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何止俺看出来了,文先生、易小刀他们几个,谁都看出来了。”
王北星抬手喝了一杯酒,咂砸回味了一阵,他说:“是为前一阵太子过来的事,老大你还一直过不去?”
孟聚默默点了点头,慕容毅走了好几天了,但孟聚心里始终觉得很难受,沉甸甸的,像是压着什么似的。
他叹口气,没说话,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王北星叹道:“慕容毅呢,当年我在靖安时也见过他几次,确实是条汉子。他讲义气有担当,跟老大你是过命的交情,你难受也是情理中的事。但没办法,他是朝廷的太子,跟咱们不是一路人,始终走不到一条道上去,有这一天也是难免的。好在咱们跟他好说好散,也没难为慕容毅老哥,算对得起这一番交情了。”
孟聚点点头,闷头闷脑地喝了杯酒,王北星说得很有道理,但他始终不能明了孟聚心里的感受。
如果那天,慕容毅以昔日交情苦苦哀求孟聚南下助战的话,孟聚说不定还好受些。但从头到尾,慕容毅都没有提起半个字,这反而令得孟聚更加愧疚——慕容毅珍惜这份兄弟情谊,他宁可自己再苦再难,哪怕死,他也不让孟聚为难。
相比之下,自己的做法呢?
每次想到这里,孟聚心头像梗着一块铁,心存愧疚,他叹道:“北星,慕容兄确实是个肝胆相照的好兄弟,我愧对他了。”
“老大,这是没办法的事。你是汉人,是咱们华夏后裔,你站在咱们汉人一边,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就像慕容太子他只能站在鲜卑人那边一样,这是注定的事。我们没别的路走。”
王北星这么说,孟聚才感觉心头稍微好受了些:是啊,就算事情重来,让自己再选择一次,自己还是只能做出这样的选择吧?正如王北星所说的,这是注定的事,自己只能选择站在自己的民族一边。
有时候,孟聚真的很羡慕王北星他们,比起自己,这些军汉的思维更简单,更明快简洁。对他们来说,敌人就是要不折手段消灭的,只要选择了阵营,他们马上就一往无前向前冲,哪怕对昔日盟友出手也是毫不留情。相比之下,自己这个军阀实在是优柔寡断兼多愁善感了。
孟聚搁下了酒杯,似笑非笑:“我说,北星,你今天可是话里有话啊,什么鲜卑人汉人什么的——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王北星嘿嘿干笑两声:“老大,我又不是聋子和瞎子,大唐北伐传檄天下,这么轰动天下的大事——咱就算识字不多,身边总也有个师爷帮写折子的,这种大事他们要是不跟我说,我该打扁他们屁股才是。”
“你都知道了……那大家都该全知道了?”
“我看着,旅帅、营官一级的军官,几乎没一个不知道的。再过几天,下面的人也该知道了。”
“那,大伙是怎么议论这事的?大家觉得,我们该投哪边?大魏,还是南唐呢?”
王北星笑道:“老大,打仗你是名将无敌,但说起做官,你就是外行了。这么大的事,你没表态,我们当部下的哪个敢先作声?哪个如果多嘴说一句咱们该投南朝了,可万一到时候老大你最后决定是投了大魏,那到时候他还要不要命了?这是掉脑袋的大事,谁敢乱说话?所以,旅帅们现在都一个个在装糊涂,谁都不敢先表态。”
孟聚哑然失笑:“难怪了,这么大的事,竟没一个人跟我提起的,我还当大家都不关心这事呢,敢情你们都是闷在肚皮里做文章啊。北星,那你跟我说说,这件事,大家都怎么想的呢?”
王北星摇头:“大家怎么想的,人心隔肚皮,这确实不好说,但这几天我观察众人,倒可以揣摩出几分来——先说好了,这是咱们兄弟之间的酒话来着,你可不许当真了。”
“无妨无妨,你随便说说,我也就姑妄听之,就当是下酒的疯话吧,来,干杯!”
两人对斟了一杯,都是一饮而尽。
“老大,你麾下的兵将不少,但其实也就分两派。一派呢,是当年在东平时就跟随你的老兄弟们,象我啊、象留守东平坐镇的六楼老哥、留守靖安的蓝老大啊、肖恒老哥、坐镇冀州的江海、还有现在就在你身边的王虎、齐鹏、徐浩杰他们,咱们这些人,都是你身边的老班底了。
其中象蓝老大、肖恒老哥这些人,他们当惯了大魏朝的官,几十年了,就算条狗也养出感情了。现在你忽然跟他们说咱们要跟大魏朝彻底闹翻了,要换南朝那边去,那些老派的将军都是习惯忠臣不事二主的,他们说不定会脑子一时拧不过来,搞不好还会跟你闹上一阵。
但你也不用太担心,我看着,老弟兄里会反对的,顶多也就那么两三个人而已。大多数老兄弟都是懂事的,只要你把道理跟他们说清楚,他们是能听进去的。对他们,老大你得以理说服,以情打动,不可强硬压迫了。”
孟聚听得很认真,他道:“北星你言之有理,那另一派呢?”
