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鏖战,官吏迫胁良善,凶于虎狼;百姓受官府鞭笞,遭朝廷刑戮。耕者死于田,路者卒于蹄;河水臭,原自肥;城邑笼狼烟,鸟兽多于人。
只有儿童不懂得战乱无情,黄沙敝野,村坞廓落,有一六七岁的孩子拿着一个热番薯,高高兴兴地啃着回家。几个红教教徒骑着高头大马,视儿童如草菅,铁蹄躐踏过去,将小孩和番薯一古脑踏得稀烂。马上的人道:“刚才好象踏死一个人。”“踏死个把人有甚么好说的,金枪使者吩咐咱们得在正午赶到,他那气管炎可冒犯不得,再快些!”说完又给马扬了一鞭鞘。煨桑还未熏,一群眼疾的秃鹫就落下翅来,把儿童的尸体胡乱撕噬得七凌八乱。
满天卷云下,三匹皎皎白驹平沙遮道骧驰而来,马鬣飘扬,视前方的秃鹫如草芥,横冲直撞,狯黠阴险的秃鹫避着锋头,惊翅在天空盘旋片刻,待三匹白驹擦着骨殖远去,又俯冲下来,争相啄肉,不待肉尽,绝不善罢甘休!
只见前面有一位标梅女人穿着荆衩布裙,坐在路旁掩面哭泣,情色好不凄惨!三匹照夜白在她面前遏止,云飞翻身下马,近身细语问道:“姑娘怎么了?”那女子没反应,依旧以白绉拭泪,罗彩灵与李祥也先后下马。云飞道:“姑娘若有难处,请告诉在下,若力所能及,定当鼎立相助!”言罢,在女子面前伛下了身子。忽然一道寒光在眼中闪过,女子手握一把三寸匕首夹着飕飕阴风出其不意地攮向云飞。
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罗彩灵与李祥吓得呆若木鸡。幸得云飞机敏,侧身躲过,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左手一撇女子的手腕,匕首落地,右手掌凹曲成杯状,扼住女子的粉颈。罗彩灵忙抢先拾起匕首。
那女子被云飞管住,叫道:“出师未捷身先死,也是天不绝你,给我一个痛快吧!”云飞质问道:“我和你无怨无仇,为何要暗算我?”那女子一副昂然自若的样子,道:“告诉你,让你以后死得明白,红教出重金聘请各路英雄剿杀尔等。我是东瀛幕府女忍者‘铃木静香’,专程取你们的狗头。今日我失手,哼,日后你们就没这么走运了!”云飞见她只是被人利用,不忍加害,手一松,叹道:“我不杀女人,你走吧!”铃木静香先是一惊,后摸着泛痛的脖子,道:“别以为你不杀我,我就会感谢你。哼哼,你大错特错了,迟早我会卷土重来的!”说罢脚根踊跃,落荒而逃。
云飞的恩慈大出李祥和罗彩灵的意料之外,李祥叫道:“这种人留下只会遗害人间,你不杀她,她反而恩将仇报!”罗彩灵把匕首扔掉,道:“你迟早要栽在女人手里。”云飞盘弄着缰绳,笑道:“早就栽在女人手里罗!”罗彩灵的脸蛋倏的一黑,蹴了云飞一腿,嗔道:“什么时候了,谁和你说笑!”李祥接声说道:“他这人哪,就是死到临头都不知死活!”云飞道:“少在这儿耸屁股拍巴掌!”李祥恺然一笑。
