎面台上两名壮汉,肩上各支一根长木,顶上是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单足而立,舞动身姿。忽见那两名壮汉相对站定,陡然间齐齐一声大喝,双肩耸动,连木柱带顶端的小姑娘,一起换了个个!于是,彩声爆起,人群涌动,朝台上压,外围的差役,都使足吃奶的劲,总算还能借那一圈栅栏的力,硬是挡了回去。
  这边才息,一旁又是炸雷似的喝采,掉头去看,原来是俳优戏,相去十丈的两根柱子,中间拴一条二指多粗的麻绳,两名女子对舞绳上,穿着太常特制的绣锦衣裳,灯火底下流光闪闪,耀眼异常。舞了一阵,由分而合,双双走到中间,看的人不由提起一口气,要看她们怎么走得过去?只见两人各出一足,半空中划个半圆,跟着身子向外一拧,竟是切肩而过,严丝合缝,连歌舞也没有半点停顿。台下轰然叫好,赞声不绝。
  再往前,又是“神龟负山”、又是“幻龙吐火”,满场采声不断,直如闹翻了天一般。
  白帝以嘉许的眼色看着邯翊,“二十天里能办到这一步,不容易。”
  而邯翊,眼望着万民如醉的场面,也觉得这大半个月的辛劳,没有白费!
  如此盛事,颜珠自然不肯错过。
  只是裙钗出门,多有不便,男装又未曾预备,思量一阵,只好问萧仲宣借。
  吟秋抱着衣裳包袱出来,灵机一动,说:“老爷,反正晚上我们也去看,要不跟颜大娘她们搭个伴,人多热闹。”
  颜珠闻言,微微迟疑。
  萧仲宣便说:“算了吧,今天晚上的热闹还不够你看的?”
  等颜珠走后,吟秋埋怨,“老爷,人家颜大娘都还没说不肯呢。”
  萧仲宣笑笑,“既然是流水无意,何苦强求?”
  到了晚间,打发了吟秋一个人去玩,自己却在院中,对着天边一轮圆满的明月,悒悒独斟。不觉酒意渐浓,身子一歪睡去了,连吟秋几时回来的也不知道。
  颜珠主仆,痛痛快快地直玩到亥時过半,才往回走。
  到了家门口,红袖一面开门,一面笑说:“今天可玩得累了……”
  话音未落,冷不丁旁边有人插嘴:“两位……两位公子!”
  两人都吓了一跳,一起转过脸去,见暗处影影绰绰的两个人,看不清面目。
  红袖就问:“谁呀?”
  “我们……我们是过路的。”说话的高个,哑着嗓子,说不出的怪异,“我们走累了,想讨口水喝。”
  愉园在巷尾,哪有这么晚了,到如此偏僻的地方来讨水喝的?
  红袖顿起警觉,冷冷地说:“对不住,家里都是女眷,不大方便。”
  矮个的笑了:“两位不是男的?”
  红袖懒得再理会,推开门,回身一拉颜珠,便想进去。
  “别走。”高个的抢上两步,一面举手将门抵住,一只脚已踏了进去。
  红袖恼了,眉毛一耸:“你们要做什么?再这么着,我可要喊人了!”
  “别、别。”颜珠拦住了她,转身冲着那两人一笑:“两位妹子,要喝水是不是?进来好了。”
  那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矮个的“嘻嘻”笑了几声:“大娘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还以为我装得挺像的。”
  颜珠也笑了,“妹子,你两个的声音,再怎么憋,也是脆生生的,哪像男的?”
  说着话,冲红袖使了个眼色。
  进屋点起灯来,仔细打量那两人。
  高个的穿青布衫,侍从打扮,矮个的穿玫瑰紫缎的袍子,一双灵动的眼睛,不住地四下里看着,忽然又倏地朝她瞟了过来。
  两人目光一触,颜珠笑了:“来,妹子,坐着说话。红袖,看茶!”一面拉起她的手,亲热地问:“妹子,告诉我,你是谁家的姑娘?”
  “嗯……”那女孩儿眼珠飞快地转了一圈,笑嘻嘻地说:“我姓虞。大娘你呢?”
  掌心间,一双手柔若无骨。颜珠心想,果然是个出身富贵人家的姑娘。奇怪的是,分明是第一次见面,却有一种奇异的熟悉感觉,就好像曾在哪里见过似的。
  一面回想,一面回答:“我姓颜。”
  “颜大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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