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飞头痛得厉害,道:“灵儿,你别这样,你知不知道,我见了多害怕!”罗彩灵叱道:“怕什么?人逼到绝处,大不了一死!”云飞真不知怎样做才能挽回她的心,央求道:“灵儿,别这样!我知道错了,我求求你,你听我解释啊!”此时此刻恨不得跪在她的面前忏诉。罗彩灵大叫道:“你不要说了,我恨你!”
云飞迈着沉重的步伐向她靠拢,罗彩灵恨恨地挥动剑锋,喝斥道:“你别过来!你走开,你走开呀!”
“不!我不走!哪怕你杀了我,我也不走!”云飞依旧向前迈进,暴雨好似化作了冰雹,打在人身上好痛。罗彩灵紧握宝剑的手在激烈地颤动,嘶声力歇地吼道:“你再向前一步,我就不客气了!”
云飞挺着胸膛迈进,如果能用肉体补偿,他死而无怨!
电母掣金蛇,随之一声雷鸣轰炸,仿佛苍天欲裂,前怨旧恨,罗彩灵狠心刺了云飞一剑。
寒锋刺在他的肉里,亦刺进她的心里。
俩人都预料不到,一个以为他会躲,一个以为她不会刺。宝剑摔在泥泞地,没有一点声响。
一瞬间,都僵住了——
男人一寸血一寸金,云飞左胸前血流如注,夹着雨水将衣服染得樱红。雨向已往北潲,一粒一粒打在罗彩灵的脸上,模糊着她的泪水,到此时节,就算云飞有再大的错也宽宥他了,怜惜道:“你为什么不躲?”双腿疲软,就往下蹶。云飞及时扶住她的腋窝,道:“我只求你原谅我,我是无心的,我真的只是无心……”罗彩灵麻木地闭上双眼,额头埋在他的胸口上,拼命用小手在他胸前敲打,道:“我讨厌你,讨厌你!那么多人欺负我,你都不管,你算什么男人!”
罗彩灵的身体好像布满了刺手的荨麻,纵然如此,云飞还是忍痛紧紧抱住她,道:“你不是对我很热情,象个男孩子么,为什么还会害臊?”罗彩灵哭得涕泗模糊,额头在云飞胸前擦滑着,十个指甲几乎能将他的肩胛抠破,道:“我只想搂着你,其他的男人我都讨厌……”云飞紧咬牙关,直到此刻,嘴里还是庋藏着那句话。
云飞放开双手抱住她,甚至顾不得揞伤口,他的心真的需要血与泪的洗涤。罗彩灵稍抬起头,发现云飞左胸的血就像泉水一样涌出,吓得用手堵住他的伤口,可惜堵不住,忙将嘴靠近去吹,可惜还是堵不住。她发觉心被刲开,热血在心里跟着他流,痛哭失声道:“为什么……为什么?”说起话来,嘴唇上还带着鲜血。
看着被雨打得凋零、被自己折磨得瘦癯的罗彩灵,云飞的心在巨烈颤动,搓开她粘在一团的发缕,柔声道:“你真的和所有的女人都不同,和雪儿也不同……”罗彩灵听见“雪儿”二字就直打寒噤,仰视着云飞,叫道:“我不许你喊她喊得那么亲热!”云飞闷抽了一口气,牵强而苦涩地说道:“唔……我不提她了。”
云飞自我调息,让伤口止住流血,可是眼泪却无法强行弭止,忖道:“男儿有泪不轻弹,我哭了,好丢脸。”罗彩灵哭得说不出话来,取出随身携带的银片,小心贴在云飞的伤口上,可防止化脓;然后撕下裙角,一边哭一边悉心替云飞包扎;最后,用牙齿把死结咬紧。云飞牙关紧磕,身体绷得好僵,几次都想说出罗彩灵无数个梦中期盼的那句话;可是,理性督促着他,一脚不可踏两条船;有爱情的地方,就有牺牲。
俩人在一座神庙内避雨,满地是烂叶枯枝、兽粪鸟粪,金字也昏了。风儿依然凄紧,俩人浞了冷雨,惊不得风,罗彩灵更是冻得连打冷战。眼头没有火种,云飞便钻木取火,就近取材,将庙内的棕榈供桌拆了作干柴,架起一堆篝火在神厨前。只见神厨内供养一位女神,珠冠璎裙,绣袍彩帔,神厨上黄罗绣幔,两下银钩挂开,檠上烛火微微颤动,照彻上下。
罗彩灵的心已濒临绝望,看来一切都是幻想,她犹豫了好久,跪在女神面前,泣涕涟涟道:“我这一辈子绝不嫁人!”云飞一直守在她身旁,诧异道:“为什么不愿嫁人?”
