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飞道:“我义父尚能隐居田园,罗教主何不退出江湖,卧雪眠云,与妻儿过安乐的日子。”罗毅抚须笑道:“你还是个孩子,所以说孩子话。古谚说得好,‘战伐有功业,焉能守旧丘’;当你得到一部分财富时,是不会轻言放弃的。”
“财富?”云飞心念骤动,道:“我从灵儿嘴里得知贵教有些作法似乎欠缺人道,例如范柱一案……”虎虎风啸,罗毅霍然起身,道:“小伙子,你涉世浅,点染浅,我也不怪你。世乱则人乱,自有你明白之日。”云飞唯唯诺诺,不好再说。
话分两头,且看李祥已出恭完毕,在河边盥洗,看着鱼儿悠游摆尾,心痒难捺,可惜左掏右摸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李祥甩着手上的水珠,骂道:“该死的鱼儿,下辈子我变成一条大鱼,把你们通通吃光!”俄倾之间,一股芬芳袅袅入鼻,是那么熟悉而迷离;颤动的水纹上恍恍惚惚浮现一位倩影,是那么亲切而扑朔。
李祥蓦然回首,原来罗彩灵双手叉在背后,咫尺之内瞅着自己笑呢,袅娜纤巧,令人神往。李祥忙站起身来,把双手往衣服上猛揩,道:“灵儿,你怎么没和云飞在一起呀?”罗彩灵道:“他可惨了,被我爹揪住不放呢!”“你说罗教主来了!”李祥耳朵发颤,心跳急剧加快,只是听到这个名字,就不知能让多少人胆寒。“嗯。”罗彩灵蹲在河边,几只被李祥吓跑的鱼儿又游了过来。
河水清漪,绿荫匝地,正是幽会之所。李祥心房里甜蜜,不自禁地说道:“只有我们两个人,真好!”手儿像猱猴一般搔着痒痒。
“呣~”罗彩灵侧过头问道:“你说什么?”“矮”李祥会过神来,束了手,踧踖道:“其实,我对灵儿你,那个,什么,这个……”这种单独相处的气氛可是天大的表白机会,可是,他的喉咙里却哽咽得像在砌砖,就是说不出口。
罗彩灵扬着眉头道:“你何必把一句话拉作两截说,有什么事就痛快一点嘛!”李祥的自悲感油然萌芽:“就凭我这点老底,别说拥有她,就是认识她都不够条件。”叹一声,转过话头道:“你说世界上什么最大?”罗彩灵答道:“天!”李祥道:“错了,是人的心!只要你能想到的,都装在心中了。”罗彩灵无暇去猜李祥的话中之话,反倒将这话应在云飞身上,却是一拍两就,翕合无虞。“你这话说得不错嘛,我爱听!”罗彩灵回眸一笑百媚生,道:“傻站着作什么,显示比我高啊!”李祥被罗彩灵拉着纡下身来,忖道:“可惜,我喜欢你,你一直都想不到。”
河水汩汩自在地流淌,罗彩灵摘了一根田字草撩着水纹,浅笑微颦。李祥看了她半晌,问道:“灵儿,你为什么不知道烦恼啊?”罗彩灵道:“常言道,天下官管天下事,有他们在,我操个什么闲心?”李祥道:“当今这朝廷,人少禽兽多,令尊身在黑道,一定结交了不少金钱朋友,小心遭两面三刀的小人暗算,趁他现在就在跟前,你不妨去劝劝他。”罗彩灵望着清心独善的水浮莲,不以为然道:“江湖上,不是朋友,就是敌人,怕这怕那,还闯个什么,不如回家抱孩子算了!”
李祥怕她嗔怪,不敢再吹喇叭。罗彩灵见李祥憨厚,又萌生戏弄之意,用食指在溏泥地里蘸了一下,往李祥脸上一摸,道:“你脸上有点脏。”“是么?”李祥便抹了抹脸。罗彩灵又往他颈上一摸,道:“你颈上也有个黑点。”罗彩灵在李祥脸上耍来玩去,李祥那对脸顿时乌七八糟起来。罗彩灵已笑得透不过气来,指着李祥道:“你长得好有趣喔!”李祥一边抹脸一边问道:“什么,有趣是什么意思?”
“真有意思,我让云飞也尝尝,嘻嘻!”罗彩灵撇下李祥,飞身离去。李祥喊道:“灵儿,你等等,我还有话没说完呢!”“我才没有闲情逸志和你玩呢!”她的话语和她的背影一齐消失在看不清的未来中,李祥扶着河柳,只好把忧郁的眼光转到潆洄的河面上。
再说云飞正一个人傻坐着,眼睛眨也不眨,不知在想着什么。罗彩灵蹑手蹑脚地来到云飞背后,双手蒙上了他的眼睛,笑问道:“你猜我是谁?”云飞懒洋洋地答道:“小猪、小狗、小猫……”罗彩灵松了手,敲着云飞的头颅,气鼓鼓道:“你这个坏家伙!”云飞回首见到罗彩灵,忙起身笑道:“原来是灵儿小姐,我刚打了一个盹儿,说梦话呢。”罗彩灵高声叫道:“鬼款!你又不是鱼,怎么会睁着眼睛睡觉!”言罢把云飞的屁股重重一拍,云飞的神经猛地一跳,瞠目叫道:“你太大胆了!”
