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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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舞- 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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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晟想了一想,说:“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似乎也不吃惊,也没疑心……”说到这里,忽然慢慢地,吸了一口凉气。
  “王爷明白了吧?”胡山轻喟着:“天帝是早就知道了。他在等着王爷说实话,王爷倘若当时就伏地请罪,或者现在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可惜,大好的时机没有了!”
  子晟神情凝重,默然不语。
  “我敢说天帝知道了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是一直不动声色,等的,就是王爷不在的这几天。虞王妃忠厚,天帝料定她不会搪塞阻拦——这些事,我也是慢慢才想明白的。”
  “可是,”子晟说,“他手里并没有证据。”
  “好在没有实证。”胡山站起来,踱了几步,徐徐说道:“否则,说不定现在,幽闭的旨意已经下到了府里。”
  子晟被这寒气逼人的话语激得打了个寒颤,脸色也微微苍白了。
  “倘若事情是由王爷自己说出来的,天帝心里的感受,或者又有不同。现在这就是最差的局面。有人把禩公子的事情捅给了天帝!”
  “这,”子晟咬牙道:“一点风声也没有。会是谁?”
  “是谁现在不要紧了。眼下最要紧的是王爷该想想如何应对?倘若天帝心里还存着回护王爷的意思,那王爷还有寰转的余地——我料想,天帝现在还是不能下决心。”
  “何以见得?”
  “王爷请想。”胡山说:“这件事情王爷做得再严密,倘若天帝派人去查,也未见得查不出来。但他迄今也没有那么做,那是什么缘故?”
  “不错……”子晟似乎清醒了一些,定一定神,一面理着思绪,一面慢慢地说道:“倘使他要借这件事情来行废立,又要牵扯出当初金王的事情,于朝局影响太大。所以事由此事而始,却不会以此事为柄,必定还要另找事由。”
  “还有最主要的一层。倘若揭出这件事,那就一点寰转余地也没有。天帝虽然对王爷,虽然嫌隙已深,但毕竟事关重大,这个决心,不容易下。”
  “唉!”子晟忽然重重叹了口气,颓然道:“真想不到,事情终究要到这个地步。这些年我自认尽心竭力,上下都不敢有半点大意。总以为即使当初的事情做得过分,但祖皇总会包容……”他没有再说下去。
  “这也没有什么想不到的。”胡山说:“天家无父子!”
  子晟目光一凛,没有说话。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能看天帝心里,对王爷还有几分回护的意思了。”
  “他想把我怎样呢?”子晟讥诮地笑笑,说:“幽闭?还是赐死?”
  “这或者还不至于。可能革掉王爷的帝位,也可能什么都不动——这要看王爷自己。现在回过头看,天帝早已在布局。连彭清那一步,都很可能也在计算当中,可惜当时没有看出来。如今大局已定,就要收官了。可是会不会还想留一片活子给王爷,这,依我看,天帝还没有拿定主意。”
  子晟想了一会,慢慢地说:“已经找不出‘劫’可以打了么?”
  “只有一个。”
  子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沉默了良久,神情一涩,忽然强笑了几声,道:“当初他爱承桓,远胜过他今日爱我。承桓尚且下场如此,难道我还能指望什么祖孙之情么?”
  “不然。”胡山说:“还是那句话,当初先储之后有王爷,如今王爷之后没有人。这,才是王爷的‘劫’。”
  “那也未必。”子晟淡淡地说:“还有兰王。”
  “兰王聪明天纵,但是于坐朝理政并不行。否则,当初王爷也没有这么容易坐到这个位置。”
  子晟没有言语。走到窗边,遥遥地冲岸上的侍儿打一个手势。不多时,侍儿端了酒壶酒盏过来,一躬,又退出去。子晟斟了一杯酒,拿在手里,半晌,忽然一仰而尽。
  “反正,这个‘劫’,能打也得打,不能打也得打。”子晟沉声道:“只要还有一步周转余地,就不能算绝路。慢慢地,不是‘劫’的,也能让它变成‘劫’。”
  “好。”胡山也斟了杯酒,一抬手:“王爷既有此心,那这盘棋,还有的下。”
  子晟默然一会,忽然容颜惨淡地笑了笑:“但我实在寒心。”
  “情势弄人,王爷就不要多想了。”胡山面无表情地说:“当务之急,还是想一想,眼下第一步的余地该如何走出来?”
