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不再动。
匡郢一直仰脸看着,这时终于微微舒了一口气。转脸看见那妇人,倒在一边,早已晕了过去。他想秦府肯定要被抄,所以此时应该对府中的人员事物有个交待。正在思忖,便听见有人传报:“石大人来了。”
回转头去,果然看见石长德走进院子里来,脸色似乎十分地阴沉。到了面前,几个人略微一见礼,石长德转身去看秦嗣昌的尸身,又转向匡郢,以目光相询,匡郢微微点头,石长德便知道他已经气绝。
“唉!”石长德重重地叹了一声:“把秦大人放下来吧。”
他和秦嗣昌同在枢机,几乎是天天都要见面的。见他落得这样一个凄凉的下场,不免兔死狐悲,脸上露出哀悯的神色。匡郢和秦嗣昌没有这样的交情,面上十分淡漠,只问:“石大人从魏老将军府上来?”
提到魏融,石长德好半天没有说话,良久,才点一点头,回答说:“魏老将军已经亡故了。”
虞简哲在一旁听说,先是一惊,继而心中一寒,只觉得一阵难过,眼眶发热,赶紧背过身去。
但这次不仅是他,连匡郢也是大吃一惊:“怎么?王爷不是说……”
“是!”石长德打断他,压低了声音说:“魏老将军是自尽的。”
原来魏府的情形与秦府有些不同,魏融德高望重,且一向韬晦,白帝的心里,不无期望他能为己用的想法。所以定下的计策是暂时软禁他。还特为让石长德亲自去,为的是他为人沉稳宽厚,平常跟魏融交情也不错,倘使能劝得他相向,自然再好没有,即便不能,石长德处事很有分寸,也不会为难他,弄到日后无法寰转的地步。
石长德的想法跟这边全然不同,宁可费些事,所以依礼请见,叩门而入。等见到魏融,事到如今也不必隐讳,石长德开门见山把话说了。魏融先是一语不发,沉吟良久,才缓缓开口:“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
听他这样说,石长德长出一口气,他决不想破脸,魏融自己肯顺从,当然最好。哪知魏融说完这句话,身子一歪,便往旁边倒去。唬得一旁伺候的下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扶住。石长德情知不妙,抢上前几步,见老将军手按着胸口,露出半截刀柄。石长德认得,那是魏融随身的一把匕首,他半生戎马,除了面圣,总是带着来防身。不想如今竟用来自裁了!
但此时他还有一口气在,石长德慌忙命人找大夫来救。魏融的夫人,连在身边的一个儿子,五个孙子都已经闻讯,赶了过来,魏融拉着夫人的手,交待了一句:“你带孩子们回鹿州老家去,凡我子孙,往后耕读传家,再不要为官。”便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下一下喘气。
魏夫人看他胀着脸,喘得实在难受,咬咬牙说:“老爷,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成全了你吧。”说着两手握着刀柄,往上猛地一拔。只见一股殷红的血飞溅出来,再看魏老将军,已然咽气。
话说到这里,几个人都不免唏嘘。魏融一生战功威赫,为相多年,也是操行无亏,最后以身殉节,不能不让人敬重。尤其是也想到,魏融之死,只怕又会引起更多的议论,将来如何挽回人心?必定更费手脚!
但,此刻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石长德叫过杨崇:“这几日秦府看守就由你负责,不许移动一草一木,也不许惊扰一个家眷!”
“是!”
交待完毕,石长德微微扬起脸,望着东方将白的天色,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大局已定,可以禀告王爷了。”
※版本出处:实体书※
第十五章
午后,子晟进宫面见天帝。神色如常地奏对了几件朝中事宜,祖孙两个照例要闲聊几句。天帝便问:“你这一向着实辛苦。我倒是在想该好好地赏你点什么,干脆你自己说吧,想要什么?”
这样貌似亲密的话在他们两人,隔几天就要说一次。平常子晟总是谦谢,但此时却是个极好的话头。于是子晟笑了笑说:“对了,孙儿是想问祖皇要样东西。只怕祖皇不肯给。”
“哦?”天帝一扬眉,“还有这样的东西?”
“是。”子晟应了一声,忽然站起来,往天帝身前走了两步,双膝跪倒。
“这是做什么?你想要什么,说来听就是。”
“那,孙儿就斗胆了。”子晟一字一句地说:“孙儿想要乾安殿。”
天帝勃然变色:“你说什么?”
子晟一叩首,又重复了一遍:“孙儿要乾安殿。”
乾安殿名为“殿”,并不单指正殿,其实是很大的一座宫宇,例来是天帝所居的地方。子晟这一句话,连殿中的内侍宫女,都紧张到了极点,一时肃静得异样,仿佛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天帝乍听之下,也是既惊且怒,但很快地沉着下来。“噢!”他问:“你敢这么来要,必定是有把握的了?”
