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将那人连着毯子扶了起来,向窝棚外走去。
刚刚走出窝棚,一阵狂风便将他们藏身的窝棚凭空掀起,吹落到滔滔的洪水中。
他吃了一惊,忙将那人扶到那根巨木旁。此刻,洪水已经没到了他们的脚踝。
正当他准备用腰带将那人捆到巨木上时,那人突然一探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他突然感到全身失去了力气,被那人一拉,便坐到了那巨木上。
那人原本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异样的红晕,迅捷的将他绑在了巨木上。
“你……你这是做什么……你……快放开我……”他着急的嚷着,不知为何,却使不出一丝的力气。
那人将他绑好,松开了他的手腕,又紧紧的握住他的手,那人握的是那么紧,以至于他感到心中都是一阵阵的疼痛:“谢谢你,我本以为……”那人突然说不下去,只是深深的望着他,目光中流露出无限的留恋与祝福“你……可要好好的活下去啊……”又停顿了一下,将一只长长的包裹塞到他怀中,“这个给你!”
他只觉着眼泪不受控制的流得满面都是,带着哭音喊道:“我救不了你了!我…我并不是什么大侠,我也不是李圣尧……”脸上的雨水和泪水流在一起。
那人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你虽然不是李圣尧,但你是一位大侠,一位真正的大侠!”说着,那人的手一松,洪流卷着他和那活命的巨木向着远方飘去。
洪水流的太快了,眨眼间那人的身影已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随即不见。可是他知道,那人仍遥遥的望着自己,忽然那远方天际处传来一阵清朗的长啸,啸声激越,直入云霄深处,未几,突又中断。
他心中一震,抽出一只手打,开那个包裹。
他望着包裹中的东西,突然呆住了,突然间失声痛哭,哭的象一个孩子一样。
包裹里面,一个咬了一口的窝头静静的摆在那里,它的旁边是一把样式奇古的长剑。
纵使在这茫茫的大雨中,那剑鞘上碧绿的七颗小星仍放射出最美丽的光芒。
枭雄
正午的太阳照进了卧房,给天青釉描金八卦瓶镀上了一层宝光。空气中沁着淡淡的伽楠香气。
顾笑亭站在案前,静静的品着眼前董叔达的秋风远景图。
许久,他微微合上双眼,轻轻叹息了一声:“楼倚霜树外,镜天无一毫,南山与秋色,气势两相高。董叔达既得王右丞之墨法,又取李将军之用色。无怪乎荆关之后,要以源为著了。”
他的头上带着藏青色的东坡巾,一身月白的苏绸长衫,显得点尘不染。
他的身后,文过桑用崇敬的目光望着自己的主人。
顾笑亭突然失笑:“瞧我,怎么和你说起这些来了。对了,叫你来,是因为再过五天就是寒食了,邀客的帖子都发出去了么?”
“回老爷的话,帖子昨个就都派出去了。如今只剩下城西望火堡司徒明老英雄的帖子还没发。因为是按老爷的吩咐,是用特意让镜博斋定做的。要用整张的金箔,时候就用的多了些。镜博斋的许师傅已经回话了,今天下午就可以取。明儿一大早,我就让人送过去。”文过桑恭敬的道。
顾笑亭满意的点点头:“那就好,虎威镖局的帖子也送过去了?”
“送过去了,金总镖头说了不少感激的话,说是多谢您老看得起他,赏了他这口饭吃。”
“唉——!这话过分了,”顾笑亭挥了挥手,“虽然他是我的世侄,平日里我也帮了他一些忙。可要是他金兆堂没有那个本事,我也没有扶烂泥的心思。”
“话可不能这么说,谁不知在这应天府您是这个!”文过桑说着竖了一下大拇哥,“要是没有您的吩咐,虎威镖局能有今天?不要说城内的振武和平升两家容不下他,就是北五省的瓢把子们又怎么会让他安然无损的把镖运到地头?”
“好了,好了,就你罗嗦!下去吧!”顾笑亭笑道,忽然又想起了一事,“对了,明天你到赵木匠家照我现在的床的样子再订一张,不过床腿要再高半尺。”
“是,小的这就去办!”文过桑没有多问,因为他深信顾笑亭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它重要的原因。他曾花三千两银子订做过一只玉杯,结果就是这只玉杯要了鲁南神剑孟鹿阳的命!会沉默的人永远活得更久些,也活得更好。
顾笑亭心满意足的打了个哈欠。真不错,武当的案子已经成功的嫁祸给闽南的公孙世家了。“血影子”飞鸽传书,震天雷与云霄玉女夫妇已被狙杀于雁荡山口,以后敢对自己说“不”的人又少了两个。另外,凤阳的四海帮和扬州的锦衣门又归到了自己的铁骑盟的名下。算来算去,整个武林还能和自己作对的也只剩少林、武当、西天山大无畏宫这几个门派了。但少林、武当多是出家人,平时低调得很,大无畏宫又远在西玉域,瞿岳石那个老东西也快要入土了,听说他最近还要和大漠第一神刀呼儿阿吉决斗——好啊,最好是斗个同归于尽。这样,江湖上还有谁是自己冰蝉指和幻灵身法的对手!
