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城的江海江都督。江都督精明强干。无论军政两务都甚是拿手。他文武双全,善于统筹运谋,学生觉得,要在冀州开始军屯的话,江都督该是最合适的主持人了。”
孟聚眼中精芒一闪——文先生的眼睛也太毒了。他加入东平军也没几天,平时不声不响的,却是把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啊。
孟聚沉吟片刻,点头:“先生所言甚是,江都督精明强干,文韬武略皆是精通,确实是主持军屯事务的最佳人选了。但问题是,江都督已任了赤城都督,那里是抵御北魔的重要前沿,那里也是离不开江都督啊。”——说话的时候,孟聚自己都觉得心虚:江海这个挂名赤城都督,可有机会去赤城上过半天班吗?
“学生也知道,江都督是主公身边的得力臂助,深得主公信任倚重,若是等闲小事,学生也不敢劳烦他了。但军屯事务关系我军大计,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要想顺利推行,非得江都督此等能干的重员主持才行啊!”
听着文先生一本正经地说着反话,孟聚差点没笑出声。他强忍住笑,以同样的严肃态度说:“既然先生这么说的话……无奈何,事关大局,我也只能忍痛割爱了。”
文先生笑笑,他起身深深一揖:“主公决断英明,军屯产粮,将来必然活人无数,此乃天下万民之福,亦是主公的福德啊——主公,将江都督由赤城都督转任冀州布政使,专门从事军屯事务,主公意下如何?”
“先生之策大善,便是如此吧……说干就干,第二天一早,孟聚便召了江海过来。当着江海,他鼓起腮帮子,先是把将来饥荒的恐怖预测说了一遍,接着又大力鼓吹了一通军屯的好处和重要性——总之,军屯关系东平军生死存亡,关系天下万民福祉,那是无论如何重视都不过分的。
“国无粮不稳,军无粮不安,这道理,不须我说江都督你也该明白的。如今,大魏连年战乱,农夫抛乡,良田荒废,倘无得力措施,将来饥荒必现。军屯一事,利国利民,势在必行,本座有意在冀州推行军屯,只是尚缺一名能员主持此事,江都督文武双全,目光独到,可有什么好人选给本座推荐吗?”
孟聚说话的时候,江海一直在安静地倾听着,他目光炯炯,眉头微蹙,很专心的样子。
待孟聚说完,他肃然起身:“大都督所言甚是,军屯事关我军大局,确实不可轻忽。请恕末将狂妄,末将自觉在政务上也是薄有心得,微有自信。倘若大都督允许的话,末将愿毛遂自荐,担当此任。”
江海自告奋勇,这让孟聚松了口气。他客气了两句,说是身边少不了江都督这样的得力臂助,没有江都督在身边,他简直无所适从了,但为了大局,为了天下万民,没办法,只能把江都督放出去主持此事了。
“江都督有此雄心,本座亦是欣慰。今日起,其他闲杂事宜,江都督就不用分心操神了。春耕时节不等人,从今日起,你就卸了赤城都督一职,专心于军屯事务。江都督,你就此转任——”
孟聚微微沉吟:“——转任冀州都督,兼我军的军屯大使!”
“是,谢大都督栽培!”
“好,江都督,你这就下去准备吧,尽快做个计划,需要的人、财、物,你直接向本座报告。待军屯告成,江都督你就为我军立下大功了,届时,本座对你将另有重任。”
“谢大都督栽培!请大都督放心,末将尽快推行此事,竭尽全力,使我军再无饥谨之忧——末将这就告退了。”
江海兴奋地告辞而去,望着他的背影,孟聚目光很是复杂。
昨晚,文先生的献策是建议把江海转任冀州布政使,去掉他的军职,彻底断绝他插手军权的机会。但今天,江海的态度实在太好了,主动请缨,态度恭顺,这使得孟聚实在没法把布政使的任命说出口来——对方毕竟是东平军的元老了,追随自己时日甚久,一直有功无过,又是态度配合,主动请缨,自己若是平白无故将他贬职了,这也太说不过去,难免让部属寒心。
“只是,江海,他在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琢磨着江海离开时的表情,孟聚心中实在好奇得很。(未完待续)
第二卷 北疆风云 第二百九十四 说客(上)
江海是个很雷厉风行的人,孟聚深刻地体会到了这点。
中路军主力还停留在冀州的蒲仪县休整呢,江海已经干脆利索地辞去了中路军中军指挥的职务,将手头的兵马和斗铠都移交给了王虎和齐鹏,然后,他领着亲兵队伍,当天就冒着蒙蒙的雨水骑马离开了蒲仪县,直到大军离开蒲仪县之后,孟聚都不知道江海去了哪——孟聚甚至有过猜想,他该不会一气之下怒而出走了吧?
