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阙公主冷朗的眸子盯住他:“这是你的责任,地母神跟我都知道,你永远逃避不了!”
这句话让阿饱的嘴唇颤抖了一下,但他随即摇了摇头,似乎想将这些念头全都甩开。他喃喃道:“这不是我的责任,这只是命运,被诅咒的命运!”
凤阙冷冷道:“责任也罢,命运也罢,再有十五天,你就会看到了。”
她张开双手,那滚旋着的白芒立即翻搅着,形成一张巨大的明镜,将整块大地那秀丽的河山映了出来。这片大地有着无限的魔力资源,人们倚赖于帝国所设置的大型的魔法工厂,丰足地生活着,在大地的每个角落中,都布满了欢愉的笑脸。
虽然天工城一直作为帝国的敌人存在,但凭借可与魔法相媲美的锻造术,他们也基本上能够自给自足。
但或许是长久的安乐已经让人们忘记,这片大地其实荒芜无比,基本上什么东西都不出产。人们的食物来源,绝大部分都是纯粹由魔法制成的“云泥”。倘若失去了魔力,那么世界将立即沦入苦难的渊薮,饱暖的天堂便成为贫瘠的地狱。
而魔力的来源,就是地母神。
传说地母神之所以肯为人类提供魔力,是因为她与玄武帝国轩辕皇室的一个久远的契约。而现在,嫡系的轩辕皇室就只剩下两个人,龙城太子与凤阙公主。
而龙城太子在三年前,就已经离奇地失踪了。
难道阿饱便是那神秘而强大,生下来便注定会成为万民之王的龙城太子?
他又为何要逃避这尊荣的地位,甘愿做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的阿饱呢?
当这个尊华无比的称号再度加施在阿饱的身上时,阿饱眼中的痛苦之色更重了。
凤阙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点,她的眼神也开始复杂起来。她指着眼前这片乐土般的景象,缓缓道:“再有十五天,他们所拥有的一切都将不存在,而这,就在于你一念之间。”
她伸出手:“来吧,我的弟弟,回到你本来的位子上去,和我一道统御万民吧!”
阿饱痛苦地昂起头:“姐姐!难道你忘记父亲是怎么死的么?难道你不清楚这责任是怎么回事?”
凤阙的手慢慢放下,她的神色中嵌了一道冰冷,就仿佛这天工城所筑基的冰山一般:“父亲的死是咎由自得!忘掉那件事吧,龙城!”
阿饱慢慢摇头:“我忘不掉。”他用力摇头:“也许这辈子我都不会忘掉的!”
他抬起头来,眼神中混合着伤感与决断:“就让世界回归它的本来吧,人类并不需要神的存在!”
深深的,凤阙凝视着他,她的声音幽幽的仿佛是从冥界的风穴中传出来:“可是,人类将承受的,不是遗弃,而是神的愤怒。你又有几分把握来承受呢?”
阿饱没有回答,他仰天长长出了口气,道:“退兵吧,姐姐!放过这些可怜的人吧。地母神已经遗弃了他们,就不要赶尽杀绝了。”
凤阙看着他,她的眸子中有些沉思的表情,仿佛是在说给他,又仿佛只是自言自语:“你可知道么,这次进攻,是地母神通过玄黄明镜给我的启示,换而言之,这道命令,其实是地母神所下达的!”
阿饱的身子一震,凤阙道:“你若是再与他们混在一起,恐怕会连累他们的。你总该知道愤怒的地母神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阿饱沉默着,凤阙淡淡道:“不过我会答允你的请求,就算地母神会迁怒于我也无妨。”
阿饱仍旧沉默着,缓缓地,他点了点头,转身向殿外走了出去。潮卷一样的赤红随着他的脚步游弋,迅速露出覆染住的沉黑的大地。簇拥在凤阙身侧的白芒并没有进逼,这红潮与白浪越来越远,一如那流落的光阴。
在阿饱的背后,凤阙的声音虽不强,但却清晰地传了过来:“弟弟,你无法逃避你的责任,这一点,我知道,地母神知道,你也一样知道!”
宛如末日乌云一般压在天工城上的太始殿终于走了,突然而去,宛如它突然而来。没有人知道它撤走的原因,只是每个人都不由自主松了口气。但没有人的脸上挂着胜利的笑容,因为这胜利来的太惨淡、太惨淡。
经此一战,天工城损耗了三成的子民,而且全都是能政善战的年轻壮丁。躲在洞穴里的老人与妇孺,反而伤亡很少。只因这一战,开始的快,结束的也一样快,还未杀到街巷中,便烟消云散。
敝败的荒芜充斥在每一个角落,丧失亲人的苦痛几乎让整个城市都委靡不振,笼罩在沉闷的云海中。
阿饱在街道上茫无目的地走着,与凤阙的一席话让他想起了很多他曾刻意想忘记的东西。
他亲手刺下的那一剑……
他的愤怒一战……
静静躺在他的身边,死去的八趾神龙,这从一出生就陪伴着他的魔灵,这几乎是他另一个生命的灵兽……
鲜血与泥土混杂的潮湿气息冲进他的鼻子,阿饱忽然有一阵想呕吐的感觉。
十五天……十五天后的大地将是怎样的呢?阿饱连想都不敢想。
你无法逃避你的责任……
阿饱苦笑着,可谁知道这责任竟是那么辛酸,那么丑恶!
