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近去仔细观察,还用手轻抚这块石板,我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强,到最后,竟然笑了起来:“喂,这就是牌子上写的——不,是你所说的‘安德鲁斯的遗迹?’”“对啊,”小个子的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骗局被揭穿的恐慌,有的只是失望和不安,“这是我祖父告诉我的……”
“怎么证明呢?”“证明?牌子上写着。而且祖父亲口对我说过……”“喂,起码也要有安德鲁斯的签名或者印章为证吧。”虽然我并没有见过安德鲁斯的字迹,更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印章。“这个……您难道让他刻上‘安德鲁斯到此一游’吗?”小个子似乎很委屈的样子。
“是啊,是啊,安德鲁斯走过许多地方,也许他曾经坐在这块石板上小憩过——可是那又有什么意义?从这块石板上,我连一点魔法力也感受不到。你带我来就是看这无中生有的东西吗?”
“您听我说,去年大魔法师尼尔斯阁下也曾经来看过……”“哦?他说这确实是安德鲁斯的遗迹?他有没有写下证明书然后盖章?”我打趣对方。小个子急忙说:“不,他没有……可是,他在这块石板上站了整整一个下午,还对着天空做了许多手势……我也看不懂。然后一句话不说,付给我两枚银币就走了……”
“哈哈,你竟然赚到两枚银币,”我重新低下头来审视这块不起眼的石板,并且弯腰想要把它翻过来。“没有用的,”小个子阻止我,神色有点尴尬,“早就有人干过了,甚至连下面的泥土也翻开了很深,可是没有……”
“我先问你,”我盯着他,“除了你刚才说过的大魔法师尼尔斯外,有人相信过你所说的话吗?”“村里很多人都相信……”“外来的呢?”小个子耸了下肩膀,一副“他们全都是傻瓜”的神情。
我拔腿就走。小个子追上来:“这个……您虽然不相信,但它确实存在……这个,钱……”我哼了一声:“我要是不给呢?”“你、你……你不要以为我只是个普通的村民呦,我也会魔法……”“是吗?”我伸手去摸腰间的钉锤,“比试一下?”
小个子“嘿嘿”地笑:“不过一枚银币嘛。您如果是个普通的魔法学徒,未必能打得过我;您如果是上级的魔法师,不会为了这点小钱就和人动手的吧。”我又好气又好笑,从钱袋里掏出一枚银币来扔给他:“你又成功了一次。我倒想看看,你这一辈子里,会有几个人相信你的话。”
回到卡基拉村的时候,天色已经昏黄了。我在旅馆订下一间屋子后,就又去老人的坟上祈祷了一番,直到天完全黑下来。吃过晚饭,躺在床上,我又一次失眠——干脆什么线索都没有也算了,竟然会有这样无稽的事情发生,而我竟然有一刻是如此的兴奋。“并不确定的希望,不要当它是希望。”马克涅斯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我苦苦一笑,出门到柜台上要了一瓶酒。
“今天晚上夜色很美,村北的那片树林在夜色下会更美。反正睡觉还早,您可以去走走。”老板这样对我说。于是我一边饮酒,一边向村北走去。
夜色下的树林,果然静谧而且美丽,那种安祥的态度,使我又想起了那位老人。旅馆里自酿的酒很可口,可是后劲实在大了一点,我才刚喝完半瓶,就已经有点头晕了。
我在树林边上小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向旅馆走去。走着走着,夜色越来越黑,头也越来越是昏沉。朦胧中,我突然发现这并不是回旅馆的路——这是上山的路呀,再走一里多地,就能到达那所谓“安德鲁斯的遗迹”了。也好,我在心中默默想着,那是多平整的一块石板,不如就躺在上面睡一觉吧,也省得天黑酒醉,一旦迷路就糟了。一边想着,一边沿着山路继续前进。终于,夜色下那似乎泛着淡淡青色光芒的石板出现在眼前。
啊,在这样的夜色下,轮廓还能够如此明显的,一定是苏基斯岩了。这种岩石,据说是上次“千年战争”的时候,被魔法师用强力的火炎和水波两种魔法都击中过,从而变异了的一种花岗岩。也许就因为这样,村人才会以为它是具有魔力的,从而往安德鲁斯身上强拉吧。
不对,我突然又想到,这东方山脉不正是苏基斯岩的原产地吗?村人不可能没有见过其它的这种岩石吧。我无奈地一笑,明知是无稽之谈,为什么心中总存在着一线希望呢?