直到一个月后,孟聚已出冀州了,一个满身泥水的信使才赶上了中军,孟聚才重又知道了江海的动向。
原来,这个月里,江海领着亲兵已经在雨季里把冀州的几个县城给走了一遍,从荒山野林间搜找出了数以千计的难民,将他们重新引领到平原上,开始拓荒和定居——中国的老百姓就像野草一样,他们经常被摧残,但要想彻底杀绝他们,这却是很难办到的。
在信中,江海向孟聚汇报,他目前在冀州靠近中山郡的唐村县、木亦县等地已经开始了拓荒,目前已招募到难民五千多人,编组成十四个村落,已给流民划分了耕地,委派了统管的头人,开始了军屯建制。但今年春耕的节气已经错过了,第一季夏收怕是收成不会好,粮食收成怕是只能勉强自给。但江海估计,到第二季时候,军屯区应该能增加到三万流民的编制,能开拓荒田十万亩,那时,军屯应该就能转亏为盈,能为大军提供粮草了。
但在目前,军屯区还需要中路军的大力支持,急需粮食五百石,耕牛两百头,犁具五百副、铁锅一百口、棉被五百铺……
看着那页长长的清单,孟聚能做的只有叹气了:不辞劳苦。以都督之尊沐风栉雨亲临田埂,江海的这个态度,再怎么说都是无可挑剔了。倘若不是自己心存芥蒂,在麾下能有这样一个认真负责的能吏,自己该感到高兴才对。
但现在,江海越是表现得尽忠职守,孟聚就越是感觉心虚。他思虑再三,终于还是在江海的来函上批复了:“同意调拨。函上所列物辎转并州布政使李从速办理。即发。”
签罢,他将这封复函放进了阅完的公文里,招呼帐外的书吏进来:“这都是今天要发的,你们登记好,交给参文处——特别是最后这份,请文先生看完过来下,我想听听他意见。”
书吏应声将那堆公文叠起来抱走了,看着他的背影,孟聚有点发愣。
以前在东平时候,孟聚对地方民政一直不甚上心。他治理地方的办法有点类似后世的承包责任制:地方官府怎么施政,怎么治民。他一概不理,只要在夏秋两季的征收时节,地方官府能把军粮交够上来就行了,至于民政、财政、治安、司法等事务,孟聚一般都留给当地官府自理——并非孟聚不知道这样做的后遗症很大,只是他精力有限,光是忙活军务就累得虚脱。实在顾不上地方上的事了。
但这种放羊式的理政方式,放在东平时代还能勉强凑合——那时地窄人少,政务没多少。孟聚料不料理都差不多。但现在的话,随着各路兵马频频报捷,东平军的地盘越来越大,每天从各地发来的公文都有几十件,建立一个协调各地、统管全局的中枢机构就很有必要了。
为此,孟聚成立了“参军文书处”——这听起来像是主帅身边的文书助手,但拥有的权力却是极大:他们有权查阅机密文书,知悉各处要害军机,各地官府和军将给孟聚发来的公文和请示,也是由他们先审阅并拟处置意见再递孟聚决策,而孟聚对各地东平驻军和地方官府发布的命令,也都要通过这参军文书处审核后发布,认为所决不妥的,文书处甚至可以退还给孟聚重议。
正如孟聚所估计的那样,文先生很快就过来了,手上拿着的正是孟聚江海的那份文书。看到他过来,孟聚松了口气:看来,自己方才的犹豫是对的。文先生肯定是也要自己不要答应江海要求的吧?
文先生坐下,直截进入了主题:“主公,学生刚刚看到了江都督的请示,您的处置……先生觉得,稍可斟酌。”
“哦,先生也觉得不妥吗?既然如此,本座就干脆回绝江都督好了。”
“拒绝?”
文先生诧异地望着孟聚:“学生何曾说过这话?学生这趟前来,就是想劝主公:对冀州的请求,主公您不但要答应,还要加倍给才对。”
孟聚愣住了:“文先生,你说的什么?加倍给?光是江都督所要的,本座筹措起来就很吃力了,何况加倍给付?”
文先生心平气和地说:“主公,再困难也要给。我们是要建立二十万人的军屯区,要每年为军队供应二十万石的军粮,这关系我军未来十年的基业。但学生看江都督来函,他才要那么点东西……简直是杯水车薪,也就能维持几个流民点罢了。就这点投入,是干不了大事的。”
“但江海并没有要求这么多……”
“学生斗胆猜测,江都督知道我军物用贫乏,国事艰难,他该是顾全大局,不愿让主公为难吧;或许他还有些其他顾虑——但不管如何,冀州军屯,关系我军长远发展,是我军的根基所在,这是压倒一切的要务。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我们现在的投入越大,将来的收获就越多,这个道理,不需学生多嘴,主公也是明白的。现在,趁着我军外部并无强敌,我们必须尽快强大自身,冀州军屯就是我军发展壮大的关键所在了。”
孟聚沉吟,文先生说的道理,他其实也是认同的。大投入才有大产出,大投入才能见效快,这是后世早已验证过的真理。现在冀州一片荒芜,若是按原来的办法按部就班,何年何月才能把军屯给办起来?