“另一派,那就是后来加入咱们东平军的新人派了——他们大多是来自边军各部的,也可以管他们叫边军派。对他们,老大你反而不用担心。如果你真想投南唐的话,他们是绝对支持的。”
“嘿,这又怎么说呢?”
第二卷 北疆风云 第三百二十五 整军(中)
“孟老大,你想啊,边军那帮人都是造过大魏朝反的,按照大魏朝的刑律,他们都是诛杀九族的大逆。虽说你收留他们保证既往不咎,但只要咱们东平军还在大魏朝里,他们就一天就不能彻底安心,怕的是将来形势稳定之后,鲜卑人拿他们秋后算账咧。但如果你投了南唐李朝,在李唐那边,大家都是来投的有功之臣,他们的黑历史就被彻底洗白了,那他们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这几天里,边军那边也有不少人来找我攀交情打探风声。”
孟聚惊讶道:“边军的人,找你打探风声?”
“呵呵,咱老王也是大都督你的老班底了,知道点内幕消息很奇怪吗?反正这些送上门的冤大头,咱可是不宰白不宰了。”
王北星笑意吟吟的,一副狐狸抓到鸡般得意的表情,孟聚不禁莞尔:“看北星你的样子,像是在他们那刮了不少油水了?”
王北星哈哈一笑:“这是托老大福气了。要说油水,这帮丘八还真没多少好刮的,不过免费的吃喝倒是骗了不少——呃,老大你不要问我是谁,问了我也不会说,反正你知道是边军的那帮人就够了,他们想在我这里骗些内幕消息回去,结果说来说去,倒是让我听出了他们的心思。”
“北星,那你自己呢?你是怎么看这件事的呢?”
王北星摇头道:“这是大事,不是该我多嘴的。”
“没事。这里就我俩兄弟,你就随便说说吧。”
王北星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老大,选择立场,这是我们东平军上下的生死大事。我可不敢随便乱说啊!现在,我只知道南朝给你封了一个兵部侍郎兼征北将军的衔头,其他什么东西都不知道,这可怎么说呢?南朝那边,除了一份任官的诏书以外,他还给了主公您承诺了什么吗?他答应了我们多少军饷、多少装备?我们现在养了十几个旅五万多兵马,占了北疆六镇和八个州郡,这么大的地盘。这么多的兵马,将来南朝统一了天下之后,他们能不能容下我们,会不会削藩?”
王北星喝了不少酒。但他的眼睛很亮,浑然不像个喝醉的人:“主公,你可不能太死心眼了。虽说大家都是汉人,同根同种,但南朝也不能把我们白白利用了。我们现在拼死拼活帮南朝厮杀。万一天下一统时候他们就把我们一脚踢开,落个鸟尽弓藏的下场就没意思了。主公,你是个老实人,斗心眼的话。你未必玩得过那帮南蛮子。所以,我觉得有些事你最好现在就跟他们说清楚。要南朝保证咱们的地盘和兵马不动,主公你世代镇守北方。世袭罔替,得是他们的皇帝明发诏书确认了才行。”
孟聚蹙起了眉,想了一阵,他说:“北星,粮饷装备的事,我们现在跟南朝也不接壤,他们就算答应给也送不过来啊?所以,这件事,提了也是白提。倒是你说让南朝发份诏书,保证咱们的地盘和兵马,这还有点意思……不过朝廷的事情,历来是复杂的,大魏和南唐都一样。皇帝的话,未必就是金口玉言变不了的。就算南朝皇帝李功伟真的颁发了诏书保证咱们的地盘和兵马,那又怎样?将来他们想反悔收拾我们的话,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将来我们跟朝廷的关系如何,这还是要看那时大家的实力来定的。”
“老大,话虽如此,不过有份诏书总比空口白话来得好些吧?南朝就是将来想翻脸也要顾及一点脸面吧?老大,南朝现在还要求着我们帮打天下呢,如果连一份诏书都不肯给的话,那他们的诚意就有问题了。我们怎么能相信,他们将来得天下以后还会善待我们呢?如果南朝真那么没诚意的话,那我们还不如干脆……”
孟聚打断了王北星,他肃然道:“北星,南朝李唐北伐,这不但是南朝一家一国的事情,也是我们北方汉人期盼了三百年的义举,事关汉统复兴的大业。我们被国人欺压了三百年,多少人赴汤蹈火,牺牲流血,终于才盼来了这一天,这是大义所在,势不可挡。我们倘若为一己私利阻挠北伐甚至助纣为虐的话,那百年后,我们会在史书上留下千古骂名,遗臭万年的。”
孟聚说得严肃,王北星愣了下,然后,他苦笑:“老大,你也忒小看我了,我不是说要给慕容家助战——我王北星再没出息,好马不吃回头草的道理,我还是懂的,我们已经跟鲜卑人闹翻了,大魏那边,我们肯定是回不去了。
我的意思是,咱们先前帮大魏打魔族,接着又帮慕容家打拓跋雄,现在又要帮南朝打慕容家——帮这个帮那个,流血出汗的都是咱们,怎么就没想到为自己打仗呢?
