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笑问,令国正邦仿佛又回到了那座苍翠灵山,看见了茂密蓊林,在群鸟飞过的朗朗青空下,微风吹动了他的头发。
“千万别留恋,现在还不到回家的时候……”
一座朱红鸟居耸立面前,国正邦又看见了坐在庙前屋檐下的绘理,穿著狩衣,无神的双眼正望著他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别因此感到自责,这并不是你的错,也没有任何人错……”
梦境中,绘理依旧是那么善良,丝毫没有责怪国正邦的意思,反而试著开导他。
“若是觉得累了,就休息一下吧!如果在伤心难过时,请想起我的名字,在相隔千万里的邪马台,我将愿八百万神明保佑你平安快乐。”
一阵凉风吹过,千枝万叶沙沙作响,绘理的头发在风中飞舞飘荡,那笑意丝毫不减。
“最后,我仍然只想问你,你用我的眼看我,而你的眼是否看见,我眼里最真的……你?”最后一句,如空谷回音,声声回荡,并重复地询问著。
你,是否看见……看见……
所有的影像开始模糊,逐渐地消失淡化,忽有一道强烈的光芒遮蔽了空间,令国正邦不由自主地闭起双眼,又再次张开。
国正邦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舒适的单人床上,左前方,敞开的窗子射进了耀眼的阳光,令他再次闭上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张开。
“这是哪里?”国正邦纳闷地想著。
昨晚,他在追捕妖魔的过程中遭到了埋伏,因此身中两枪,虽然仍将任务达成,但在离开的途中因为体力不支,加上失血过多的关系,从半空中摔落了树丛里。他本以为自己会死得不明不白,却没想到竟被人所救。
这些日子以来,国正邦辗转来到了美国,过著流浪漂泊的日子。他看起来笑容满面,整日无忧无虑。但事实上,他却戴上了一层面具,每个绽放的笑容里都藏起了好多悲伤。
因为不笑,难道还得哭吗?
而他变成了一个狩魔猎人,只有足够的价码才会令他接下任务,去对付那些潜藏人世的妖魔。而他也学会了酗酒,终日酩酊大醉,藉此来麻痹自己。
那些残酷的真相击垮了国正邦,他甚至逼著自己不去回忆、想起绘理的笑容,让最后一问深埋心底,并上了重重枷锁,封锁在记忆中的最深处。
可是,他真的能不想起绘理吗?
接著,国正邦的脑中又闪过了绘理的容颜,似乎想告诉他什么?
“你用我的眼看我,而你的眼是否看见,我眼里最真的……你?”
国正邦想到了那最后一问,脸上却浮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喃喃自语:“对不起,我真的已经看不见了……”
当国正邦自暴自弃的时候,命运似乎也放弃了他,不再提供任何预兆、提示。因为一个封闭内心的公义布道师,他也看不见任何真相,只会自以为是地解释一切。
他从床上慢慢坐起,拉开衣领,发现伤口处已被人包扎完毕,又看看大腿,同样地裹著纱布,散发出刺鼻的药水味。
接著,他小心翼翼地下床,尽量不牵扯到伤口,然后拿起挂在衣架上的裤子,穿上后却眼尖地发现一只柺杖放在床脚处,显然是替他准备的。
国正邦打开房门,艰难地走出房间,可是才来到走廊上,他就看见了两旁的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来自圣经神话中的故事、人物的绘画。阳光从正前方的百叶窗射入屋中,显得温暖而舒适。他慢慢从楼梯走下,发现自己竟来到一所教堂,一条鲜红的地毯铺在正中央的步道上;两旁,黑褐色的长椅整齐地排列。正前方有个祭坛,伫立著一个巨大的十字架,基督受难像的表情看起来痛苦而扭曲,却又让万人所景仰。
此时,国正邦听见了孩童的声音,就从半开的大门传入教堂里,他慢慢地走向门口,才刚踏出教堂时,他听见了一名中年男子的声音。
“午安!”
国正邦往左边望去,只见一名高大而豪迈的中年神父,一颗秃顶光可鉴人,双眼却炯炯有神,嘴角挂著亲切的微笑。
“我是米克罗神父。”米克罗神父伸出手,说:“我该怎么称呼你,从天而降的天使?”
当国正邦与米克罗神父四眼相对的瞬间,他的脸上不自觉地勾起一个微笑,宛如面具般僵硬。“你有看过这么狼狈的天使吗?所以我不是。”他以一贯轻佻的语气回答,用以掩饰自己的心情。
“如果孩子们听见你那么说,肯定会很失望的。”米克罗神父说:“孩子们看见了你背后的翅膀,都把你当成了天使。”
“我不介意假装一下。”国正邦挑眉说著:“我只是一个拥有特异能力的人类。”
“是狩魔猎人吗?”米克罗神父似乎对这些事情并不陌生,“我听过这类关于你们的传说。”
“是的!”国正邦望著那群天真无邪的孩子,眼中闪过了一丝羡慕,又说:“我该走了,谢谢你救了我。”
米克罗神父不解地说:“你伤得很严重,不多修养几天吗?”