那石板还在前面,我已经走了很久,它一直在我的视线中,不远离,却也无法接近。这就是酒精的功劳了,我扔掉已经喝空了的酒瓶,定一定神,看准方向继续走去。
然而,我并没有在原地打转,可我就是无法接近那快石板——莫非,在它上面,真的蕴含有什么神奇然而我无法感应到的力量吗?才一用脑,酒意上涌,更加的昏沉。我就这样向着一个方向,迷迷糊糊地走着,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那块石板早已经从视线中消失了,在我的身边,只有密密层层各种各样高大的落叶乔木。天边已经露出了一线曙光。天哪,我竟然在酒精的驱使下胡乱走了一夜。我在一棵树下坐了一会儿,然后通过阳光和树干上的年轮,看准了南方,一直走下去。
大约当黎明刚刚过去,阳光照满了大地的时候,我已经走到了森林的边缘。这时候,很幸运地碰到了一个旅行者:“请问,往卡基拉村怎么走?”
“一直往西。”旅行者的态度非常友好。我谢过他,才走了几步,他突然又在后面叫了起来:“建议你的方向稍微往北偏一点,这样黄昏的时候就可以在图伊萨尔村过夜,明天一早还可以搭驿站的马车……”
我愣住了:“卡基拉村……距离这里还有多远?”“不太远,”旅行者笑着说,“明天一早在图伊萨尔搭上马车,走两天就能够到了。”
我完完全全愣住了……
三天后的黄昏,我回到了卡基拉村。当夜,再次喝得醉醺醺地去找那块神秘的石板。我在石板上面睡了整整一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第二晚、第三晚,仍然如此,这使我不由怀疑那一晚的奇遇,是另有其它神奇的原因所致。连续三天的大醉,使我的面色变得铁青。走在村中,村人都用疑惑和警惕的眼神望着我,似乎我立刻就会因酒精的积聚而疯狂,放火烧他们房子似的。
我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我必须赶往艾尔帕西亚,去会我的同伴们。付清房钱以后,我上了路,村人们也都似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在途中度过了新年,一月十日,我准时进入艾尔帕西亚——被称为“无法者的天堂”的城市。这座城市在鲁安尼亚东方,据说没有穷尽的龙之沙漠之入口。进入沙漠后不久,就可以看到一片广大的绿洲,然后就是这座奇特的城市。
这是一个没有秩序而又天然秩序井然的地方。各国,甚至各种族的亡命者汇聚于此,他们选举出五人议会来管理城市。议会的管理条文非常简单,即不保障外来者的生命和权力,而禁止一切内部私斗。一个外来者,当你凭籍自己的力量,或者议会及其它高地位住民的认同而成为城市一份子,你所有在大陆其它地方造过的罪孽,都将在此地被遗忘。这是一个唯力为视的城市,但与外界的猜想不同,它非常和平和安乐。
进入城市西门,我立刻感受到无数亲切的目光。艾尔帕西亚因为其住民的属性,历来就是雇佣兵的主要聚集地,而马克涅斯,曾经就担任过五人议会之一的人类议员——虽然知道我是他徒弟的人并不多,但在这里,半数以上的住民都认识我。
走进约定的地点、城北名为“我们胜利”的酒吧,我一眼就看到了被人们簇拥着的斯威特。几乎同时,斯威特也看到了我。他满面红光地扒开人群,向我冲了过来。
我们拥抱,然后再次被人群淹没。“希格,斯威特他……”有人在叫,但被斯威特打断了他的话:“闭嘴,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和头儿说!”
“什么?”“头儿,你太伟大了,”比我高半个头的斯威特,好象想要把我抱起来,“你知不知道在玛多伊娜平原上,咱们一起干掉的那个魔法师是什么人?”“那个擅长雷电魔法的?他是……”“他就是元素魔法师克利根·萨多瓦呀!早知道咱们应该要求更多的酬劳!”“就是那个据说最有希望成为新的大魔法师的克利根·萨多瓦,被称为‘雷神’的那个人?”
边上喜欢起哄的人们开始高呼:“没有职业的希格干掉了元素魔法师克利根·萨多瓦!他是个天才!万岁!万岁!”我挥挥手,制止他们胡言乱语。“我们在祝贺你呀。”“想祝贺我就取最上等的勒度酒来,空口嚷嚷能让我高兴吗?”
酒很快送上来了,斯威特拉我坐下,我们干了一杯。“这一杯是祝贺你的,头儿,”斯威特帮我把杯子斟满,“第二杯要你敬我,祝贺我……”“哈哈,”我猜到了他要说些什么,举起杯子来,“遵命,元素魔法师斯威特·哈克先生。”
斯威特把酒一饮而尽,整张脸都泛着红光:“我通过了,那么艰难的测试,我一次就通过了!去年一年,一共只有两个人晋级为元素魔法师,一个是我,一个是鲁安尼亚的斯库里·亚古——你猜他的任务是什么?是进到紫森林去取紫月草!鲁安尼亚还在安排这种简单到好象儿童游戏一样的测试,我看很快魔法王国的头衔就要让给我的祖国托利斯坦了。”
“是吗?”我本人并不赞同斯威特的观点,不过对于一个半醉的家伙口出狂妄之言,也并没有什么反感,“给我谈谈你的测试?”
