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穴,臂上一麻,那一掌棉花般地落在桌上,酒是未洒,桌也未破。
众人看得哗然,黑面鬼脸红得像关公,灼目东张西望,见崆峒派有人捂嘴阴笑,便阴差阳错地认为是他们在捣鬼,心里熇熇火烧,望着掌门。掌门也满脸晦气,正在狐疑之中,使了一个眼色,要他暂且忍着。
云飞指着罗彩灵,直摇头道:“你呀,心思花、伎俩多,不惹出事来是不罢休的。”罗彩灵道:“整整他们这些没人伦的混帐东西,有什么不对!”李祥咻了一声,咕唧道:“小声点,让他们听见就玩不下去了。”罗彩灵颔首道:“对、对,还是李祥有见识。”李祥听得欢天喜地,决意支持罗彩灵。
崆峒派有个花面麻子有意压倒华山派,叫道:“好马也有失蹄的时候嘛!适才匒辉兄失手,无伤大雅,小弟不才,练就了一身钢筋铁骨,刀枪不入,愿接风尘,展露一下花猫拳脚。当然,在华山派各位大侠面前,也不过是孔夫子门前卖孝经罢了,若有闪失,万望不要见笑。”华山派掌门少昊君听得恚怒却不好发作,干笑了一声,道:“邠雄老弟太言重了,崆峒派的武功独树一帜,我们翘首以待。”崆峒派掌门公孙康也陪了两句客气话。
掌声四起,花面麻子出来亮相,只见他伸了伸颈子,摆了摆头,揸了揸手,稳坐在堂中,望向华山派的弟子,有的拿枪,有的拿剑,最后把视线勾留在一个拿狼牙棒的弟子身上,便向他招着手道:“小兄弟,就用你手中的家伙往我头上砸。”那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怕是听错了,呆在原地不作声。花面麻子提了一口真气,捏拳道:“没事,没事!尽管砸来,保证我皮毛不损。”少昊君对弟子道:“但试无妨。”得了掌门应允,那人走到花面麻子跟前,还是有些心寒,高举着狼牙棒不敢轻易下手。要知道,这长刺的家伙可榔槺得很呢,砸在人身上还不窟窿一片!花面麻子满不在乎道:“快下手吧,我头上好痒痒呢1
华山派那弟子只好横着肠子,大喝一声,使出平生气力朝下猛砸。常言道,天有昼夜阴晴,人有旦夕祸福。花面麻子正鼓着真气,在火急关头,腰眼不知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喉咙一松,真气跑了大半,顶上风声虎虎,狼牙棒落,顿时砸得他眼冒金星、百鸟争鸣,亏得他残存了小半真气,才能保住性命。崆峒派见之大骇,齐齐围了过去,花面麻子已昏死过去,头上像被和尚点了香一般,窟窿成群,被众人抬到后房疗伤去了。华山派见崆峒派出糗,心中大快,不少人兴灾乐祸地阴笑,惟是黑面鬼看得最爽。崆峒派咬认是华山派的人从中撮弄,虽然炸肺,只没发作。拿狼牙棒的弟子呆在场中,被帮主唤醒了回来。店主见此处火药味浓,吓得躲到厨房去了。
罗彩灵枨了枨云飞,道:“你帮我把少昊君手边的酒杯吸过来。”云飞道:“你还嫌闹得不够么?凡事当留余地,得意不宜再往,免生无妄祸灾。”罗彩灵不理会云飞,用拳头照他一擂,道:“少在我面前诗云子曰的,叫你做你就做!”云飞不好违拗,不甘情愿地伸出手来。罗彩灵道:“你孵鸡蛋哪,快点呀!”云飞灰着脸把手一抻,杯子似流星般地吸将到手心里。杯里装的是黄酒,罗彩灵拿了酒杯随手一倒,急匆匆地跑到厨房问店主溷厕在哪儿,老板指了方向,罗彩灵去后须臾回来,脸上不停地吃笑。
云飞问道:“你怎么了?”罗彩灵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捏着酒杯,道:“你看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一股腥臊劲扑鼻,云飞小声叫道:“是尿!难道不成是你……”罗彩灵沉下脸,揪了他的胳膊,道:“别胡思乱想,这是我在马桶里舀的一泡尿。”云飞听得炸心,忖道:“这么脏的事,亏你一个女孩子做得出手!”“那又怎么样!”罗彩灵要云飞出其不意地把酒杯送回桌上。李祥早已明白了八九分,竖起大拇指道:“灵儿真有你的,嘿嘿,下面的猢狲们不打起来才怪呢!”罗彩灵哼了一声,道:“猩猩打猴子,活该!”