“放心,我很好,要不要我做几个伏地挺身来看看。”国正邦搔搔头,藏在玩笑之下的语气有些无奈:“我……很危险,为了那群孩子著想,我还是离开的好。”
米克罗神父皱起了眉头,他发现国正邦的语气虽然随性,但是眼神空洞,脸部的表情僵硬,好像是装出来的一样--他曾经看过很多这样的人,心中往往藏起了许多伤心往事。但是他并没有说破。
“是有人在追杀你吗?但你受的是枪伤,邪魔们向来不屑人类的武器。”
“时代变了,他们学会了许多有效率的杀戮方式。”国正邦苦笑著,正想离开时,却被米克罗神父拉住了。
“放心在这里住下吧!不需要担心什么。”
“不,你不懂。”国正邦语带双关地解释著:“我恐怕比核子武器还要危险,甚至可以说那是一种诅咒。”
“你错了,那并不是诅咒,而是上帝的考验。”米克罗神父微笑地说:“唯有肩负重责大任的人,神才会给予艰难的考验。你受了伤,需要休息,唯有完全的准备才能面对往后的困境,不是吗?”
国正邦犹豫一下,才点头答应:“伤好了以后,我还是会离开。”
“就等你伤好了再说吧!”
这时,孩子们发现了国正邦,纷纷朝他快步地跑来,然后一眨也不眨地望著他。
国正邦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孤僻已久的他忘了如何与人相处,只能继续装出自己最熟悉的表情,然后语气轻松地说:“嗨,各位孩子们。”
米克罗神父一一介绍著:“他们是汤姆、米契、苏珊,我所收养的孩子们。”
国正邦的目光扫过孩子们,脸上也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忽然,他感到头发好像被人摸了一下,转头望去,看见了笑嘻嘻的汤姆。
“你的头发好漂亮,我可以摸吗?”
“这有什么问题!”国正邦笑著坐下,任由汤姆把玩自己的银发。那个孩子从来没见过如此美丽的发色,像绸缎一样滑顺,又灿烂耀眼,好像每一根发丝都闪耀著光芒。
苏珊慢慢走到国正邦面前,比手画脚了一阵。
国正邦纳闷地望著米克罗神父。
“苏珊在一次意外中失去了声音。”米克罗神父说得有些感慨。
国正邦摊开掌心,放到苏珊面前,说:“写给我看好吗?”
苏珊这才托著国正邦的手掌,却又疑惑地看了后者一眼。她觉得自己好像握著一块冰冷的金属,没有应有的体温。
国正邦苦笑不答,只是摇了摇头。
苏珊这才慢慢地写著:“你为什么变成了堕落天使,是因为犯错了吗?”
见字,国正邦犹豫著要不要说出真相,告诉孩子们他并非堕落天使,考虑一阵之后,他决定撒个小谎,“因为我看见了太多的真相,也犯下了很多的错误。”
国正邦的话中有太多不堪回首的往事,也有某种程度的真实性。
身后,汤姆也在偷听著,同时也想知道国正邦到底犯了什么错。
“可以说吗?”苏珊又写下一句。
国正邦顿时哑口无言,反倒是身旁的米克罗神父替他解围了,“苏珊,有些事是秘密,不能说。”
善解人意的苏珊点了点头,又写下,“你会留在这里多久?”
汤姆与米契也想知道这个问题。
国正邦又犹豫了许久。虽然只有短短的时间,他就喜欢上这里的气氛,是那样的温馨、愉悦,令他不禁想起了家的味道。可是,他又害怕兵灵所下的诅咒--“凡爱他而他爱的都会遭逢不幸”会给孩子们带来危险。如此反覆思考许久,他终于作出了决定--只要自己带来任何麻烦,他就会离开。
“会待上一阵子吧!”