“打你屁股又怎么样,哼!”罗彩灵翘着嘴环目四顾,问道:“嗳,我爹呢?”“他刚离去。”云飞已坐下了。“走了最好,免得在我面前嚼舌根,好烦呢。”罗彩灵的食指上还有些稀泥,鬼点子涌上大脑,眼睛一眯道:“你脸上有点脏。”便把戏弄李祥的一套花爪子照搬在云飞脸上,不一会儿,云飞则变成了唱戏的花旦。
听得一阵沙沙沙的脚步声,李祥踩着杂草回来了,正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云飞与李祥妖怪碰面,都互指着对方取笑,笑过之后又发觉不对劲。云飞问道:“你的脸怎么黑得像煤炭?”李祥反问道:“你的脸怎么黑得像包公?”两人都急不可耐地擦着脸,手掌上满是黑泥,此刻已真相大白,幕后阴谋策划者与执行者便是在一旁笑痛了肚子的罗彩灵。这下众怒难犯,两人直恨得牙齿痒痒,颤着嗓子齐声叫道:“死~丫~头~”
罗彩灵见他们一脸煞气,吓得掩耳惊叫,道:“不要过来,饶了我罢!”两人决定用武力来教育教育她,垮着脸,一步一个脚印地逼进。三十六计走为上,罗彩灵撇头就跑,捷若雨燕。可惜云飞腾起如鹰,轻展猿臂,将她轻易捉住,她惊吭鬼叫、拼命地捶打云飞也不中神,便只好采取软攻,垂着秀目,可怜兮兮道:“其实我真的很寂寞,所以才想和你们玩玩闹闹的,唔……我不是故意这么做的,真的,相信我!”一哽一咽,竟潸然泪下。李祥已赶了上来。
云飞见她言辞说得委曲、眼泪来得感人,便放开了手。趁云飞与李祥疏忽之际,罗彩灵阴着脸从怀里掏出一个鸡蛋大小的黑球往地上猛摔,霍然黑烟熏蒙,云飞与李祥都捏住鼻子,叫苦道:“好臭!好臭!”待得黑烟泮散,却不见了罗彩灵。
两人被诓骗了不说,又相互埋怨起来:“都是你心软,臭死人了!”“这算什么说词呀!明明是你原谅了他,还害我跟着倒霉!”说话要呼吸,每人各说一句后,又捂着鼻子不作声了。
这烟雾弹不知是什么鬼东西作的,乌烟瘴气的范围好大,云飞拉着李祥向圈外跑。李祥捂着鼻子道:“太臭了,我受不了啦!”云飞道:“我有一着,可以吸气不臭。”“什么办法?”“只要用嘴吸气不就行了!”“废话!用嘴吸气虽然不臭,但臭气吸得更多了!”“以我的轻功离开这里不在话下,我却与你同甘共苦,待你不赖吧!”“你还算有点良心!”
好不容易鼻子清醒了些,李祥捂着肺猛吸了几口新鲜空气,问道:“现在怎么办?”云飞道:“什么怎么办呀!她想玩官兵捉强盗的游戏,咱们就陪她玩。抓住后把她扔到水里,这叫以其人之道还致其人之身。”“可她比狐狸还要狡猾,不好逮呀!”“咱们两个大男人,还斗不过一个小毛丫头么!”“说得也是。”
两人拟定统一联盟,要抓那个躲猫猫的小鴳雀。云飞单臂把李祥搂住腾起,追风逐电,疾若凌云,李祥在空中飘然欲仙,惊赞道:“你的武功果真不是盖的咧!”
天空里云彩昙布,树林阴暗得似会啮心,草木葳蕤得似会吃人,罗彩灵像一只受了惊的小灰兔,东躲西藏,正是越怕鬼越有鬼,总感到有两双眼睛盯着自己不放。慌不择路,她跌跌撞撞地来到一滩小潭旁,眼见一只鸊鷉从潭面上叼起一只鳑鲏,由此而及彼,吓得双手抱在胸前。肩膀突然被人轻轻一拍,她反射性地跳了起来,回目一瞅,脸色哗然大变,云飞与李祥正在身旁摩拳擦掌呢!罗彩灵吓得连忙脱了纻丝鞋,朝云飞掷去,云飞轻松躲过。罗彩灵尖叫一声,接着俯下身子,又抟了几个泥团朝云飞殚力掷去,也是徒劳无益。云飞大笑道:“你已经被我们包围了,不要做无畏地抵抗了,还是束手就擒吧!”