现在大家都在跟时间赛跑,慕容家忙着剿灭拓跋雄的边军余孽,南唐也在急着恢复征伐西蜀之后的军疲财乏——无论北魏还是南唐,都是根基深沉底蕴厚实的大户,不说别的,光比人才这一项自己就望尘莫及了,自己连个参军文书处的几个幕僚都凑不齐人,如果不能发展得快些,如何玩得过这些财大气粗的富豪?
文先生建议加大对冀州军屯的投入,孟聚是不反对的。但问题是,军屯的负责人是江海啊!自己好不容易才把他从军队中赶出去,现在马上又要给他掌控那么多的资源——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把江海留在身边,另遣一员信得过的能吏去主持军屯就好了,现在也不用那么纠结了。
看着孟聚神色变幻,文先生仿佛看出了他的想法,他说:“江都督精明强干,是主持此事的不二人选。主公倍赐所需,也让江都督看到了主公推行军屯的决心,他定然更加用心此事。以江都督的才干,只要他用心任事,军屯之事就定能成功。届时,冀州的百万耕田,将是主公霸业的基石啊。”
“定然成功吗?世事难料,如果……”
文先生打断道:“主公如此慷慨,要人给人,要物给物,无论江都督还是旁人看着,主公确实已仁尽义至。倘若江都督还是不能按期完成军屯,辜负主公信任的话,到那时,无论主公如何处置,他也是无话可说了。”
孟聚缓缓点头,文先生说得已经很露骨了:自己加倍给付,虽然耗费的物资多了,但也是对江海的巨大压力,他没了退路和借口。到时候,如果军屯成功,那自然不消说,自己将是最大的受益者;如果做得不理想,那自己也可以乘机发落江海,他也没了推脱的理由。
事情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绝了去——文先生肯定没听过这句话,但他腹黑的策划却是暗含其中道理,显得大气利索,光明正大得让人无话可说。
这已经不是“算计”而是堂堂正正的阳谋了。就算江海猜到了孟聚的用意,他也没别的出路,只能拼下一条命去把军屯办成,否则将来被罢黜也是无话可说。
这种堂堂正正又暗藏锋芒的风格,很是投孟聚的胃口,他说:“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这事就如先生所言吧,冀州所需,一律加倍调拨。希望江都督勿负吾望,早日建功才好。”
~~~~~~~~~~~~~~~~~四月中旬,东平大军的中路军出了冀州境,抵达了济州的楚南府。楚南府是北疆边军的地盘,当地官府已知道东平军南下的消息了。没等东平军抵达,当地的边军旅帅就领着部下从南门逃跑了,丢下知府等一帮文官留在城里不知所措,直到东平军先锋抵达城下才如梦初醒,赶紧出城跪迎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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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北疆风云 第二百九十五 说客(中)
望着楚南府的城池和人烟,孟聚和部下都有泪流满地的冲动:兵马冒雨地在冀州连走十几天,没法生火天天蹲在泥水里吃干粮,大家吃得口里都淡出鸟来了。这下好了,又回到人烟之地,总算能喝上一口热汤了!
在城门处,孟聚接见了归降的地方官员们,他颁布朝廷旨意,宣抚众官。
自然了,官员们都在痛哭流涕地忏悔,他们都是忠于大魏朝廷的,只是先前为叛军所迫,不得已屈身从贼,现在眼见王师复返,于是毅然反正——孟聚很怀疑,大魏朝的官员们是不是受过培训或者事先统一过口径的?不然为什么自己从北到南,这么上千里路走下来,碰到的每个官员说法都一模一样,几乎连词都不改的?
但这种场面见得多了,孟聚也就见怪不怪了。他宣扬了一番朝廷的恩德,说朝廷体谅大家的难处,哪怕是曾经投逆从贼的,只要改过自新的,朝廷将既往不咎。接着,他又以朝廷的名义重新任命楚南知府刘仁以下等四十多名官员留任维持地方,于是众官皆感而涕下,齐呼“大都督恩义,罪臣纵万死难报”这么一通程序走下来,楚南府就算是光复了。东平中路军就此在济州的楚南府驻下休整,不再继续南下——孟聚和他的首席幕僚文先生都觉得,济州该是慕容家容忍的极限了。若是继续再向南走的话,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