听得牛喘不断,迎面走来两个西藏喇嘛,打逻娑城来,生得一般模样,像对豆荚,都头戴绒锦帽,耳根垂金圈,身穿血红禅衣,生得拳眉鹰眼,鼻高如山,刺发蓬松,钉牙狮口。李祥见到番僧,心中起了捉弄之意,道:“我去和他们打个招呼。”云飞把他拉住,道:“没事你搭理他们作甚!”李祥道:“玩玩嘛,那么认真做什么。”云飞道:“和番僧勾通要讲番话的,你会吗?”李祥笑道:“我说的番话连番僧都听不懂。”罗彩灵听得捂嘴笑。
俩番僧已走进,都年近五旬,一个手摇播郎鼓,一个拿起糌耙就往嘴里塞。李祥用指甲蘸了一些泥,在额头上画一“卍”字,冲着他们大叫:“佛祖现身,小儿们还不跪接!”两个番僧为之一怔,李祥见他们不明就里,心里有了底,戏骂道:“我是你爹,你是我儿!”俩番僧还是冬瓜掉进河里——不懂。
罗彩灵乐得合不拢嘴,云飞把李祥扯回来,道:“戏弄人家也要有个分寸。”望番僧一抱拳道:“两位上人,我们有要事在身,不打扰两位了。”李祥正欲上马,却被一番僧牵住,从怀里拿出一本贝叶书递给李祥,吱吱咕咕地说了一通鸟语,不知他有什么指教。李祥把书翻了几页,摇头道:“我看不懂,也听不懂,帮不了你们。”把书随手一扔,哗哗地掉在地上,两个番僧见李祥胆敢如此糟蹋贝叶书,不禁大怒,把书捡起拍了拍灰,放回怀中,指着李祥吱吱歪歪地乱叫一通。
罗彩灵望李祥道:“看情形,你有麻烦了。”话犹未了,李祥已被一番僧捽住衣领擎在半空中。手不摸天、脚不着地的滋味可不逍遥,李祥骂道:“死秃子,放我下来1云飞却不是等闲的,右手一扬,砉的一声,隔空点了番僧的内关穴,他手臂一麻,李祥扑嗵摔在地上。
番僧忙自解穴位,饿虎咆哮一声,把怒火焌烧到云飞身上,两人间隔三尺,双眼对双眼,纹丝不动。过了一盏茶的光景,番僧额头上滴汗如雨,云飞态然自若。李祥已爬了起来,问罗彩灵:“他们为何不打?”罗彩灵道:“所谓动亦是静,静亦是动;他们其实已过百招。”
“还有这档子事!”李祥也狠盯着另一个番僧,那番僧被李祥瞪得火起,唔哇叫了一声,蓄了内劲一掌拍来。“不是动亦是静,静亦是动么,你为什么要来打我!”李祥吓得手都不知长哪儿去了。“糟了!”罗彩灵眼快,忙伸援手去抵那一掌,以她的内力恐怕斤两不够。
番僧的掌风灼热偈勇,好似一个火炉向李祥投来。倏然一声爆响响彻云霄,李祥摸了摸自己,身体还在;罗彩灵的手也并未与番僧接触分毫;嚄,番僧却径自往后滚了两滚。原来云飞分心把那掌接住,指着李祥狠骂一通:“你白痴啊!”那一掌若拍在他菲薄的身上,焉能有命。李祥揉着胸口道:“好险啊!”又指着番僧骂:“死胖头鱼,看我等会儿把你宰了煮汤喝!”
俩番僧受云飞不明不白的挫弄,于心不甘,正欲联手还云飞颜色。忽然一阵阴风呼啸,天上落下一人,此人骨瘦如柴,尖嘴竖耳,满身妖气。俩番僧见之,都毕躬毕敬侍立一旁。那怪人暴叱一声,钢筋铁爪往云飞的肩胛骨抓来,透着极浓的血腥味。
“黑血爪!”云飞大叫一声,杀父大仇在心头震荡,如是黑蜈蚣,当千刀万剐,纵然不是,也誓必除之。眼中刀光闪耀,吸腹凹胸,双肘在胸前划了一个半弧,内力如水凝聚,涌涌风起,头发上扬,煞时间,天地突变,黄沙飞旋,拔土扬尘。
“伏羲掌!!”怪人与两个番僧心中大叫一声,怪人忙不迭地收了肉掌,他们深知厉害,驾风逋逃,一晃不见。“哪里走!”云飞起跑数步,然后一举躜起,就似大雁冲飞。山林如麻,耳里风啸,追敌之顷,心中却在乘除,惦记挚友的安危,只得撇头回来。