  子晟想了一想:“咱们这边也没有什么好棋,不如退一退,先看看那边怎么出着吧。”
  “然则王爷还是应该有所表示。”
  “你是说……”
  “这件事,早就该办了,挨到现在是最坏的情形。王爷再留禩公子在身边,徒然无益。”
  子晟的脸色,慢慢地阴沉下来,久久不发一语。沉默了好一会,才黯然长叹一声:“君臣之义,知遇之恩,手足之情,朋友之谊。想不到,我还是保不住他一脉骨血。”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只能从长计议。”胡山硬着心,决定再逼一逼他:“情势所迫,王爷还是尽早向虞王妃说明为好。王妃为人通情达理,想必不会为难王爷。”
  子晟听着,连连苦笑。青梅对小禩的感情,他是再清楚不过了,这件事说出来,青梅会作何反应?子晟觉得想也不敢想。
  然而再怎么不敢想,该办的事情还是得去办。子晟思来想去地挨到晚上,对于如何开口还是一点主意也没有。看看天色已晚,觉得再拖也不是办法,狠一狠心,吩咐一声往樨香园而来。
  青梅已经等了他一整天。想起上一次子晟往皇陵祭祀归来,正是她蒙冤不白的时候,那真是度日如年。这一次虽然没有上次那样如坐针毡地难熬,却也不见得轻松。因为她对于天帝见了小禩的事情,还是耿耿于怀,难以安心。青梅这时已非三年之前可比,耳熏目染,天家骨肉倾轧的事情,也听了不少,对此事是否会给小禩,甚至子晟带来祸机?实在是心有所忧。
  因为怀着这样重的思虑,所以也就没有留意到,子晟其实也心事重重。心不在焉地说了几句套话之后,青梅便引子晟到了睡房,屏退了丫鬟内侍,亲手关上门。坐定之后,说:“王爷,我怕是做错了事……”
  说着,把天帝见小禩的前后经过一说,又问:“这件事情,是不是不大稳妥?”
  子晟半天没有说话。事情是早就知道了,其中的利害,也不是一句不大稳妥就可以说明白的,眼前青梅战战兢兢的模样,子晟看了着实于心不忍,很想一如往常那样,拉起她的手来好好地安慰一番。可惜这次做不到。而且,子晟也想到,这正是一个开口的好机会,于是提一提气,缓缓说道:“青梅,小禩的事情,我正要和你商量。”
  青梅听他的语气,就觉得不大妙,脸色有点苍白起来。
  子晟自然看在眼里,却也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说:“上次我跟你提过凡界那个贤者,叫杜风的,我想,过两天就把小禩送到他那里去。”
  话音未终,青梅陡然一声惊呼:“王爷!”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
  子晟心往下一沉,知道话很难说下去,但不说又不行。只好隔着桌子伸过手去,轻轻拍着青梅的手背,安慰她说:“你先不要急,听我把话说完。”
  “王爷,”青梅颤声道:“王爷你告诉我……”
  子晟猜得出她想问什么,那是他能不说,就不说的事情。于是截住了她的话:“你先听我说,好么?”
  “好,你说。”
  “可你看看你现在的这副模样,我怎么说呢?”
  青梅也知道自己的神情一定很难看,于是勉力地定了定神,又坐了下来,微微抬起脸来,预备好听子晟说些什么。
  然而这副咬紧牙关强作镇定的模样,实在叫子晟更加不忍。但是话不能不说,索性转开脸,故意解下腰间一串玉饰,拿在手里把玩,一面说:“我仔细想过了,小禩的身份,一直在天家长大,毕竟尴尬,将来难以自处是势在难免的事情。以杜风的能为才具,一定能把小禩教得很好,至于以后,无论在凡界还是在天界,都必能有作为。所以,送小禩到那里,比一直待在这里,只有更好。”
  话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但在这样的情形下,却没有说服力。青梅无论如何也听不进去,她所疑心的,害怕的,都只有一个问题:“王爷……”
  “青梅,”子晟再一次打断她:“送小禩到凡界,又不是就不能见面了。你要是真的想他,接他回来住几天,那也是可以的。”
  但青梅不能相信。她此刻的心情,比当初第一次听子晟说起时,还要来得乱,然而有一件事,她却已经想到了。她想到这样的安排恐怕并非子晟自愿,而这世上惟一能强迫子晟的人,只有天帝。所以,青梅也就明白了,这样的结果正是因为自己那天没有能够阻止天帝见小禩。于是在惶乱之外,还有难以言述的自责,逼得她一定要问清楚:“王爷,这是不是祖皇的旨意?”
  子晟委实不知道该怎么样回答?迟疑着,好久不得做声。
  然而这样的态度,等于已经告诉了青梅,她所想不差。果然是因为自己的过失,才逼得小禩不能不离开,这事实让青梅难过得无以复加。但,痛苦忧伤到极处,反而激出一分坚强来。青梅呆坐了片刻,忽然挺了挺身子,昂然地说:“我去向祖皇说。”
  子晟吃了一惊:“青梅,你说什么?”