楼下气焰腾腾,公孙康的脸上春夏秋冬地转变着,弟子们莫不手自搓、剑频磨。少昊君望公孙康赔礼道:“公孙兄你切莫往心里去,这完完全全是场误会,呃,小弟敬兄台一杯!”他拿起盛尿的酒杯,双手递到公孙康手中。
罗彩灵见中计,笑得咧嘴。李祥冲着公孙康暗笑:“尿是个什么滋味,你今天可要开荤罗!”公孙康奈着情面,只得把满腔忿气吞进肚子里面,接过酒杯一看,怎么这酒水里浮着白色的泡泡,味道又冲人,难不成是圊肥?一望少昊君,又觉得似乎不太可能。少昊君茫然无知,在一旁催道:“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公孙兄难道还在怪罪小弟么?”公孙康被逼不过,想到少昊君身为一派掌门,也不敢耍鬼蜮伎俩,便干笑了两声,放心大胆地一口闷掉,一股羊骚驴腥味顿时从喉咙管里出发,直直冲到鼻腔子里面。
“呸呸呸!”公孙康双眉戟竖,牙齿迸裂,啐道:“他娘的臭卵蛋,是尿!”把酒杯往少昊君脸上一撺,少昊君不及防备,打个正着。掌门都动手了,下手还能发愣吗?两派都刷刷刷地亮了家伙,齐齐围在一驮歹杀一阵。只见刀光剑影,血澎尸横,不时有胳膊大腿飞到空中,客栈成了惨殁的屠宰场。
罗彩灵志满意得,坐壁上观,他们不值得同情,李祥也对之洞若观火。下面闹得翻天覆地,血肉模糊的身躯接二连三地倒下,云飞僵绷的身体霍然立起,叫道:“这样你就高兴了么!”再也看不下去,撒身趵跃出窗。罗彩灵被云飞一语打醒,慌忙接步追出窗外。
云飞想不到一个玩笑竟会造成如此惨剧!觉得自己是殛害他们的凶手,风驰电掣地也不知浑跑了多远,在一湖边止步,叉着腿大口喘息,理不清紊杂的思绪。
多了一份呼吸声,罗彩灵也喘着气接踵而至,在云飞身后小心地问道:“生气了?”她的声音带着歉意,不是为了那些人,只是为了云飞。云飞回过头,见罗彩灵怯生生地贴身站着,便抹了抹发烧的脸,道:“灵儿,凡事都要权其轻重、度知长短,他们都是有父母妻儿的,如今一个个死去,难道他的亲人们闻耗不伤心么?养家的不在了,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只觉身乏心溃,一屁股坐在草丛里。罗彩灵道:“我说过,如果别人对我坏,我会十倍奉还!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我为自己报不平,有什么不对!他们这是咎由自取,也怨不得我!再说,世界上一大堆的穷人日子都不好过,又有谁帮过他们?”
云飞道:“你不要认为天下人都欠你什么似的,照你这个说法,倘若荼毒你的人死了,你还剖棺戮尸不成!”罗彩灵道:“那也要看情形!作人不可太善良,在必要的时候,就应该坏他一下,别人才不会把你当作是卖红苕的!对恶人善,就是对自己恶;怎么对付小人,就是自己也做个小人;像你这般为鼠常留饭、怜蛾不点灯,其实不是善良,是愚蠢;老是怕前怕后的,只会一事无成!”
