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次试探不成,关山河流露出失望之色。聊了一阵,他自己起身告辞了:“孟镇督,肖老哥,天色不早了,我就先告辞了,你们慢慢聊吧。”
孟聚起身送他出去。在陵署门口,关山河再次诚挚地说:“孟镇督,大家刚认识,你不清楚咱老关,这也是正常的。今晚,咱说的话都是真心话,以后相处久了,你就知道咱老关是个什么人了,咱是真的仰慕孟镇督您的!”
经历了申屠绝的事,孟聚对那些貌似粗豪实质精明的边关武将已是十分警觉。能在这边关靠着杀人在千万人中脱颖而出的武夫,哪个,会是良善之辈!尤其关山河已经在长孙寿面前表态了,现在又跑来跟自己交朋友,这种两面三刀的货色更是不可信。
所以,尽管关山河说得十分诚挚,孟聚也只是含糊道:“关旅帅是个可交的好朋友,咱们以后多联系。”
送走了关山河,孟聚心头充满了疑惑。他回到茶室,肖恒还在那边好整以暇地喝着茶。
孟聚直截地问:“这个关旅帅,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想两头下注不成?”
肖恒望孟聚一眼,他最欣赏孟聚的就是孟聚的心性了,善良正直又不失沉稳老练。关山旅旅帅主动投靠,这种送上门的好事,放在旁人身上,哪个不欢喜得跳起来了。孟聚倒还沉得住气考虑对方的意图,这种沉稳的心思,不象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倒像五六十岁的老头子。
“老关怎么想的,我还真不知道。前两天,他突然来找我,说是很想认识孟老弟你,想托我从中引见。我就带他过来了我说了,只负责引见,其他事不管。”
“他说,跟你是生死之交,是真的吗?”
“呵呵,这到是真的。以前打魔族时,老关救过我的命,我也救过他的命。要说生死之交,那也说得过去,要说平常,其实也就一般。大家同在东平几十年,跟魔族打的仗不知有多少,友军之间,你救援我,我救援你,那是正常的事,也算不得什么。”
“他的心性如何?平时为人怎样?”
“老关这人,看着豪爽,性子却有点滑头的,平时最爱捡便宜,打仗时最爱打顺风仗,见了硬仗就推,有好处就冲在前头,大家都知道的。长孙寿请了这么一个活宝当倚靠,他真是搞笑了。”
“你觉得,今晚他说的,是真还是假?”
肖恒想了一阵,说:“我想,应该真的。孟老弟你这么厉害,长孙寿想把老关推到前面来跟你作对,他跟你无冤无仇。当然不愿意,他是想留后路,先来跟你打个招呼吧。”
“跟我打招呼?为什么?”
“呵呵,孟老弟,你不清楚自己的利害啊!我一个致仕的老家伙,你都能硬生生把我给救了回来,这等力挽狂澜起死回生的本领,在东平还有第二个人能做到吗?”
“长孙寿应该也可以吧?”
“长孙寿能办到,但大家都不信任他。他是外省人,本地将门本来就信不过他。而且,这次的事,他被你打了一个大耳光,更是脸面丢尽。他的威信,恐怕比前任的元义康都不如了!
孟老弟,在我们边塞,朝廷的官职并不是最重要的。在这边,哪个带兵的将领不是血海里厮杀出来的,千万人中筛选出来的英雄豪杰,一纸公文就压得倒的吗?
要任东平的都督,是只需朝廷一道命令就够了。但要坐稳这个位置,还得看自己实力和表现。前任的元都督怎样,大家都知道,好在他也有自知之明,不怎么搞事,于是大家也都给他几分面子,彼此相安无事。
长孙都督刚刚上任,本来大家还对他摸不清底细不敢乱来的,但这次,他主动挑事却被你抽了个耳光,丢尽了脸面——他无缘无故拿我来开刀,兔死狐悲,这本身就让大家不高兴了,结果还被人打脸打得叭叭响,为将者最重威严,长孙都督这样,谁还服他,谁还愿跟他?
倒是孟老弟你的威信很高,长孙寿主动挑衅,你为我出头,名正言顺,又显得重义气讲情谊,更重要的是,你能硬生生把长孙寿逼退,再加上你以一敌千的勇悍名声,边关的武将最是势利,跟红踩黑是最厉害的。只要你够强,那就行了!
所以,关山河找你打招呼,这一点不稀奇,他也是想多个朋友多条路吧,也免得你把他当敌人了,使出对付长孙都督的手段来对付他。孟镇督威名赫赫,他也怕啊!”
肖恒说得有趣,孟聚不禁失笑:“我没这么可怕吧?”
“呵呵,孟老弟,你不知道,这几天,外面说什么的都有啊!有人甚至说长孙都督这次是被你逼得钻了狗洞才逃出去的,能把一省都督逼到这个地步,东陵卫彻底压到了边军,这在我们东平历史上还是第一次啊!”