  “我去求祖皇。”青梅声音里有种破釜沉舟的冷静:“祖皇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小禩只不过长相有些像先储,他是我从水月庵门前拣来的孩子……”
  “青梅!”子晟突然地,打断了她,声音大到让青梅不由吓了一跳。
  然而真正受惊,却是在转过脸来以后,她看到的子晟,脸色苍白得仿佛透明了一般,几乎能看清,额角微微跳动的青筋,那一种为难已极的神情,是她从来想像不到会出现在子晟脸上的。
  子晟这时,知道自己不能不说实话了。但这一句话要说出来,只觉得比什么都难。“青梅……”子晟又叫了一声,却还是说不下去,一刻一刻地挨着。
  终于,青梅被这样的沉默压得忍受不住了:“王爷,你到底要说什么?”
  “青梅。”子晟再一次叫她。这次终于稍稍定住神:“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当初……”子晟又停下来,十分地犹豫。然而逼于情势,终于狠下心来:“当初,就是我把小禩,扔在了水月庵门口。就连‘禹禩’这个名字,也是我给他取的。”
  “王爷!”青梅简直傻了!像是有个雷在头顶忽然炸开,震得晕头转向,不辨东西。过了好久,好久,才有一点清醒过来,想起子晟方才的话,还是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是真的不明白,还是不敢去想明白。
  “王爷……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明白?”
  “小禩不能再留在这里。”子晟的声音很平缓了,只是低沉得异样:“这孩子实在太像他的父亲,只要是以前见过先储的人,看见他,都会起疑心。”
  听到这里,青梅心里就是再慌、再乱,也已经明白了。小禩,真的是先储遗胄!“可是我不明白,”青梅勉力地定一定神,问道:“小禩既然真是天家血脉,为什么这里不能容他?”
  “因为,”子晟很吃力地说,“先储只有一脉骨血。”
  “……我不明白。”
  子晟轻轻叹了口气:“青梅,先储不是到处留情的人。他只有一脉后嗣,是个凡界女子所生,这早已查得清清楚楚,无可置疑了。”
  青梅依旧不知道,这跟小禩不能留在天界有什么关系?
  “你还不明白么?”子晟苦笑了一下:“这脉后嗣,已经叫金王害死了!”
  这么一提,青梅倒也想起来,金王被幽闭,正因为害死了承桓的孩子。可是,“王爷不是刚刚才说,小禩是先储后嗣么?”
  “不错。”子晟说:“所以,先储既然只有一脉后嗣,而且已经让金王害死了,小禩就不能再是他的儿子了。小禩若是先储后嗣,那当日金王害死的,是什么人?”
  “对啊。”青梅越绕越糊涂,一时把别的事都忘了,呐呐地问:“金王害死的是谁?”
  “自然是先储的儿子。”
  这样兜来兜去,青梅真的是越来越不明白。彷徨无依,反倒问出一句正中要害的话:“既然先储后嗣只有一个,那总有一个真,一个假?”
  子晟默然半晌,回答说:“小禩是真的。”
  小禩是真的,那金王害死的自然是假的。青梅到这时,才恍然惊觉一件事:“王爷,你是怎么知道小禩是真的?”
  子晟没有回答。然而青梅也已经明白了。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慢慢地涌上来,仿佛连浑身上下的血都凝住了……
  子晟从方才开口,就没有转眼看过青梅,只把手里的一串玉饰,翻来覆去地揉捏得几乎发烫。“青梅。”子晟又说:“其实就没有这一层,小禩也很难留在天家。”
  青梅默不作声。
  子晟只好自己往下说:“青梅,你不明白。天家的好多事情,都说不明白。倘若承桓不是先储,那他无论犯下什么罪,他的后嗣总还能在天家有一席之地。可承桓是先储,而且懿德高风,深孚民望,他的子嗣就极难自处了。所以,我那时才定出这条计来……”
  子晟底下的话,越说越吃力了:“虽然……虽然是为了对付金王,可是我实在也不忍心害小禩,所以,我用了这个李代桃僵的办法,换出了小禩。可是那个时候,金王一直盯着我,我自顾不暇,没有余力护着小禩。水月庵地方偏僻,不引人注意,我想佛门出家人总不至于亏待孩子,就把他留在那里了。不想过了两年,等大局已定,我再请胡先生去寻访他,庵里的尼姑却说,他已经死了。青梅,你想像不到,我听到这个消息,心里难过到了什么地步!我那时,灭了水月庵的心都有……”
  “所以那天,在洛水河边见到小禩,知道他还在世上,我心里真是说不出来的欢喜。其实小禩那样子留在我身边,倒是最好。只要瞒住祖皇,我总有办法弹压得住。可是如今祖皇已然疑心……”子晟叹了口气,没有再往下说。
  青梅也不说话。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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