“那在你走之前,可以当我们的朋友吗?”苏珊写下这句时心中充满期待。
“可以!”国正邦答应得很爽快,而他也不想拒绝这个可怜的小女孩。
“耶!”汤姆欢呼著,并不停地在心里想:他们有个朋友是天使……
米克罗神父在一旁微笑不语,这个叫做邦的狩魔猎人,或许可以带给这群孩子们更多的希望与欢笑。
而国正邦在流浪了许久之后,终于找到了一个暂时的安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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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
绝无情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接著笑了出来。九个月后的今天,在他的密谋策划之下,已经令朝野立委有十几人成为他们的盟友。只要再这么进行下去,完全掌握这个国家并不成问题。
自从“公义”消失后,灵动界的势力已大不如前,几乎完全消声匿迹,鲜少听见他们活动的消息--没有了那些阻碍者,绝无情的计画总是进行得非常顺利,却也让他有些不满足--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让他开始怀念起九个月前,必须绞尽脑汁才能获胜的日子。
时间让世事改变了许多,这个影响当然也出现在他们身上。
绝无情回头望了房间一眼,万妖群魔的王者已经好久没有踏出房门了。正确来说,从公义消失的那天起,非人之王也跟著沉寂下来。
这段日子里,少年从未踏出房门一步,哪怕是三餐都是让心眼送入房中,就连他也无法见到少年一面。但是他永远记得少年在闭关前所说过的一句话。
“这一切就交给你了。”
绝无情不了解少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大权在握的快感,简直让他欣喜若狂。
但是,在绝无情的计画中好像缺少了极为重要的一环,无论他费尽心思地想要去找出问题所在,却仍然想不出答案。
绝顶聪明人也被自己的绝妙好计给难倒了。
绝无情叹了口气,却忽然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他回头望去,看见了足不出户的少年。对此,他感到惊讶,又对少年的改变诧异的说不出话来。
过去的少年,浑身总是散发出一股惊人的兽气,就连他见了也会暗自心惊;可是现在的少年,神情平静得简直判若两人,眼神中不再充满杀气,那身诡异阴森的气息也荡然无存。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
绝无情心中暗忖,少年的改变之大,让他一时也想不透。说:“很高兴见到您出来了。”
少年并未如往日那样的冷哼一声,而是微微地一笑,说:“我要出去一趟。”
“需要派个司机给您吗?”绝无情说话时思考著少年离开的目的,问:“是去见她吧?”
“你永远能猜到我的想法。”少年赞赏地点点头,绝无情依旧心思缜密。
“过奖,那么只需要派人将您送至目的地就可以了。”绝无情非常清楚少年的行为模式。
“你的绝妙好计,就让我来帮你完成吧!”少年拍了拍绝无情的肩膀,意味深长地看了后者一眼,便迳自离开了。
绝无情猜测著少年这些日子的改变,却发现就如同计画中缺少的那段空白一样,根本无从预料。
绝顶聪明人又多了一个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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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绝无情所想,少年再次来到了那间电影院,久别多时之后再见王馨,少年的心也开始紧张起来,不知那个笑容如向日葵盛开的女孩现在过得可好?
是否还惦记著他吗?
还是心已有所属?
到底会怎样?
无数的疑问在少年的脑中浮现,让他的心也揪紧得难受,他甚至想不出见面时该说什么。
天下无敌的非人之王,此刻也不过是个平凡人。
终于,少年看见了朝思暮想的那人,却变得更加美丽动人,落落大方,但脸上的笑容依旧美丽灿烂,亲切地位每一位客人撕去票根,然后点头致意。
除了容貌之外,一切都仿佛没有什么变化。
这次,少年不再有所犹豫,他跨出了那一步,想找王馨好好地叙旧,甚至挽回彼此之间的关系。
但在下一秒,他的脚步却停下了。
只见那名曾见过的年轻人来到王馨的身旁,两人互动亲匿,俨然就像是一对情侣。
光阴流逝,还是有些东西变调了。
对此,少年脸上的表情为之凝结,直到冷笑勾起,两颗兽齿露出。他冷眼观看一切,并未因此而怒上心头。
心脏随著画面入目而开始抽痛,直到王馨毫不避讳地亲了那人的面颊,少年的拳头才开始握住,但杀气并未笼罩全身,思绪依旧是那么冷静。
一个小时过去,少年就这么看著王馨与其他人谈笑风生,眉目传情,直到那人挥手与王馨道别,并朝他的方向离开,少年这才有了动作。
两人擦肩时,那人浑然不知自己惹上了最危险的人物,脸上仍是幸福洋溢。
少年却尾随在那人身后,直到王馨看不见为止。
“喂,你是王馨的男朋友吗?”少年突然出声询问。
起初,那人丝毫没有察觉有人跟在身后,直到这时才吓了一跳,转身过去,看见了脸色苍白,邪佞俊美的少年。然后点了点头,问:“你是王馨的朋友吗?”
少年不答,因为除了少数几人外,他不需要回答任何人的问题。又问:“你有多么喜欢王馨?”
“抱歉,我不必对一个陌生人回答这个问题。”那人的心中有些不满,却也猜到了原因--少年肯定是王馨的爱慕者。
“你必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