突然,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大力拍在了他的肩膀上。阿饱一惊,就见老魔法师那张半人半鬼的脸一直凑到了他面前,大声道:“我知道是你!”
阿饱又是一惊,嗫嚅道:“你……你说什么?”
老魔法师满脸兴奋,又是狠命一掌拍在他肩上,笑道:“我就知道击败太始殿的一定是你,因为你是天命者!我花了三千腾蛇币换来的紫微斗盘是不会骗我的!快告诉我,你用的是什么方法?”
阿饱只好苦笑,老魔法师却完全不理他的反应,凑上来小声道:“这些都不重要,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说的极为神秘,眼睛睁的老大,炯炯地盯着阿饱,倒让他不问不快了:“什么秘密!”
老魔法师道:“小子,你快失恋了!我看到少羲那小子在追顾丫头!”
阿饱一呆,道:“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老魔法师不敢置信地望着他:“难道你跟顾丫头没有?”
阿饱慌忙摇手道:“我们是清白的!什么都没有!”
老魔法师大失所望,道:“太没意思了,我本想看一场三角恋加大决斗呢,这下扫兴了。”
就听一个娇脆的声音道:“臭老头,你又在说我妈妈的坏话!”
两人急忙抬头,就见阿嫦手叉着腰,满脸怒气盯着老魔法师。她那专属的地藏之力在脸上形成了一圈雾隐般的银月虹晕,看去杀气腾腾,可怕之极。
老魔法师身子一阵哆嗦,低声道:“这下凄惨了,不知怎么的,我见了这小丫头就害怕,而她倒像是找上我了,三番五次找上我,上次还将我的胡子拔掉了不少。你要知道,我的胡须本就很少很少的。”
自从无馀谷一战后,老魔法师的脸变成了半边少年,半边白骨,他原来的美髯尽归乌有,心下着实引为憾事。好不容易在腮边嘴角找出了毛茸茸的几根,当下便列为重点保护对象,大加栽培。可是现在童山濯濯,果然已被薅扯一空。阿嫦手脚齐动,大有搜根究底之势。
老魔法师急忙扯住阿饱,道:“今晚月圆之时到圣殿来找我,我还有个秘密要讲给你听!一定要来!”
刚说完,阿嫦已经扑到了近处。老魔法师一声大叫,落荒而逃。
阿嫦顿足道:“看你能逃到哪里去,我一定要为妈妈报仇!”说着,一溜烟追了出去。
阿饱看着他们的背影,嘴角的苦笑慢慢凝结。
少羲爱着顾倾城么,他们可真是很相配的一对啊。
却不知怎么的,阿饱的心中忽然有些空,第一次,他领略到了这种很烦躁、很不适的心境,却惶然不知为何。
第十四章 刺客魂惊
他回到了天工厨房中,阿暴依旧在用他那把硕大的菜刀在切菜,强龙依旧在做馒头,老狼依旧在烧火。外面打翻了天,他们却一无所觉。阿暴看到阿饱后,连目光都未在他身上多做停留。
阿饱也就闷闷地找了个角落,蹲了起来。
他想起方才在街上看到的少羲与顾倾城。少羲的指挥得当,让天工城减免了不少伤亡,而顾倾城的勇武与善良,也让她赢得了无数的赞誉。他们俩并肩站在街心,接受民众们的敬意,阿饱不由得有些自惭形秽。
这一切,就在他的眼前,但却又那么的遥远。只有阿饱自己知道,他永远无法享受这一尊荣,永远不能!
顾倾城一面微笑着,她的眼波却在不经意地扫射着一拨拨来去的人群。她寻找的是谁?阿饱忽然发现,自己在这个地方停留的已经太久,也许,他该走了。
素月缓缓从东天升起,将银辉遍洒在这片苍青色的城中。所有的悲伤、痛楚,都被这洁净无瑕的月色掩盖,看不出一点的不平来。
这苍茫的月色,是最公平而仁慈的,照耀着这片被神所遗弃与憎恨的土地,正如它照耀着玄武帝国最伟大的冈仁波吉峰一样。
它无视贫贱与尊荣、卑微与伟大,甚至不会因罪与善而有一丝的更改,它照耀着,只因它有光。
阿饱仰望着这片月色,茫然不知道该向何处去。地母神的威严几乎涵盖了整个大地,他能够逃脱么?
他忽然想起了老魔法师的话,这个似疯不疯,总能拿出最能解决问题的法宝来的天工圣王,会说出什么样的秘密呢?阿饱忽然有一丝好奇,也许他能够解决自己的疑惑也说不定!