孟聚摇头笑笑,对这些虚名,他并不在意。
“这么说,关山河怕是想两面投机、左右逢源。对这样的人,我们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肖老哥,你就先跟他接洽着吧,有什么事,让他通过你来说。
还有,我们跟易小刀的事,不要让他知道了。”
“行,孟老弟,就按你说的办吧,我跟他继续联系,也好弄清他在想些什么。”
肖恒的官衔是从四品的都将,比孟聚这个五品同知镇督还高,而他的岁数也比孟聚长了约三十岁,但两人相处对答时,做出决定的却往往是年少者的这边,两人却也习以为常,没感觉有什么不对。
……………………
五月十五日,来自嘉木的御边旅抵达靖安。
五月二十日,来自卞田易小刀的部队也返回了靖安。
随着这几路兵马的到来,靖安城内的气氛又是一变。城里居民不是很明白都督府和东陵卫的恩怨,但大家大概能猜出,这大批兵马的到来,与不久前生的兵变肯定有联系。
孟聚说,最近南唐鹰侯活动猖獗,可能会袭击大魏朝的官府衙门,于是东陵卫的省署和靖安分署都进入了全面警戒状态。大白天里,陵卫的各个衙门大门紧闭,只留一条缝隙出入,门里安排有铠斗士日夜待命警戒,警戒森严。
斗升小民不知道厉害,但城里知悉内情的官宦家族都是小心翼翼,大白天的,靖安知府居然都不敢开门了,平时在城里耀武扬威的衙役和地痞们都没了踪影。大家都在提心吊胆这两家万一想不开,在靖安城里火拼起来怎么办?
东陵卫在小心翼翼地提防着,都督府这边也不好受。表面上看,他是占了全面上风,东陵卫被吓得门都不敢开了,但长孙寿却也是骑虎难下了。
援军云集,自己确实有了跟孟聚叫板的实力了,但现在东陵卫闭门不出,孟聚缩了起来,自己总不能带着一群兵马公然打上门去吧?总得讲究个出师有名吧?
无缘无故擅自去攻打东陵卫驻地,旅帅们虽然是自己部下,却也不肯跟自己干的。
但这样坐等着跟孟聚耗下去,自己又耗不起。横刀旅和新编旅本来就是靖安的驻军,放着也无妨,但关山旅和御边旅却不能一直留在靖安把军队从前沿调回个把月,这没什么,但时间一长,草原上的魔族就会看出破绽来了。
现在草原十三魔为了争霸主,大家斗得正厉害,像上次那样派出大部队南侵的事,估计是不会有了。但万一派几个千人队进来烧杀掳掠一番,自己就麻烦了。擅调兵马导致防线空虚,引来北魔烧杀,这个责任谁都背不起的,尤其孟聚还在对自己虎视眈眈呢,被他抓到这个把柄告上去,自己更是无从辩解了。
但若是就这样不了了之,长孙寿实在又咽不下这口气。别的不说,光是街头巷尾的那些传言就让他受不了。
“长孙都督被东陵卫逼得连门都出不了,长孙都督是钻狗洞出来了,挨打又赔钱。”
“长孙都督这下丢脸大了,听说他被逼得跪地求饶了,东陵卫的孟镇督才放过了他。”
听到那些传言,长孙都督生吞孟聚的心都有了。但在部下们面前,他还得装出一副心胸开朗大人不计小人过的模样,豁达地哈哈大笑:“小人无知,那些澜言疯语,拿来说些什么!”——只有少数几个亲信才知道,在人背后,长孙都督也不知砸了多少个杯子。
既然一时奈何不了孟聚,长孙都督便打算拿肖恒来出气了。痛定思痛,长孙都督总结经验教训,这次被逼得这么狼狈,最关键就是靖安的城防部队没掌握在自己手中。
靖安守备旅,这支部队平时不哼不哈,不怎么起眼,但关键时候,靖安的城防掌握在对头手里,一旦有变故便是变生肘腋,这个前车之鉴要牢记了,长孙都督决心要拔掉这根钉子。
五月二十二日,都督府下达命令,召集肖恒、易小刀、关山河、白御边、鲜于霸等五名旅帅进都督府议事。
在都督府的会议室里,东平军界的高层人士齐聚一堂。
虽然在心里,长孙寿恨不得把肖恒这种倚老卖老的老家伙剁了喂狗。在这种公开场合,大家都是高级军官,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顾及的。众人彼此问候,易小刀趁机插科打诨。说了几个笑话,众人都是哈哈大笑,一团和气,好像一群交情深厚的好朋友见面。
长孙寿说了一通废话,意思是诸位戍边辛苦了,然后才进入了正题。
他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大意说,现在朝廷在北疆搞新政,北疆各省也在搞改革。东平现有六旅驻军,因为长期不轮换,驻军的适应力和战斗力都有所下降,已经丢了大魏铁军的锐气,成了打不得走不得的豆腐军。
说到这里,看到旅帅们表情都有点不自然,长孙寿才醒悟,自己的话打击面实在太大了。他连忙解释:“当然,我说的只是个别部队,边关的部队长年与魔族战斗,战斗力保持得还不错,但一些驻扎在靖安的卫戍部队因为闲逸太久,战力下降,军纪败坏,已到了不整顿不行的地步了!”