“都不是……”她欲言又止,倔强地说道:“什么都不是!我就是讨厌你们男的!”她哭得更重了,不自禁地急促抽搭。“我要发誓!不,发誓都是空口无凭,我要刻下来!”她站起身来,握着宝剑,准备錾在石壁上。篝火“哔哔剥剥”的燃着,云飞张开臂膀挡在她面前,道:“我不让你刻!”
“为什么?”罗彩灵心中还仅存着一丝希望。云飞道:“女孩子不嫁人,会被旁人看不起,说风凉话的!”一听这话,罗彩灵的心真似槁木死灰,道:“我过自己的生活,为什么要顾忌别人?他们爱说什么长短,随他们去说好了!”云飞道:“那些流言蜚语很难入耳的。”
罗彩灵重哼一声,道:“他们不过说些‘貌丑,装清纯,没人要’罢了!”仗剑就刻。云飞阻拦不了,叹道:“这又何苦!”
“我不要你管!”
只见灰沙下落,壁上已凿上“罗彩灵今生无婚”七个深凹大字。
云飞猛打了一颤,只觉油煎肺腑、火燎肝肠,喉咙一甜,慌忙撇过头去,哕出一口鲜血,慌忙用手接着咽下,生怕被罗彩灵发现。罗彩灵扔了剑,心态反而更加沉重。窗外又划过一道霹雳,天际被切成两半,万里江山都震撼!
云飞垂首屈坐在草堆里,罗彩灵和衣倚壁睡了;别看无息无声,俩人都是那么拘谨;别看他们相距不过数尺,却如隔着长江天堑。天际里闪电灼灼,不知多久才会停息,窗纸破了好多,被滚滚狂风掀起皮来,一上一下地抖动着,发出“哗啦啦”的响声。罗彩灵的精神衰颓到极点,甚至连撑起身子的力气都没有,突然歪倒在壁下。云飞时刻关照着她,忙站起来,走过去仔细端祥,忍不住伸手抚摸她的面颊,昔日娇嫩的脸庞竟然变得又冷又硬,惊得他缩回了手,急步回到原位,伏在草堆里呜咽。
一个黑影晃动,李祥淋着雨摸索到这里,见到云飞就一肚子火,把他狠狠地一踢,慊嚷道:“你这个烂心肺的!灵儿被人欺负,你怎么袖手旁观,亏你忍得下来!”云飞心甘情愿地让李祥发泄,也许这样,心里还好受点。
“李祥,算了,谢谢你。”罗彩灵睁开了无色的眼睛,嗓子已沙哑了,撑起来靠着石壁,与云飞已情断义殄,多说又有什么用呢?李祥对罗彩灵唯言是听,只是心里实在憋不过,说了几句愤气话,苦无忘忧草可食,一轱辘躺在草堆里,适才已被歹人折腾得神倦力疲,此时只能以睡觉来解愁。
李祥把身子刚睡稳,见罗彩灵靠在凉硬的石壁上,于心不忍,又爬起来,找了一个苫团子放在草堆里,道:“灵儿,你睡这儿。”罗彩灵见他一片好心,便不推辞,爬到草堆里枕着苫团子睡了。李祥与罗彩灵换着位置,倚壁而憩,那块石壁被她靠过片刻就带着深郁的悲伤,他能感觉得到。
庙外雷雨声大,却掩饰不了杀机,云飞闻得蟋蟋人语,知道有敌人偷袭,身形飘然来到庙外。四周草木莽苍,荒芜破败,丈许远处站着数十个黑影,其势汹汹,起首的两人,一个是中年的彪形大汉,一个是今早偷袭自己的东瀛幕府女忍者‘铃木静香’。云飞顿时明白了事情的因果,这些人都是铃木静香纠集来的,对自己的手下留情,不知该悔不该悔。
那彪形大汉生得满嘴虾须,一副紫赯脸,阔口高声道:“阁下就是武林大会中勐压群雄的螭遢狂侠吧!”云飞咳嗽了几次,调了调沙哑的喉咙,揖拳答道:“好汉不提当年勇,正是区区。”彪形大汉一拱手道:“在下红教麾下金枪使者张华南是也,今日特来取罗彩灵回教,少侠好自为之。”铃木静香恶视着云飞,道:“我说过会卷土重来,你识相的就随便找个地方安家落户,否则噬脐莫及!”旗下的扈从都蔑笑起来。