罗彩灵见云飞去不了一刻就返来了,笑道:“你办事倒挺利索嘛!”云飞道:“哪里,我放他们跑了。”接着把自己的深仇大恨细诉一遍。罗彩灵叹道:“想不到你身负血海深仇。”又探问道:“我们的安全比你报仇还重要啊?”云飞道:“仇可迟些报,但人死就不能复生了。”李祥把云飞一拍,笑道:“你真是我的铁杆兄弟!”罗彩灵满腔春意,只未表露出来,跨上鞍鞯,把着辔头道:“还磨蹭什么,赶路罢。”
四野彤云布,熙阳妆金点翠。尘头起处,皎鬃颠抖,三匹照夜白压地飞来。前方有座酒家,房檐上挑出一个酒幡,迎风飘摇。门首有两人扶着一人当道呕吐还帮其拍着背,只见黄的黑的、稀的干的都从那人嘴里唩出,原来是刚刚喝猛了酒所致。这些人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不会喝酒又喜欢装大人的样子,还有一人躺在里面的床上呢。床上的家伙为显示自己的本领,一进店,菜也不曾吃,空腹咕了三大碗,早已中了酒毒,危在旦夕。
云飞看那少年呕吐得难受,下马想问端的。罗彩灵把云飞拉住,对那些少年正眼也不瞧,道:“别管他们,活该!”李祥也白了他们一眼,道:“自作自受,咱们换家吃酒。”云飞只得将一颗热心肠恝置。
奇异事还没完呢,前方是一大镇,云飞仨踏入甬道,只见街头有一胖女人化妆化得好可怕,嘴比血红、眼比铃圆、眉比线细、脸比雪白,体冒芫荽香,腆着胸脯走起路来故意一跩一跩,膏肥的双臀斜正起伏,妖冶焕发,可是,却得不到一个男人的青眼。骙骙的照夜白上,罗彩灵艳丽非凡,格外醒目,不少人因回顾罗彩灵,把颈子都扭歪了。女人们都瞧得不是个滋味,都是一般爹娘生的,她为何偏偏生得标致!
前面就有一酒馆,这地方是人间最为喧嚣之地,远远的就听见酒馆里面似汉人与蒙古人打仗一般热闹惊险,人听着就想像得到千军万马厮杀腾腾的壮观场面。原来十几张大桌上坐着百十条大汉,卷着袖口,操着铁拳巴掌,讻讻纷嚷。“哥俩好呀!”“四喜呀!”“五魁手呀!”“七个巧呀!”“八匹马呀!”“满堂红呀!”来来往往,像拉锯一样,声音则似破锣猛敲,这时才能领略到,人的喉咙究竟到什么地步才是极限。
罗彩灵在“义祥楼”前下马,进店解面拂尘,脚刚踏进门坎。
哇呀!——人间竟有这等脱颖的丽花!
只教猜拳的愣了比划,夹菜的掉了筷子,喝酒的连涎水都浠了出来,扫地的停了笤帚,吃东西的把食物强哽下肚,坤伶止住了嗓子,抹桌子的丢了抹布,端茶饭的哐铛锵锵,算账的不知数到了几,跑动的撞了墙,徐走的踢翻了桌,浇花的淹死了花,无事的张大了嘴巴。一霎间,仿佛时间都为她凝固了。
倏然间,那些市井之徒纷纷打起唿哨来,比到戏馆还热闹十分呢。这家店主本就是个眨巴眼,见了罗彩灵,早已肉消骨化,眼皮子眨得更快了。此时脑袋一摆,会过神来,连忙下得柜台,亲自拖椅子、抹桌子、铺红布,象摆酒席似的,嘴里嚷道:“某某,快端盆热水,拿条新毛巾给姑娘净面!”又吩咐:“某某,快去沏壶好茶让姑娘解渴!”自己则躬背阿谀:“姑娘打哪儿来呀?”