人们再度围了上来:“斯威特——啊不,现在是哈克先生,他一直不肯说呢,要等你来再讲……”斯威特站起来,摆摆手示意人群安静,然后清清嗓子:“这项测试任务,从两年前公布以来,一共有十四个见习魔法师去尝试完成,结果死了十二个,另外两个重伤。你们也许不知道,两年前托利斯坦的北方出现了一个野蛮的兽人部落——大概是从兽人领地或者别的地方迁来的吧。他们的首领叫做彼特,传说是兽人王刚哈克麾下的大将……”
“怎么?他们向托利斯坦进攻吗?”我问道。“那倒没有。据说彼特得罪了刚哈克,带领族人来投奔托利斯坦。可是,人类的世界怎么能够收留兽人部落?好在教皇大发慈悲,对他们的首领承诺,只要交出人质,就可以住到斯莫里谷地去……”“那个连草也不长的荒凉谷地?”“对啊,对待兽人已经算很优待了,可是彼特竟然不同意。要是出动大魔法师或者圣骑士团剿灭他们吧,又怕大材小用被别国嘲笑,反正他们也并没有向城市或者乡村进行侵犯,所以就作为晋级元素魔法师的测试啦。”
我的心底掠过一丝不快,并且发现人群中为数不多的几个兽人悄悄走开了。斯威特却根本没有察觉,依旧兴高采烈地讲下去:“那个彼特真是厉害,低于四十格雷的魔法攻击对他根本无效——这时候,我想起了头儿的策略,我雇佣了两名弓箭手……”
我正想用什么办法打断斯威特的话,突然城南皮具匠彭卡的小伙计分开人群走了进来:“布隆姆菲尔德先生,弗莱先生和侯沃先生要我带信给您,他们说在南门外等着您,请您马上去……”
“那两个家伙要干什么?”被打断话头的斯威特,脸上刹那间闪过一丝不快,“约好了在城里见面的呀,叫他们进来呀。”“他们说,他们不会进城,要布隆姆菲尔德先生……”“不会是把钱全花光了,没脸见人吧?”斯威特“哈哈”笑了起来,“看在是同伴的份上,就出去接他们进来吧——各位先别离开,等我回来继续讲。今晚的所有酒钱,我和我头儿全包了!”
人群欢呼,而我正巴不得赶紧离开,于是立刻站了起来。
弗莱和侯沃是来向我告别的。弗莱呆坐在城墙边,一声不吭;侯沃严肃地轻声对我说:“头儿,我们要走了,我们要去山地国莫古里亚,以后再不会进入有人类居住的城市或者乡村。”
“怎么回事?”从他们两个的表情上面,我发现事态比想象中要严重得多。
“我们的家乡……我们的村庄被毁灭了……凶手是卡兹鲁的部队。人类杀光了我们的族人,我们的母亲……”
“我很难过,可是你……”我按住侯沃的肩膀,“你们不会因为这样就憎恨人类吧……这只是一个偶然事件……”
“不,不是偶然的!”弗莱在边上叫了起来,“我们不是憎恨人类,而是憎恨我们自己!”我茫然地望着他。侯沃喘口气,继续轻声说:“你还记得那场战斗吧,在玛多伊娜平原上,卡兹鲁和尼里安的战斗。多少年来,这两个国家保持势力均衡,夹在它们领土中间的我们的故乡才能够平安无事。这次,卡兹鲁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他们进入尼里安,一路烧杀抢掠,我们的村子也……”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突然明白他们要离开的原因了。“那场战斗,”弗莱在边上又叫了起来,“本来还是会以和局终了的啊,如果不是头儿你……不,如果不是咱们杀死了元素魔法师克利根·萨多瓦的话……”
侯沃弯腰,把一袋金币放在我脚边的地上:“头儿,和你在一起,我们都很快乐。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整个人类的错。错的,是我们兄弟,兽人本来不应该和人类接触太密切的……”
“喂,你们……”斯威特在一边生气地叫着,但被我打断了他的话:“你们……你们想去莫古里亚?进入莫古里亚山地的道路很难通过……”“没有关系,我们会飞……”“褒曼尼尔是一个暴君……”“但,终究和我们一样都是兽人……兽人,就应该和兽人在一起。如果我们知道去兽人领地的路,我们甚至会去投奔刚哈克。”
侯沃勉强地对我一笑,转过身去。弗莱也站了起来,似乎是急于离开我们似的,振起了翅膀。斯威特的脸涨得通红,但不再是先前的兴奋,而是非常生气:“这帮兽人不可理喻!”我推了他一把,示意他不要再胡说八道。
目送弗莱兄弟的离去,我的心,突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