云飞听罢,倒显得无理气短起来,发着急道:“你为什么总要从反面看待问题呢?”罗彩灵冷笑道:“什么叫从反面看待问题?是,我没你善良,行了吧!你这么善良,干脆改个名字,唤作‘云大佛’不是更好么?”
云飞一摆首道:“罢了,罢了!我不和你争了,什么都是你对!”“你……”罗彩灵束着手,不知如何应他。一时间又软下心来,挨着云飞坐了,双手缠住云飞的颈头,亲声道:“你的性格外圆内方,我都了解,咱们犯不着为那种人争闲气吧。都不说了,笑一笑,好么!”云飞把她的手拿掉,道:“作人要有尺矱的,那种人也是人,我不能视而不见!”
罗彩灵指着湉湉的湖面,悻悻然道:“你若还把我当妹妹看,就笑一笑,咱们和好如初;若不然,我就跳下去!”云飞还当她在说笑,索性不理她。
“你不理我?”罗彩灵嘴里苦涩得说不出话来,她一向说到做到,“扑嗵”一声就往湖里跳,激起一注浪花。云飞先是一惊,又忖道:“让你清醒一下也好。”抽身便走。罗彩灵在水里浮浮沉沉,大呼救命,云飞开始以为她只是闹着玩儿,后发觉声音凄惨,慌忙转身搭救,跳在水里,把她这个旱鸭子抱上岸,惊问道:“你不会洑水,跳下去干嘛?”罗彩灵捶着云飞的胸肋,气鼓鼓道:“我就是要你救!折磨你!耍弄你!怎么样!”云飞把她安稳地放在草地上,道:“我能怎么样,只是我万一狠下心来不救你呢?”罗彩灵望着他,道:“你不是那种人!”云飞道:“万一我真的不救你呢?”“我还是不相信!”罗彩灵长长的睫毛盖着真情流露的眼睛,云飞忙避开她的眼神,可是,脑中又正想着她的眼神。
“唉。”云飞叹了一声,这颗心竟然莫名其妙地向她屈服了,用袖揩着罗彩灵含露的脸庞,道:“对不起。”
空气在一刹那间凝固了,一种从未莅临的情愫此刻在罗彩灵的心中泛起阵阵涟猗,鼻子一酸,忍不住扑在云飞怀中,哭泣道:“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你,为什么会有你?”云飞一惊,不知如何是好。
“抱紧我!”罗彩灵已泣不成声,云飞没有惬当的词语拒绝,故尔沉默了。
“求求你,抱紧我!”她主动合腰紧抱着云飞,生怕他会离开似的。云飞梗着脖子,举起的双臂不自觉地向后张,感到她的手指在背后抠得好用力,想躲避却又躲避不及,只好搂紧了她,道:“傻丫头,你怎么哭了?”罗彩灵将脸庞在云飞胸前擦着,道:“我没哭,我在出汗……”云飞搁起她的下腭,抹着她溽润的眼角,道:“汗怎么会出在眼睛里呢?”“我就是在出汗!”她说完哭得更重了。云飞只得徇从她,道:“好好好,你在出汗,都是我不好,我不说了,行么?”罗彩灵这才怯生生地收了眼泪。
好久,罗彩灵的情绪稳定了下来,气息渐趋缓和,离开了云飞,道:“如果我和雪儿同时出现在你面前,你会先叫谁?”“这个……”云飞不知如何回答,道:“别问这种奇怪的问题,先叫谁后叫谁不都一样么。”“不!我要你回答,你先叫谁?”云飞呆呆伫立,实在被逼不过,突然灵机一动道:“你们俩还没同时出现呢,到时候我才知道啊!”以为这种答覆能敷衍过去,但罗彩灵听了却很沮丧,她知道他不愿说是在安慰自己。其实,无论云飞回答什么,只要在她心里转一道弯,她都会失望。
时间溜走得好快,云飞虽在眼前,却好似隔了千山万水,罗彩灵的目光再没有与他交会过。云飞道:“还在怪我么?”“谁说的!”罗彩灵猛眨了几下眼睛,转面笑道:“我其实一点都不生你的气,静静地想一想,觉得我又傻又奇怪。”云飞见到她的笑容就安心多了,问道:“为什么这样说?”罗彩灵道:“我总是无端地和你闹别扭,又爱问你一些无聊的问题,这难道不算傻、不算奇怪么?”云飞以微笑作答。
野湖里的比目鱼偎藻浅游,叫人好生羡慕,罗彩灵忽然摭起一颗滴溜圆的石头,往水里一扬,击起一竿浪,将比目鱼惊走,望着云飞道:“我每天都过着同样的生活,一直到老死;想不通,人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云飞道:“人活在世上,无非是要找个最爱的人,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她吧!”罗彩灵将手垫在额上,轻声问道:“是雪儿么?”“嗯!”云飞回答得很干脆,忽又笑道:“看你这副可怜巴巴的表情,你在羡慕!”