咱们强兵在手,又有叶家帮忙——南朝那边如果有诚意还好说,如果他们没诚意的话,那我们就来个两不相帮好了,等他们拼个精疲力竭之后,咱们联合叶家,挥师南下,把洛京给抢了过来,让老大你也过一把皇帝的瘾,咱们几个做兄弟的也混个开国元勋,想来那时候老大你也不会亏待咱们这些老兄弟吧?”
王北星盯着孟聚,目光炯炯,目光中充满了诱惑的味道。
孟聚愣了下,随即哈哈大笑:“北星,你喝多了,都开始说胡话了。不说这个了,来,我们喝酒!”
“没错,我喝多了。来,老大,干一杯!”
“要朝廷给你明发诏书,明确保证东平蕃的地盘和权力?”
易先生盯着孟聚,像是在看着什么古怪的东西一样。
孟聚耐心地重复道:“没错,易先生,东平军愿意举军反正加入大唐,但大唐是否也该给我们一个身份或者承诺?我们的要求不高,请陛下发一份诏书,保证将来天下一统之后,大唐不会动我们的地盘,保证我们兵马的粮饷补给,而东平军愿为朝廷北疆屏藩,令圣君无北顾之忧。”
“孟征北,你是咱大唐的从二品官员了,你的官比我这个小鹰侯大多了,道理不需我说你也该懂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有臣子跟圣上提条件的吗?”
孟聚撇撇嘴,他最烦的就是听这些屁话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有本事你跑去跟慕容破说这句话看?
“易先生,我是大唐的官员没错,但我手下的武将文官可不是大唐的官员啊。就算我想举义反正,这么大的事,他们不支持的话,我一个人怎么办得成?”
“哼,孟征北,想要挟朝廷?”
孟聚按捺住怒火:“末将不敢,只是麾下军将皆有顾虑,恳求朝廷明示!”
易先生抿了抿嘴,只觉得此事棘手无比。
在心里,他其实也承认,孟聚的要求其实是很合理的,大唐朝廷既然想招揽东平军反正,总得拿出点诚意来,保证人家地盘这是很起码的条件了,不然人家干嘛要为大唐卖命?
现在,大唐正是用人之际,倘若孟聚只是小州小郡的军阀,只要他肯举义反正,朝廷说不定都肯捏着鼻子承认他的地盘了,反正天下一统后,这点地盘的小军阀也翻不了天去。
但问题是,孟聚不是一般的小军阀,他拥有的地盘实在太大了,北疆六镇加八个北方州郡,那疆土都占了北魏的四分之一了。大唐志在恢复刘汉疆域一统天下的,但放着这么大一片领土被镇藩割据,这件事,不要说自己无权答应,即使是北府的断事官萧大人也没权力答应的。
“孟征北,你的要求,倒也不是不合理,但你所求之事,我这边是没办法答应你的,只有圣上和朝廷才能办到。陛下说过,希望你能在方便的时候返京,他很希望能见上你一面。我看,最近你是不是能抽出时间去江都走一趟,也好觐见陛下?有什么请求,你当面向陛下说,如何?”
去江都?一时间,孟聚还真有点怦然心动了,想着那传说中的江南风光十里红软,那美女如云万丈红尘,自己走一趟,好像也不错?
但想了一阵,他还是摇头叹道:“易先生,我是很想去江都觐圣的,但现在的情况,来回一趟起码要半年,我哪里走得开?”
“怎么会走不开呢?上次你离开北疆南下帮慕容家打仗,不也是走了大半年吗?”
“易先生,这次跟上次已经不同了。”
孟聚解释道:上次,自己敢于放心南下,是因为自己地盘小,只有区区北疆三镇,部下都是跟随自己多年的老部下了,人心齐又忠诚,自己才敢放心南下。
但现在,自己的地盘已经扩展到了整个北疆兼八个州郡了,地盘大事情繁琐不说,手下的兵马也开始龙蛇混杂起来了。不说别的,光是济州的这几万边军新降人马,他们纯粹就是畏惧自己的武勇而降服的,这帮边军武官心思狡黠,性情桀骜,哪个是好相处的?如果自己不在了,谁还压得住他们?自己回江都觐见是好事,但搞不好回来时,东平军都不姓孟了,那就麻烦了
第二卷 北疆风云 第三百二十六 整军(下)
听孟聚说完,易先生默然,然后他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