日光逐渐的西斜,将他的影子拉长,伸展。
无由的,他感到一阵孤单,这就是所谓的高处不胜寒吧。他有些怅惘的想。
突然,走廊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他甚至可以从那激烈的步子中听出对方的情绪!
没有经过任何思索,他的身子象幻化般凭空消失,下一刻,已出现在紫檀木大床的下面。幻灵身法!
几乎同时,一个尖锐的女音在房中响起:“顾笑亭!你这个老狗才,你给我滚出来!你别以为你钻到床底下就能躲过去!我问你,你昨个是不是又和你那帮狐朋狗友去了翠风楼了?你个臭没良心的!老娘哪点对不住你了,你吃我苏家的,穿我苏家的,还用我苏家的钱去嫖女人?你就不怕老天爷用雷劈死你!今天我跟你没完………………”
顾笑亭在床底下的暗门一抹,左手中多了一瓶暗红的波斯美酒,右手又摸出了一只正德窑红海水青花八仙酒杯,悠闲的自斟自酌起来。
片刻后,那杯中之酒竟起了一层薄冰——冰蝉指!
床外那高亢的怒骂还在继续着,顾笑亭却充耳不闻。美美的饮了一口冰凉香醇的葡萄酒后,他试着翘起二郎腿,可床实在太矮了。
“早就应该让文过桑那奴才把床做好的!”他沮丧的想。
小兵物语
我是一个小兵,守城的小兵。
象我这样的小兵,襄阳有几万人。这些人里,有的是襄阳人,有的却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大家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决不让蒙古人攻下我们襄阳城。
襄阳城里最受人尊敬的就是郭大侠和郭夫人。十几年来,他们一直和襄阳同生死共存亡。要是没有他们,襄阳早就完了。
郭大侠是个好人,对我们从不打骂。郭夫人呢?我不清楚,不过我感到,她要守住这里,恐怕一大半是为了郭大侠。她看人的时候,你总觉得什么都藏不住,那感觉让我很难受。
郭大侠和郭夫人有个女儿,这个小姑娘一点都不象她的父母,成天的惹是生非。有一次过年,还让郭大侠的两个徒弟把鞭炮扔到我的身上。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郭大侠从别的地方捡来的?
大家都说郭夫人是襄阳城里最美的女人。
表面上我不敢说什么,但在我的心里还有人比她更美,那就是城东卖热汤面的茉莉。
茉莉今年十八岁,比我小三岁,但和我却差不多一边高。
她的一双眼睛笑眯眯的,象月牙儿。
茉莉对谁都很亲切,不象郭夫人,总和弟兄们保持着一段距离。
每天早上,我都要去城东喝一碗汤面。要是早上当值,就晚上去。
去的次数多了,茉莉便认识了我。
“干啥子哟,跑那么远,喝我一碗面。城西没有卖面的咯?”她吁吁叨叨的跟我说。
我不答她,只是默默的喝我的面。
渐渐的,她便也明白了。给我的面总比别人的多,还格外的加一把香菜末。
那香菜末撒在碗里绿油油的,衬着红红的辣椒丝,很耐看——就象茉莉。
今年,蒙古人又来攻了。是蒙古的一个王子带的军,听说是姓忽的。大家也不在乎,这么多年都守下来了,你个姓忽的就能攻下来?
可是仗打起来,却很吃力。这次的蒙古兵和以前不一样,一个个都象是拼了命了。我们在城头把他们一批批的赶下去,他们又一批批的攻上来。城墙下的尸体一堆堆的象材垛子,也许有一天,我也会象一根材一样躺在那里。
打仗后,便一直没去茉莉那里吃面了。心里虽然想得紧,可是没法子,大家谁不是咬着牙在城垛子下过日子。象赵二哥,都已经三四天没合眼了。
那天,我正从箭孔中向下看,刘头在后面喊我,说有人来给我送东西。
我回头一看,是茉莉!
她挑着一担的热汤面从城东走到城西来看我,城东到城西,难道不是很远么?