罗彩灵羞赧地把脸转开,道:“才没那回事呢!我对男人没兴趣。”云飞笑道:“对对!灵儿就像一个男孩子,怎会有那种奇怪的思想呢!”“就是说嘛!”罗彩灵抬高嗓音回答。
罗彩灵仰目望天,天空映在眸中,那是一片忧悯的蓝色;她将这片忧悯的蓝色转到英气袭人却万般懵懂的云飞眼里,吃吃笑道:“你真是个名符其实的大傻瓜!我以后就叫你大傻瓜好了。”
云飞笑道:“你在我面前怎么叫都行,只不要当着李祥叫,给我留些颜面。”罗彩灵蹦跳着叫道:“做梦,做梦!我偏要当着全世界的人叫你大傻瓜!”云飞心里叫苦:“好嘛,咬上就甩不掉了!”
罗彩灵拉着云飞满山跑,腰间环珮钉铛,铮铮恐碎,云飞只得陪充,只是感到有一种不对劲的气氛,又不知是哪里不对劲。山彩云合,罗彩灵顶着昭昭的太阳,一把一把地搴拔着草根,道:“人人都喜欢春天,我偏讨厌春天!”云飞跟在她身后,问道:“那你喜欢哪个季节?”罗彩灵双手捂在胸前,一望平野,无限惬意,道:“我喜欢夏天,夏天最好了。”云飞伸出右手食指,在空中向她一点,笑道:“你呀,正和夏天一样,又辣又热!”“那又怎么样!”罗彩灵回转身,拉着云飞的手,一边甩一边叫:“别抓着人家的手不放嘛!”云飞咋舌道:“明明是你抓着我的手,你还有脸说!”“嘻嘻!我心里闷得慌,逗你玩呢!”
罗彩灵跳到堤垒上,下面是哗哗大江,深不见底,摔下去焉能有命!幸好她拉住了云飞的手,却不害怕,云飞劝道:“下来吧,好危险的!”罗彩灵一笑,突然把身子向后一仰,直把云飞吓得急忙紧拉住她的手,生怕她落水。罗彩灵呵呵笑道:“你的样子真是有趣,我不过吓吓你罢了,瞧把你紧张的!”说罢跳下堤垒。
云飞笑道:“你现在这么开心,难道不生我的气了?”罗彩灵用小指头轻搔着云飞的手背,道:“我这人呀,就是度量特大,气早从我的鼻子眼里跑出去了!”云飞凝视着她会说话的眼睛,轻吐道:“其实,你生气的时候最漂亮了。”
“讨厌啦!”罗彩灵带笑地大声嗔着,泛着粉霞的脸蛋好可爱,云飞不经意地看了几眼,忖道:“今后娶她的人一定会很快乐吧!”
罗彩灵拉着云飞的手舍不得放,牵到嘴边,双目发愣,道:“我好想咬你一口啊!”云飞连忙缩回了手,一边搓一边道:“我可不是你的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