他决定去圣殿看一下老魔法师。
圣殿并不远,就建在这座冰山的最高处。他小心地拾阶而上,尽量不惊动别人。当他走到了台阶的尽头,刚要伸手敲门时,那门却悄无声息地裂开了一条缝,老魔法师一把将他抓了进来,跟着轻喝道:“噤声!”
阿饱依言不发出半点声音,良久,方才问道:“你要告诉我的秘密是什么?现在可以说了么?”
老魔法师听他相讯,心下大喜,眉花眼笑地道:“你知不知道我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阿饱自己想了一阵,终于摇了摇头。他连自己最大的愿望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老魔法师的呢?
老魔法师得意地道:“那就是永远从这座冰城中逃出去,再也不要回来了!”
阿饱莫名其妙,道:“这个秘密关我什么事?”
听他这么发问,老魔法师的笑声变得有些奸邪起来,老魔法师神秘地道:“我这次逃出去之后,他们对我防范的就更加紧了,但还是给我想出另外一个法子来,那就是——你假扮我,我假扮你!”
他这段话几乎让阿饱摔倒:“这……这怎么可能!”
老魔法师急忙抓住他,似乎生怕他跑掉一般:“我观察了好久,整座城中,最无用的就是你了。正因为你无用,所以没有人注意你、限制你。我若是假扮成你之后,找个机会一溜就溜出去了,从此海阔天空,岂不是好?而你呢,反正你很喜欢留在这里,那就留着好了。而且利用圣王的身份,说不定还会让顾丫头爱上你呢!”
阿饱道:“可是……可是我们俩相差那么多,怎么能瞒过别人呢?”
老魔法师笑道:“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反正圣王的这套袍子又宽又大,还有面具,你只要老老实实地不出声,没有人能认出你来。至于我,那你就不用担心了。慢说是扮成你,就算是扮成顾丫头,那也一点问题都没有!对了,你们真的是清白的么?”
阿饱道:“你……”他实在无法想象,老魔法师的脑袋里装的是什么,竟然会忽然跳到这个问题上。
老魔法师挥手道:“好啦好啦,你不说就算了。”
他催促道:“快些!快些将你的衣服脱下来!”
阿饱执意不肯,但他拗不过老魔法师的纠缠,最后,只好将外衣脱了下来,在老魔法师手忙脚乱的帮助下,将他那身臃肿之极的圣王服套了上去。老魔法师喜滋滋地将他的衣服穿戴整齐,笑道:“你看可以破绽么?”
圣王服实在太大,阿饱的脸陷在里面,圣殿光线灰沉,不仔细看,当真看不出来这衣服中藏的是谁。而又有谁敢如此近距离地仔细端详圣王呢?
而老魔法师就更不用担心了,他悄悄在脸上施展了一个简单的魔法,让他的面部看上去恍恍惚惚的,几乎就看不清相貌。同样,又有谁会在意阿饱呢?从这个意义上来讲,这个计划实在是天衣无缝。
老魔法师抓起那顶巨大的,花花绿绿的帽子,叫道:“你好好呆在这里,我先走了!”
他刚举步,忽然停住,喃喃道:“今天的天气似乎不太好……”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色有些古怪,不知怎么的,阿饱的心忽然抽紧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般!
便在这时,一道掣电般的光芒乍闪,瞬间将整个圣王殿照亮!
光芒轮转闪烁,向着阿饱飙飞怒斩而下!阿饱猝不及防,一声闷响,已被那光芒击了个正中。登时,鲜血从他的伤口处溅射而出。
耳听有人轻轻咦了一声,就见那光芒倏然横掠,向着老魔法师纵去。
老魔法师一声大叫,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道光芒。光芒在临近他身体的时候,倏然怒张,形成一道庞大的月状弯钩,轰然溅落。
老魔法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他不是被杀倒的,而是被吓倒的。那光月根本没伤到他一根寒毛,他就先倒了下去。 阿饱目光锁定那团光月,一声怒啸。
他头背束着长发的丝带“啪”炸了开来,阿饱的目光猛然变得冷冽,他一伸手,向那团冷光抓去。
他的手距离那光月两丈多远,但那光月却仿佛受了什么无形力量的牵引一般,向他手心投了过来。阿饱双手一扯,那光月立即蓬然涨大,变幻成原来的几十倍大小,向外横斩而出。
在银月光芒照射下,大殿的门口,隐隐约约地站着一个人影,一个遍身漆黑的人影!
银月轰然电射,倏忽就到了他的身前,那人影一步跨出,不知如何,他已经跨到了阿饱的身前,掌心红芒吞吐,一掌向阿饱印了下去。
赤色的雷光被他的掌力摧动,形成连环刺状的闪电,围绕在他掌缘,声威赫赫,惊人之极。
但阿饱一出掌,他就飞了出去。几滴鲜血洒下,忽然化作十数条凶猛的血影,在空中怒卷飞翔,向着阿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