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站在那边,各怀心思,却是再没有说话了。
魔族阵营中吹过一阵号角,风雪茫茫中,魔族的铠斗士正整队,白色的一边斗篷涌动,也不知到底有多少凶悍的魔族兵将正在那边待势蓄发。
看着魔族军阵浩大,再看看魏军那边,铠斗士在雪地上排成了单薄的一线,犹如雪地上一条微薄的黑边,稀稀疏疏得快不能维持战线了。元义康面如土色,他小心翼翼地问易小刀:“易将军,以您的经验来看,我们还能顶住这次进攻吗?”
“都督,以末将争战多年的经验来看,末将有很大的把握,十有八九……”
易小刀咧嘴对着元义康笑笑,露出了洁白而锋利的牙齿:“我们死定了!都督,您还是快去找刀手准备吧,若您不嫌弃,末将也可以代劳的。要知道,末将当年也是号称‘纵横武川郡花街第一快枪手’,出手保证不会让您疼的!您试试?”
看着易小刀手中亮晃晃的刀子,元义康吓得后退一步,他哆嗦得话都说不完整了:“不,不,我……我要奋勇杀敌,我宁……宁可战死,决不放弃……”
“那随便你了,元都督。要帮忙时候记得说声啊,不用客气的。”
易小刀收回刀子,不住摇头叹息,一副很遗憾的样子,元义康吓得离他远远的。
魔族的进攻再次开始了,茫茫风雪中,白色的魔族斗铠和黑色的魏军斗铠缠斗在一起,魏军的防线险境环生,摇摇欲坠。危机关头,易小刀亲自操刀上阵,身为一旅主帅,他杀得俨如普通一兵,血染双手。每砍倒一名魔族兵,他便要大喝一声,让整个阵头都听得清楚:“你姥姥的,看你还敢拿口臭熏我!”、“你姥姥的,又宰了个不洗澡的!”、“你姥姥的,没带银子也想去天香楼?”、“你姥姥的……哦,是自己人。你姥姥的,你的脸被吓得这么白,我都当你是魔族兵了!”
连杀三个魔族兵,易小刀拄着刀子在地上急剧地喘气。他高声囔道:“喂,那边不洗澡又口臭的伙计们啊,刚才的可是误会来着!我和你们的可汗其实是青梅竹马的好朋友,不信你们回去问问他老人家,小时候可是谁帮他老人家切了小鸡鸡又帮他睡了老婆?那就是我老易啊,做好事不留名的老易!你们跟他一提,他准知道我!”
魔族兵被气得发疯,魏军士却是齐齐放声狂笑。
易小刀,这个年青的旅帅,他的带兵风格就是如此。即使在厮杀得最激烈的关头,他依然带着戏谑的笑容,生死对他来说不过是游戏人间罢了。因为他乐观而高昂的斗志,疲惫交加的魏军将士鼓起了余勇,他们鼓起了男儿的血性,与魔族拼命厮杀着,勉力支持着防线。
狂风大作,飞雪密集,风雪中,两军将士厮杀正烈,陡然,魔族后阵再次急促地响起了螺号声,号声呜呜,甚是急促。听到这螺号声,易小刀笑容一滞,哭笑不得:“你姥姥的,魔族崽子还要调兵上来?没想到,老子真的要成为大魏国的烈士了!那边口臭的伙计们啊,打个商量吧,大伙既往不咎如何?”
魔族的螺号声越来越急,奇怪的是,光听螺号声响却不见魔族增援上来,反而在他们的后阵却响起了厮杀和交战的巨大轰响,响起了魔族兵惊惶的呼叫和惨呼。
易小刀久经战阵,立即就知道魔族的后方出问题了,他精神大振,喊道:“弟兄们,他姥姥的援军到了!援军到了,大伙顶住啊!”
仿佛要验证易小刀的话般,在前沿厮杀的魔族兵齐声呐喊起来,喊声中不见兴奋,反而显得十分惶惑。他们发一声喊,脱离了与魏军交战的战线,向后急急退去,队形混乱。
见此便宜,不捡的是傻子。易小刀率军紧追上去,砍了十几个殿后的魔族铠斗士。突然,一员高大的魏军铠斗士飞快地从雪幕中跃出,突兀地出现在魏军阵前,与追击的魏军铠斗士们恰好撞了个正着。
一时间,两边面面相觑,都是看得呆了。
见到前面出现了魏军大队,那魏将表现的不是欢喜,而是惊恐。他怪叫一声,调头向右就跑,那惊恐的样子像是背后有鬼在追着他似的。
有魏军喊到:“那边的弟兄啊,你不要跑!我们是横刀旅的人!”
但听到那呼声,那魏军不但没停步,反而跑得更快了。
易小刀惊疑不定:“你姥姥的,搞什么鬼?我怎么看这家伙像申屠绝?身形像,声音像,连穿的斗铠都像!喂,你们看,像不像啊?”
“确实好像申屠旅帅!他今天穿着的就是特制的王虎斗铠,我认得的!”
“他姥姥的,什么申屠旅帅!是申屠王八蛋!这家伙把我们坑苦了!弟兄们,追上去,宰了他!”