我低下头,一口口的喝着面。眼泪一滴滴落在面里,跟那绿油油的香菜末和红通通的辣椒丝融在了一起。
茉莉走时,低着头对我说:“别的我不管,你可要活着来吃我的面喽。”
我点了点头,做出我的承诺。
三天后,有人来到了城里。
是一个姓杨的少年和一个穿白衣的女子。
大家看了那女子,都说是天上的仙女。
他们说的对,但我的仙女却只是茉莉一个。
那姓杨的少年刚一到就立了大功,在城头救了郭大侠。大家都说他了得。
可是,我总觉得他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东西,让人看了就难过。
每一次他看那身边女子的时候,都象是生离死别前的目光——就象那天在城头茉莉看我的目光一样。
我有个奇怪的想法,他一生的愁苦都将因这女子而来,也将因着这女子而去。
而我和茉莉呢?我们之间,并没有那么深的阻重,我们会白头偕老吗?
在这漫天的硝烟战火里,我暗暗的问自己。
我并没有一个肯定的答案。
几天后,郭大侠的两个笨徒弟私自去行刺蒙古人的主帅,被人抓住了。本来,这没什么了不起的,襄阳没有了那两个废物,照样守得住。可是郭大侠却要亲自去救。
没有郭大侠,就没有襄阳。这道理人人都明白。可是他还是非去不可,我想,这就是大侠的悲哀。
和郭大侠一起去的,还有那个姓杨的少年。
我不知为什么要让他一起去,因为他救了郭大侠一次,大家就认为他还能救第二次?
我沉默的看着他们离开,当我看到那少年的眼睛时,我突然轻松起来。
那种目光,决不是去赴死的目光。那目光中,充满了希望。
于是我想,他们是会回来的。
他们果然回来了,只是受了伤。我是第一个发现他们的人,因为当时当值的哨兵中只有我仍然向大路眺望着,因为我仍然相信他们能够平安归来。
大夫说,再晚一刻钟,两个人就危险了。
生平第一次,我感到了骄傲。我救了郭大侠,便等于救了整个的襄阳——也等于救了茉莉。
郭夫人也很感激我,她把我从城上调了下来。说等她丈夫伤好了后,还要亲自谢我。
我想,这次应该能活着去吃茉莉的面了。
第二天一早,城内起了火警。
着火的是郭大侠家。
我第一个拿起水桶,向郭大侠家跑去。
郭大侠的伤还没有好,要是出了什么差错,襄阳就完了——还有茉莉。
火并不大,火头却很多,显然有人故意放火。浓烟中,传来刀剑相击的声音。
敌人来犯了。
我正想着如何冲进火里把郭大侠救出来时,身子突然一麻,被一个人背在肩上,头上被扣了一顶帽子。
是那个姓杨的少年!
他给我戴的是郭大侠的帽子。于是,我明白了他的用意。
他这么做是对的,郭大侠是襄阳的救世主,而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灰衣小兵。没有人在意我的死活——除了茉莉。
敌人果然追了上来,我听到他们在搏斗的声音。
突然间听到一声“着!”我的背上被锐器划过,传来一阵巨痛。
他背着我又跑了几步,我又听到有个阴森森的声音说道:“小子,投降了罢!”
然后便听他道:“郭靖给你!”将我抓起送到一个人的手中,然后又一脚将我和那个人踢下墙头。
那人兀自抱着我大声欢叫:“我捉到了郭靖的,我是蒙古国第一大勇士的!”
接着,又有两个人拽住了我的手足。
三个人大力的一拉。
恍惚间听见茉莉的声音——“别的我不管,你可要活着来吃我的面喽。”
云烟过雨
茫茫的白雾缭绕在这清冷的天地间,鹧鸪的悲鸣时断时续,让人的思绪也无法分明。
空蒙的雾气中几株幽怨的垂柳静静的斜绕着这小小的酒肆,湿漉漉的雾气涌到了屋子里,润泽着一切,不多时,几乎所有的物件都挂上了一层细细的水珠。
一个面目和善的中年人正拿着那块枣红色的棉布仔细的擦拭着架子上那一个个的酒坛,他擦的那么专心致志,以致于那激烈的自远而近的马蹄声也没有让他有任何停顿的意思。
门外一声马嘶未了,一个身着青色长衫的年轻少女已手提竹篮,缓步走了进来,她的步子好轻,点尘不惊,只带起那团团的雾气轻轻的旋舞。
中年人还在擦着,只是若无其事的淡淡招呼了一声:“来啦。”
年轻的少女也不说话,静静的选了张桌子,放下手中的竹篮,坐了下来,看着中年人继续着他的工作。
许久,中年人终于轻轻吐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微笑着道:“这‘明驼翰海'本是出自吐蕃,最是怕这潮湿之气,幸好有我这永和窑的天目瓷护着,不过也沾不得水气,否则甘冽之气便会弱了一分。”
那少女默默的从地上拾起那只竹篮往桌上一放,“你看看,没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