子晟没有说话,意为默认。
天帝喝问:“魏融呢?魏融在哪里?”
“魏老将军年迈体弱,已经暴病身亡。”
天帝盯着子晟,神色渐渐黯淡下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在昨夜。”
天帝默然良久:“他随我四十余年,忠心耿耿,想不到……子晟,你要好好发送他。”
“是。”子晟回答:“孙儿将以国公之礼为魏老将军发丧。”
天帝沉吟了一会,轻叹着问:“那么秦嗣昌呢?也暴亡了?”
子晟点一点头:“是。”
天帝干涩地笑了几声,便不说话。沉默了好久,才问:“你要去了乾安殿,打算叫我住到哪里去呢?”
子晟叩首道:“寿康宫是颐养天年的好地方。祖皇如肯移居,孙儿定当潜心侍奉,绝不敢有半点怠慢。”
天帝看着他:“这是你的真心话?”
“此心皎皎,皇天后土可鉴。”
天帝笑了:“如此好事,你必定想要什么来换?”
“是。”子晟朗声说:“请祖皇册封孙儿为摄政帝。”
“哦?”天帝眼神一闪,若有所思地问:“为什么是摄政帝?你要名正言顺,我禅位给你,或者你干脆灌我一杯毒酒,岂非更省事?”
子晟面无表情地,沉默了很久,才慢慢地答说:“祖皇德威镇世,孙儿此举,已经是逼不得已,岂敢再冒天下之大不韪?”
天帝很留意地看了他一会,仿佛忽然才想到似的,问道:“子晟,你为何要这样做?”
这一次子晟回答得很快:“孙儿不想做第二个先储帝。”
这句话在子晟,是很老实的回答。而天帝的脸上,忽然显出怅然若失之意,过了好久,才深深叹了口气,话到这里,也没有什么可以再说的了。天帝抬了抬手:“把诏书拿来我看。”
子晟从袖中抽出早已拟好的诏书,交到一个内侍手里。内侍双手捧着,走到天帝跟前,展开平铺在御案上。
天帝略略看了一眼,又问:“颐缅、济简、禺强他们三个,你打算怎么办?”
“三位叔叔只要不跟我为难,我自然也不会和他们为难。”
天帝似乎将信将疑,但也没有说什么。伸手取过玉玺,将盖未盖的时候,忽然停住了手:“子晟,假如我今天不答应你,你又会如何?”
子晟笑了笑:“祖皇一向疼孙儿,怎会叫孙儿为难?”
天帝跟着“哈哈”一笑:“不错、不错。话说得好,手段也好。子晟,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说着,把玉玺重重地往诏书上一按,一扬手,又抛还给子晟。
“子晟。”天帝正色道:“这个位置不好坐,你要好自为之。”
“是。”子晟将诏书收在袖中,深深叩头:“孙儿明白。”
外面已经天翻地覆,青梅却是一无所知。前两日白府搭台演戏,席间子晟亲口挽留虞夫人,却是看着青梅说话:“如今喜事连连,我这里千头万绪的事情,不如请你娘陪你几天?”
青梅当然千愿意万愿意,嘴里不说,只是笑吟吟地看虞夫人。虞夫人如何不明白?况且盛情如此,想一想也觉得万难推却,也就顺势答应了。
跟着两天,青梅都没见子晟的面,这原本就是很平常的事情,此时有虞夫人相伴,自然更不介怀。到了第三天过午,黎顺来见,说是传子晟的话,要青梅收拾准备,打算赶在年前搬进天宫去住。
“各院的东西哪些带进去、哪些不带进去,丫鬟哪些跟,哪些不跟,都得打算好。王爷的意思,这不是一天两天能忙完的事情,要王妃早点预备起来。”
青梅一时愣神,没明白过来:“这里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搬?”而且不是寻常的搬动,是要搬进宫里去,念及于此,青梅忽然生出不祥之感,失声惊呼:“莫不是祖皇……”但话说了一半,已经知道想差了。天帝薨逝是何等大事?无论如何,黎顺也不能这样平心静气。
果然,黎顺答说:“王妃放心,圣上安好。”
但这话更不通,天帝既然安在,怎么会让白帝搬进宫里?虽然从前也曾命子晟住过泰宇宫,但也只不过数月,暂住而已,没有这样阖府都搬的道理,亦与礼制不合。所以,青梅追问:“那,为什么忽然要搬进宫去?”
黎顺面有难色,这话既不能蒙混搪塞,照实说又多有不便,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怎么?”青梅倒诧异了:“有什么不好说的话?”