“别忙,”易小刀拦住部下:“申屠绝怎么从魔族军阵里逃出来?有问题,大家都不要动,戒备好了!”
“易将军!”不知什么时候,元义康又凑到了易小刀身边,他战战兢兢地说:“刚才跑过的那个人,本都督怎么越看越像申屠旅帅?”
易小刀嬉皮笑脸地问:“很像吗?我怎么觉得不是很像?”
“呃,本都督觉得有点像,但既然易将军觉得不像,那肯定是本都督看错了。”
“不像吗?我突然觉得有点像了……”
“呃,其实我觉得还真的有点像……”
“像吗?我觉得还是不像。”
“……”
元义康终于发觉了,易小刀平时还算个正常人,但到战阵上便成了疯子,要跟这家伙正经说一句话根本是做梦!越危险,他便疯得越起劲。
元义康还没来得及生气,突然听到魔族阵后轰然响起了一声恐怖的呐喊,铁器撞击声、呻吟声和被击毙人的尖叫声,一声恐怖的呐喊撕裂战场:“申屠绝,我要你的狗命!站住了!”
一个浑身是血的黑色铠斗士从魔族军中陡然跃出,他身上缠着一块不知是什么质地的布料包扎肩头的伤口,向申屠绝逃跑的方向急追,边追边嚎:“申屠绝,站住了!为镇督报仇,我要你狗命啊!”
冲天杀气凶悍如火,连这边魏军都浑身战栗起了鸡皮!
在他追赶申屠绝的路上,无论是步兵,铠斗士也好,一旦挡住了他的去路,那便像挡在了飓风面前的脆弱小草一般,黑色佰刀闪电一击,顿时斩得支离破碎。
黑色铠斗士追着申屠绝,但又有一群白色的魔族铠斗士追着他。
魔族铠斗士们用华语乱七八糟地囔着:“王旗,王旗!把王旗交还我们!还给我们啊!”
像一群野狗在追着一头猛虎。魔族的铠斗士们远远地跟着,不敢靠近那人的身周五米内——这是那大佰刀的攻击范围,简直是死神划的一个圈。
一群人急匆匆地从魏军阵前冲过,一追一逃的两人也好,魔族铠斗士也好,谁都没有停步来理会那边的魏军,他们风卷残云般跑得远了,消失在蒙蒙雪幕中,易小刀和元义康都看得呆了。
没等他们回过神来,只听得哇哇几声怪叫,却见申屠绝掉头又跑了回来,他向着魔族的军阵中冲回去,一路逃一边囔道:“救命啊,救命啊,快救命啊!快拦住他啊!”
浑身是血的铠斗士跟在他身后,一路狂吼如雷道:“申屠绝,莫逃!便是天涯海角也要杀了你!”
二人直直照着魔族军阵冲过去。一路的魔族兵马都慌忙给他们让开了道路,他冲得极快,来不及闪开的魔族兵马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毁灭的黑色魔刀便闪电般落到了他们头上,只听到佰刀砍劈铠甲和骨头的清脆锉切声不绝于耳,哪怕镰刀锄草都没他杀人来得快,快得让人目不暇接。
在观战的魏军看来,只见一道黑色的旋风冲过,接着便是破碎的头颅、肢体和破碎的铠甲漫天飞舞,在他经过的道上,一路都是魔族士兵的尸首和破碎的铠甲,雪地上红色的一片显得分外显眼。他纵横于魔族军阵中,左冲右突,横扫一切,如战神下凡一般当者披靡。那简直是一路活动的死亡飓风,魔族兵马急忙四散躲避。
照旧是那群白色的魔族铠斗士追在他们身后,他们高囔道:“散开,快散开,大家莫要挡住他们——好汉,好汉,无敌的好汉!把王旗归还我们罢,你们的恩怨与我们无关哪!”看他们的语气,几乎是低声下气地哀求了,哪里还有半分草原勇士的气概?
这几伙人一路逃跑,一路冲杀狂吼,一路追赶,他们的身影渐渐远去,刀光剑影和飞溅的鲜血在雪幕中慢慢隐去了踪影。
魏军也好,魔族也好,大伙都停止了厮杀,呆呆地站在原地,人们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不真实感,风呼呼地刮过,雪纷纷落下,两军阵头都笼罩着深沉的沉默,在这幕不可思议的情景面前,众人手足无措。
半响,魔族军阵后响起了一片锣声,有人在高呼:“秉遵可汗大令,天神在上,可汗有令撤军,撤军!草原的鹰们,跟我走!”
倘若这个撤军令是前一刻颁布的,杀意正浓的魔族铠斗士是数什么也不可能答应的。但被这莫名其妙的冲杀搅了阵,魔族前阵士兵被打得失魂落魄,也没了那股锐劲。他们不甘心地望着眼前的魏军人马,磨磨蹭蹭地在各路头人的统带下整队,转身撤离,那路白色的魔族大军逐渐消失在魏军面前。
过了好久,魏军阵头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死里逃生的士卒们欢喜得都傻了,拼命的叫啊、囔啊、跳啊、雪地上那片黑色的魏军军阵仿佛是一锅沸腾的粥。
“大魏万岁!”