云飞道:“贵教张文、张汉波与我有恩,你是他们的兄弟,自礼我也应喊你一声‘叔叔’,我不想和你打;因受罗毅之托照顾罗彩灵取青龙宝珠,她的生死就是我的生死,也不会把她交给你们。”张华南道:“照你这么说,摆明就是逼我出手了!”话来语往之间,云飞已被他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核心,却凛然无惧,道:“你们现在退去,万事都了,假若怙恶不悛,怨不得我今日心情差,手重不容情!”
张华南恚怒道:“死到临头还嘴硬,人人都说螭遢狂侠举世无敌,老子偏不信这邪!”手中金枪抖擞,一招“长蛇吐信”剡风戳来,力如南山猛虎、北海苍龙。云飞横撄其锋,信手一拨,手刀竟将金枪砍作两截。张华南的心房犹如铁如意击珊瑚树,应手而碎,直至亲眼目睹,还是不敢相信世间竟有如此神人!手中的半截棍子啷当落地。
云飞趁机还以颜色,他的内力已至化境,可将内力转作气流,一招“日月彗虹”夹着一圈圈日晕月晕般的小光环纷涌而至,张华南心神荡漾,坚韧的身躯已被内罡珠网死死缠住,空气似被抽走一般,为之窒息。这种奇妙的功力令众人消魂丧胆,张华南动缠不得,已知山穷水尽,云飞若稍加一层内力,自己的身躯定当嘣成碎片。云飞一时感情作祟,念及他是张文和张汉波的亲生兄弟,便收了内劲,道:“我不杀你们,走吧。”
张华南见众人面露惧色,大吼道:“就算蒸不熟一笼包子,也要蒸出一笼香气来!让江湖上的朋友洗眼相看,我金枪使者却不是浪得虚名!我红教教徒也不会在人家鼻息下苟且偷生!”众人虽情知不是路,也咬牙齐喊道:“张使者说得对,人死就要死得其所!”一窝人狼奔豕突地杀来。
云飞唏叹道:“何必非要花钱买毒药吃。”慈念之心早已仁至义尽,双掌怒涛飞转,拍拊旋风,雷霆万钧之力卷着叶石草灰扶摇直上,自己当立圈中,暴喝一声,伏羲掌第二式“霰雨萧萧”烈推叱咤,夹万物于刀风庞然呼啸。
天关撼,地轴摇,飓飙绞成一具飞天虬龙,倒海翻江而来。他们大呼小叫,躲之不及,都如风中草蓬一般在半空中转圈,个个摔得倒栽葱。
风沙熄灭后,只见金枪使者鸠形鹄面,十指抠着泥土,双眼鼓如铜铃,嘶哑地叫道:“我,我死也不瞑目……”
眼下又犯了阴司的数十条人命冤案,云飞浩叹一声,一掌将地面打出一个大坑坜,把他们依次殣埋。大雨如注,荒冢榛榛,铃木静香面色缥白,带着星星点点的泥珠与血珠。云飞默念道:“我杀了一个女人。”
雨,还在哩哩啦啦地下着。
云飞回到庙内,篝火已快熄灭了,忙加了一些材源,空气渐渐温暖起来,便坐在篝火旁熏衣服,脑子里也许一片空白,也许全都装着罗彩灵。罗彩灵睡得浓熟,就像田螺紧紧地缩在壳内,嘴里发出慑人心神的梦呓声:“最讨厌云飞了……”
一语落空,云飞的心突然被她紧紧扼住,忍不住起身走到她身旁,将脸靠近了瞧她,叹道:“睡着了也不忘骂人。”
一根根的乱草依旧在庙里飞来飞去,罗彩灵抱着苫团子睡着,云飞用小得几乎自己都听不见的嗓音对她说:“你的寂寞,我都明白……但,你也知道,我不能……唉,原谅我……你一定能找到好归宿的!”