“打天上来!”罗彩灵顾着贪顽,便与店主胡缠起来。店主竟然信以为真,叫道:“嗳呀!原来是仙女临凡,光顾小店,小店所生之辉如同漆金。奇缘!奇缘!”叫手下把“义祥楼”那匾拿掉,为了曲意逢迎,重新漆了一匾“仙女楼”,又哈腰道:“敢问仙女想尝些什么?支会一声,马上送到!”罗彩灵饮着上好的屯绿茶,调皮地说道:“可要钱么?”这一笑美若碧桃,只教店主看得眼睛发直,想都没想就应道:“不要,不要!”罗彩灵道:“那好,拣最贵的上十种罢。”把精致的茶杯随手一扔,早被店主接住,眯着眼道:“聿请仙女恕小人唐突,敢位仙女芳名如何?”罗彩灵吃吃笑答道:“嫦娥。”话音刚落,店主已五拜三叩首了。
三匹照夜白已被牵入厩中好生喂养,洗脸水和热茶都端端正正地递了过来,店主将饭菜和客房都挑尖儿地安排。在客人们目不交睫的眼光下,罗彩灵走到一张桌前,夹了一根豆角尝了尝,道:“嗯,豆角好吃。”客人们闻此瑶琼之言,都争着点豆角,今日镇上豆角缺货便因此而起。
看见云飞与李祥尾随在罗彩灵身后,客人们都恚恨得牙齿痒痒的。为此,云飞与李祥不敢与罗彩灵宿同一间房了。
佳人房中,书窗应自爽,灯火夜偏长。罗彩灵研着端砚,手秉一杆湖笔,蘸着徽墨,偷偷将云飞的名字写在宣纸上,注视得一个劲地遐想。宣纸上已堆满了数十字“云飞”,罗彩灵连最间隙的小缝也不放过,轻轻写下“云飞”,边写边傻笑。
一人在罗彩灵身后冷不防大叫道:“灵儿,你干什么?”罗彩灵打了一个寒噤,转身将墨汁未干的纸收在背后,原来是云飞嬉皮笑脸地朝这边走来。罗彩灵嘟着嘴道:“喂!你这人好没规矩,怎么突然间跑到人家房里来,至少也应敲敲门嘛!”云飞笑道:“我原想,你这个陀螺屁股,没一刻闲的,偷偷进来一窥,原来你也有闲着练字的时候啊!写的什么,给我瞧瞧。”他一边说“拿来”,一边抢罗彩灵手上的纸,罗彩灵慌忙躲闪,躲到没地方躲了,便临时旋撺地把宣纸揉成一团往怀里塞,挺着胸脯道:“你来拿呀!”云飞没辙,只得罢休。
罗彩灵见云飞不好意思了,笑道:“真奇怪,和你们一起玩,我什么都不用顾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真使我意,比不得在我爹身边,一举一动还要看他那张柿子脸。”云飞摇头笑道:“先别高兴得太早,找到青龙宝珠后,你就得独个儿回去作小柿子啦!”罗彩灵道:“你真能为我取来么?”云飞道:“别说什么青龙宝珠了,就是骊龙项下的夜明珠,我也为你取来!”罗彩灵听得眉清目爽,道:“一言为定!”云飞道:“一言为定!”“拉勾拉勾。”两人都伸出小指勾了两勾。
“你真讨人喜欢!”罗彩灵推了云飞一下,道:“嗳,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啊?”云飞答道:“我喜欢不讨厌的人。”罗彩灵脸一黑道:“废话!”
两只尖嘴的画眉鸟立在窗台上,呖呖对叫了数声,还相互摆动着长尾呢。云飞转视着罗彩灵,将手搭在她的肩上,道:“你猜,当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独处时,通常会玩些什么呢?”这话最令人想歪,罗彩灵打了一个冷颤,涨红了脸道:“不,不知道!”戋戋绣手不自然地搓得裙角。只见云飞打开一个稷纹校〕鲆恢急剩溃骸拔姨婺慊卑桑忝璧闷亮恋模獠畔窀雠寺铮 薄八忝杳迹 甭薏柿樾诎肟盏男穆淞讼吕矗钣趿艘豢谄呀菇谴瓿梢桓靼袅耍煽掷矗堑胤交骨套牌ぁ⒎鹤胖迥亍!
“磨镜咧,磨镜咧。”街头传来工匠的喊声。罗彩灵往窗外瞄了瞄,又好像感到失落了什么似的,突然想起云飞说的最后一句,连忙叫道:“喂!‘这才像个女人’是个什么意思!”说着便扼云飞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