“边军万岁!”
“东陵卫万岁!”
一片欢呼声中,元义康和易小刀对视了好一阵,易小刀问:“元都督,你可是在做梦吗?”
“这个……”元义康咬咬自己的手:“好像不是。”
“那就肯定是末将在做梦了……唉,这么真实的梦,为什么没梦见欧阳青青而是梦见了都督您呢?太可惜了,倒是这个喊打喊杀的人有点眼熟,好像也是见过的?”
易小刀这么说来,元义康倒也觉得那声音很耳熟了。他想了一阵,叫道:“没错,这人我也见过的,是靖安东陵卫的孟聚督察!他追着申屠绝干什么?”
“孟聚说申屠绝害死了叶镇督?”
两人都是聪明人,一想便明白了事情原由。元义康沉重地说:“没想到,天妒红颜,叶镇督这么年青就……太可惜了。那申屠绝,当真可恶!”
“这样的话,我倒明白出什么事了,孟聚是为了叶镇督报仇来着,他一路追杀申屠绝,不惜冲入魔族军阵中,可那伙魔族兵追着他喊什么王旗……难道他还冲到了可汗御营中夺了旗?
元义康骇然:“这么说,他竟是一个人把魔族杀了个对穿!”
“恐怕不止咧,瞧这势头,他还要再杀一个对穿回去!”易小刀啧啧赞叹着:“照末将看,只要申屠绝这样不停地窜着,看那疯劲,孟聚迟早会把整路魔族大军都毁掉的!真是勇将,一人能敌千军,末将原先还以为,这样的勇将只是书上乱编呢,没想到竟真的存在啊!孟聚,当真是条汉子!平时他斯斯文文的,真看不出来他竟如此有种,我易小刀算是服了!”
想到孟聚的勇悍,两人都惊叹不已。
远处有人在喊:“都督,都督!有一路兵马朝我们过来了,靖安守备旅冲破包围圈回来了!”
远处延绵了一路兵马,黑色的步兵和斗铠混集,兵马队列整齐,显然不是败退的溃兵队伍,而是一支成建制的大军。在那路壁挂内马的前天,一员白发的老将威严地持着大旗给大军开路领道。
“肖恒将军!”元义康和易小刀都迎了小去,元义康尤为欢喜。虽然魔族军退去了,但直到现在,见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嫡系兵马,他才有一种踏实的安心感:“肖将军可算回来了!我担心你们出事,可是担心坏了!”
老将沉稳地行了个军礼,单膝跪下:“末将无能,让都督操心了。”
元义康连忙扶起了他:“哈哈,说什么呢!活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哇!如何,守备旅的弟兄们都好?兵马损折的不重吧?”
“托都督的福,兵马损折了约莫两成,好在骨干还保留着。”
这时,元义康才来得及打量眼前的兵马,他吓了一跳:眼前的这路士兵,士兵们人人腰间都挂满了魔族兵的首级——不是一般魔族兵的首级,中间还有不少铠斗士呢!
“天哪,肖将军,你们杀了这么多的魔族铠斗士啊?当真了不得啊,这可是大功啊!快告诉我,你们斩首总共多少?”
“启禀都督,我军携回首级数量总共一千一百多,其中有五百魔族铠斗士,不过……”
元义康听得心花怒放:“了不得,老将出手,当真了不得!今日大战不利,各路兵马都一败涂地,唯有守备旅有如此战绩,真是太了不起了!我定要奏请朝廷为将军您请功!”
老将军脸色一红:“不敢当都督谬赞,末将不敢偷天之功为己有。其实,若不是孟督察舍命相救,末将和麾下的儿郎们都要全数死在魔族手下了。这一千多首级,大多也是孟督察和他的部下们的斩获,并非末将的功绩。”
元义康一惊:“孟督察?哪个孟督察?”
“启禀都督,是东陵靖安署的孟聚督察!都督,末将要代孟督察请功,他不但杀死了千余魔族救出了整路守备旅,还阵斩了柔然国师阿勒姆……”
“阿勒姆?”易小刀惊呼插嘴道:“可是那个阿勒姆?柔然的大国师?朝廷悬赏的那个赤城屠城血案凶手?”
“正是此人!请看,这是阿勒姆首级,这是他的战旗,护卫阿勒姆的护卫大都被诛伏了!元都督,易将军,天道好还,赤城死难的人民历经十年,他们的大仇终于得报了!”
元义康来边塞不久,还不知道赤城血案是怎么回事,但周围的边军士兵们却是大多知道的。听闻凶名显赫的阿勒姆被杀,士卒们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
“阿勒姆诛伏!阿勒姆诛伏了!”
看过阿勒姆的首级,有些士兵们当场痛苦出声,他们对着黑色的天际囔道:“爹爹,妈妈,你们可听到了吗?你们的大仇终于得报了!阿勒姆被斩首了!”
“孟督察长命百岁!”
“孟督察万岁啊!”
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