凉风透窗拂过,篝火离罗彩灵三尺开外,温暖显然远而不达,她的肩头在细微地颤动。云飞身上的衣服还半湿着,不能搭在罗彩灵身上,便坐在她身前,对着他索性脱了上衣,赤身运功使自己散发热气。只见云飞的身躯冒出一层薄薄的火焰,转眼间,庙内便似温暖的三春。看着罗彩灵的身子舒展开来,面色转红,云飞小声道:“别难过,在困难的时候,我都会在你身边。”
罗彩灵睁开了双眼,又合上了双眼,翻过身子,暗自流泪。
日已升皇,雾轻云薄,风散雨霁。昨晚上,云飞的真气消耗太多,子夜四时便支持不住昏倒了,睁开眼时,罗彩灵已不见了踪影,衣服已有人帮自己穿在身上,挺整齐的,除了罗彩灵还有谁呢?云飞看得枯黑的木柴,觉得好对不起她,拈着衣服,又觉得她好体贴,而且,衣服上的破漏处都补好了。云飞摸着补丁,想她一定宽贳自己了,轻笑一下。
李祥昨夜劳顿,还未睡醒。一只小鹨鸟正站在窗台上,用喙梳理着打湿的羽毛,好生可爱,云飞含笑地靠近它,它砉的一声就飞掉了。云飞叹道:“我又不会伤害你,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山岵中草木蕃盛,百鸟咸生,柳阴下有一条小河,波涛潺湲,就像人的心事,想着急又急不起来,想生气又气不起来,缓缓自流,始终不遂人意。想遏止住自己,又偏偏遇到这个对头儿,恁般难处!万物皆有灵,控制河水自由的是谁呢?
一位红衣少女坐在河畔的一块青石上,将采来的鲜花编做花环,只因心里念着别的事儿,一不小心被茎针刺伤,正吮着指头。
那位红衣少女忆起数日前的往事,教耿锴编花环时曾说:“这花环呀,是编给自己最心爱的人戴的。因为,我要用花环把他牢牢套住,不许他跑掉。”
一位青衣少年来到红衣少女身后,蹑着白薠,发出纱纱的声响,这两人不用说,谁都猜得出,扎扎实实的一对欢喜冤家。
人总会因一时冲动而处事不周,虽然昨夜罗彩灵刻字盟誓,但“希望”此时又不知不觉从心底冉冉升了起来,一点儿也不由她控制,期望着有一天,能听到他亲口表达心声。但她却不知人间私语,天闻若雷,发下的誓言使得她今生注定与云飞相爱相随难相飞了。
只见罗彩灵抽出刺伤的指头细看,血已吮尽。云飞在背后看了偷笑,道:“在编花环呀?”罗彩灵看了云飞一眼,却不回答。云飞笑道:“平时真看不出来,你也会做细致活啊!”罗彩灵闻言,尖声叫道:“是!我粗鲁、我手笨、我不是女人,够了吧!”
见罗彩灵变了脸,云飞急得欲哭出来,一个劲地打耳刮子,道:“这张臭嘴,太不争气了!”打了十数下,脸面已有些臃肿,罗彩灵却无动于衷,好像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