“是……不是、不是。”黎顺咽了口唾沫,含含糊糊地说:“王妃还不知道,如今宫里是王爷做主了,自然得要搬进宫里去。”
“什么?”青梅没有听清楚,“你说什么是王爷做主了?”
虞夫人却每个字都听见了,脸色立时沉了下来!
“黎顺!”她用急促的声音问:“你说实话,外面到底出了什么事?”
白府的下人,连黎顺在内,都有些敬畏虞王妃这位义母。因为青梅的缘故,虞夫人自然而然在白府人眼中有些分量,再加上她不像青梅那么宽厚老实,为人要精明得多,所以更让人不敢糊弄。这时一听她的语气,黎顺心里有些发慌。“是!”他硬着头皮答道:“圣上年事已高,不愿再理朝政,所以册封了王爷为摄政帝,命他住进乾安殿……”
话没说完,虞夫人“霍”地站了起来,把青梅吓了一跳:“娘!”
虞夫人定了定神,“那,”她又问:“王爷住了乾安殿,圣上住到哪里去?”
“寿康宫。”
虞夫人完全明白了。乾安殿名为“殿”,并不单指正殿,其实是很大的一座宫宇,例来是天帝所居的地方。寿康宫却是先朝嫔妃养老的地方。如今天帝让出乾安殿,住进寿康宫,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虞夫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好半天没有说话。
青梅也已经听出不对,但她还没完全理出头绪,不敢,也顾不上。因为虞夫人的神色更让她惊骇,所以连声问着:“娘,你这是怎么啦?”
虞夫人却没有回答她,又盯着黎顺问:“那,我们家老爷他……他怎么样?”说着话音也不由发颤起来。
“夫人放心。”黎顺小心翼翼地回答:“虞大人安好。只是虞大人身担帝都戍卫的重责,恐怕一时腾不出身来接夫人,夫人别放在心上才是。”
听了这话,虞夫人也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怔怔地呆立着。青梅在一旁担心地看着,终于忍不住又问:“娘,这到底是怎么了?”
虞夫人心里极乱,也不暇细想,脱口而出:“王爷这不就是篡位了么?”
青梅不是没有想到。但她实在不敢这么想,所以一转到这个念头,就立刻下意识地避了开去。此时叫虞夫人这么直言不讳地说破,就像是炸开一个惊雷似的,几乎被震晕过去。
这一来,虞夫人暂时顾不上自己心里的想法,反过来照看青梅:“好孩子别心急,没事的。”然而青梅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她,噤无一语,“青梅!你怎么啦?”见叫她也不应,虞夫人不由害怕起来,忙向左右吩咐:“快!去传御医来看。”
“不用……”青梅终于开口了。她容颜惨淡地笑着:“我,靠一靠就好。”说着,身子一挣,用手一撑,竟是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
“来人!”虞夫人慌了,大声叫着。其实不用她吩咐,丫鬟们已经看出青梅脸色不对,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把她扶到了床榻上。
“还是传御医来看看吧。”
“不用,不用。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也就是一时慌神,没了力气。”
这句话提醒了虞夫人,记起她心里的不痛快。“王爷,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虞夫人很率直地说:“这叫天下的人怎么看他?”
虞夫人在这方面,比她的丈夫更为耿直,几乎是想什么说什么。青梅听了,也是无言以对。既觉得尴尬,又觉得难过,轻轻叹口气,好半天不做声。反倒是紫珠,小声地劝虞夫人:“夫人,这些话,可不兴随便说……”
虞夫人也知道说这些话不妥,方才无非凭着一股气脱口而出,于是冷哼了一声,微微扭开脸去。
偏偏在这个时候,有个小丫鬟在门口拉开一条极清脆的嗓子传报:“王爷来了。”话音未落,便见子晟从从容容地由外面进来。
屋里的丫鬟们“唿”地一跪。虞夫人一向在礼仪上不肯有差错,此时却有意地扬起脸来,做出简慢的样子。但子晟却没有留意,因为一进屋,先就看见躺在床上的青梅,脸色煞白,像生了大病似的。
子晟快步走近床边,低头定定地一瞅,皱起眉来:“你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服么?有没有召御医来看过?”
这要怎么说?青梅苦笑着,轻轻地回答:“我没有事……”
“她是受了惊!”虞夫人在一旁硬邦邦地插了一句。
子晟明白过来,略觉尴尬,却也无从安慰起。但虞夫人这句话,倒是提醒了他。“虞夫人。”子晟微笑着说:“正好,我正该好好谢谢虞简哲。”
虞夫人的脸色变了。为什么要谢虞简哲?前因后果地连在一起想,是再明白也没有了。连同自己忽然被留住在白府的用意,也恍然大悟过来。
又听子晟吩咐:“去把上个月汾州进的那扇玉石屏风拿来,给虞夫人带去。”
“不用了。”虞夫人一福,扬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