长孙都督说得声色俱严,他也不看谁,大家都知道,那支“驻扎在靖安行省的卫戍部队”究竟指的是谁。
易小刀嗤嗤地坏笑着:“老肖,说你哪!你的军纪太败坏了,不整顿你不行啦!”
肖恒是老兵痞一个,什么场面没见过,他恍若无事地捋着花白的胡子。脸上还带着悠然的笑:“嘿嘿,易小贼,说的是你吧?你的兵也是驻在靖安的!”
“呵呵,我的兵可没去包围都督府啊!”
两人装作窃窃私语,其实对话的声音恰好让大家都听得清楚,于是众将无不莞尔,望望肖恒,又望望长孙寿,面露笑容。
好不容易营造出的严肃气氛被这二人搅和了,看着众人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了,长孙寿心下大恨。
他急忙说:总而言之。为了相应朝廷的号召,根据东平行省的实际情况,东平行省的军队也要进行改制了。都督府计划,将靖安守备旅与一个前沿的野战旅交换驻地。把靖安守备旅调到前沿去,而把野战旅调回来担当靖安的守备兵马。
“那些闲得太久的兵马,要让他们去前线打几场仗锻炼一下,那些在前线辛苦了很久的兵马,就要让他们回来休整一阵!本都督做事最是公道,大家轮流打仗,轮流休息,劳逸结合嘛!”
长孙寿自以为说得俏皮,他笑吟吟地问肖恒:“肖都将,你的意思如何?”他问得和蔼,其中心中憋足了气。只等肖恒斗胆说个不字,他便要以“抗命不遵”的理由当场发作了。
肖恒淡淡道:“都督的钧令。末将自然是服从的。不知末将要与哪路友军交换驻地?请都督示下,末将也好与他交接。”
长孙都督蕴含暗力的一拳打了个空,他足足愣了三秒钟:这老家伙居然这么好说话,痛痛快快地放弃了靖安的城防?
他不敢相信地盯了肖恒一阵,这才想起了肖恒的问题。他对关山河说:“关旅帅,这两年,你的弟兄们跟魔族打了不少仗,着实辛苦了。回靖安来休息一阵吧!你的部队跟肖都将的兵马对换驻地,你觉得如何?”
一个是在行省府驻扎,舒服又有油水;一个是在边塞戍边,辛苦又危险。在长孙寿看来,要选哪个,这压根不成问题的。不料,关山河犹豫了下,笑笑地摇头:“都督好意,老关心领了!咱老关天生是厮杀的命,咱的儿郎们也是一样,一天见不到魔族咱们就浑身不舒爽的,调回靖安享福。咱反倒不舒服了。关山旅的兵马,还是留在扶风好了。”
长孙寿又愣住了,他盯着关山河足足看了几秒钟,慢慢地说:“好,好,关旅帅果然是条讲义气的好汉子啊!”
关山河还是憨厚地笑着:“都督过奖了,末将愧不敢当。
长孙寿扭过脸,也不看关山河,他的声音冷了几分:“易旅帅,你的兵马长年要出去巡边,很是辛苦。你可有意要接管靖安的城防吗?”
易小刀嘻皮笑脸地说:“都督,按说您一片美意,末将本不该推辞的。但无奈末将也有自己的苦衷。要老老实实待在靖安城里当守备,末将实在不是那块料,这个重任,都督还是另委他人吧!”
长孙寿心里又是一凉,他问:“易旅帅,你有什么苦衷?可是有什么人胁迫威逼你?不怕,说出来,本都督为你做主好了!”
易小刀笑笑:“这个,实在不好说呢。这是末将的一点私事。”
“易旅帅,大丈夫光明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你有何不敢说的!你只管说来,天大的事,本都督为你做主了就是!”
“好吧。都督。其实末将在塞外有点‘小生意’的。你若是让末将固定在靖安城里,那岂不是断了末将的财路?末将自幼家贫,就靠着这点‘小生意’,养家糊口的,请都督千万手下留情啊!”
长孙寿脸色铁青,众将无不莞尔。易小刀说得隐晦,但大家都是边塞混久的,哪个不知道,易小刀所谓做点小生意其实就是跟魔族做生意。
一直以来,草原的北魔与大魏朝是敌对的。既然是敌对方,那两边当然是不能有接触的——这是官方的说法。
其实,靖安城中,光是南方来的商人就数以千计,他们从草原上收购牛羊皮、干羊肉等待产。同时也向北魔牧民们出售食物、瓷器、盐巴等生活用品,这些,官府都是心里有数的。因为有商人来,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