“不要欺负我,我好害怕!”罗彩灵蹲下身子,双手抱膝,脸埋在罗袖上,又采取眼泪攻势。“你的眼泪早就不值钱啦!”云飞大手一推,罗彩灵扑嗵斜栽在水潭里,几颗水珠溅在云飞衣上。李祥见云飞真的出手,念及罗彩灵可不是吃素的,搞不好后果不堪设想,此时有些气短心慌。云飞看着悠扬的河水,悠闲地笑着。
河水齐腰深,罗彩灵甩着头发,慢鸭鸭地走上岸来,象一只落水小鸭,衣服上还涴了些稀泥和水螅。李祥尖叫道:“灵儿,你身上附着几条圆筒小虫1罗彩灵牵衣一看,吓得扑鲁乱跳,好不容易才把水螅抖掉。云飞看得捂嘴笑,多事之秋,李祥不敢作声。
罗彩灵狠瞪着云飞与李祥,尖叫道:“讨厌死了,两个大男人欺负我一个孤伶伶的弱女子,也不害骚!”“你是弱女子?”云飞张大了嘴巴,道:“你鬼计多端、淘气顽皮、独断专行、刁钻古怪、滑得像鳝鱼,还说自己是弱女子?”“你说够了没有!”她气得眉竖,在云飞的脚跗上狠狠一蹀,云飞为之惨叫一声,跷着右腿跳了起来,身子失去了平衡,急忙就近扶在李祥肩上。李祥忙明哲保身,道:“灵儿,我可什么都没说耶!”云飞气得揪他耳朵,他痛得直往上抽筋。罗彩灵咕嘟着嘴,朝李祥伸出圆圆的舌尖,道:“你和他是一路货,你们男的都不是好东西!”说完便一蹦三跳,消失得无影无踪。云飞与李祥傻望着,又不敢追上去。
此时天色已泛黄,云飞担心罗彩灵的安全,问李祥道:“我们是不是做得过份了点?”李祥心如火灼,跌足叫道:“都是你出的馊主意!说什么把她丢在水里,你看,把她气跑了!”云飞道:“你真傻,她可是‘骗’字号的人物啊!你忘了臭屁弹么?”李祥的心转过弯来,应道:“说得也是,我看,她没那么小气的,咱们赶上去吧。”云飞道:“不用急,此刻天色已晚,她胆子顶小,决不会在林中过夜,定到前面镇上投宿,我们就到镇上去逢她吧。”“有道理。”两人回到原处,果然少了一匹马,云飞笑道:“正被我猜中了。”李祥也安下心来。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斜光照墟落,穷巷牛羊归。两骑压地飞驰,云飞控骢说道:“你有没发现,我们像一对傻瓜。”李祥侧目笑道:“好像是的。”云飞笑道:“这个世界上还真有长不大的孩子呢!二十岁,三十岁,谁知道她以后还是不是这样淘气。”李祥道:“我希望她能永远淘气。”“为什么?”“可爱嘛!”
前面就是青畈镇,一客栈柴门半掩,两人在门首下马,小二忙迎出门来招呼。云飞问道:“烦问你有没看见一个湿漉漉的少女?”小二回道:“没有啊!”云飞道:“那,这个镇上有几家客栈?”小二答道:“客官若要歇息,独我这一家,小店的招待决不敢怠慢,客官尽管来歇。”云飞听得只一家客店便放心了,掀开芦帘,与李祥在店内坐定,客人不多,三三两两的。小二招呼道:“客官要点什么?”云飞顾不得打火,道:“我们等一个朋友来了一起吃,先来些茶水吧。”
李祥巴望门外,眼看着红霞快变成了皂霞,觉得没有罗彩灵的时光过得好慢,耸起身来,道:“灵儿会不会出什么事了?”云飞品着桤茶,摇首笑道:“你还不知道她的心思。”李祥问道:“什么心思?”云飞道:“她故意要让我们好等来整我们哩,你这一急就正中她的圈套了。”“不会吧。”李祥嘴里虽这么说,心里却踏实多了。云飞道:“怎么不会!谁知她躲在哪个疙瘩缝里玩去了,你放心,她是个怕黑的丫头,天黑之前一定会到这里来的。”
正在猜疑之顷,缥纱见梨花淡妆,依稀闻兰麝余香,扑面灵儿到。只见她揪开芦帘,手里挽着两套新衣,头发含水油亮,出沐的脸庞粉白娇香。满店之人刹那间尽皆拜倒石榴裙下,瞧他们那些眼睛,都绷得老直,恨不得跪在罗彩灵面前叫一声“娘”才好。
云飞起身笑道:“说曹操曹操到。”李祥堆笑赔礼道:“灵儿,真不好意思,我们是做得过火了些,我已将云飞狠狠薰了一顿,他也知错就改,再不敢冒犯了。”又拉过一张白杨凳,道:“我们正等你一齐用饭呢,来,这边干净。”云飞气得扭过头去。罗彩灵却对李祥不理不睬,抛空叫道:“小二!”小二见到罗彩灵,早已饧了眼、酥了心、瘫了身,忙应声过来,笑咪咪地侍立一旁。罗彩灵道:“准备一间上房,把茶饭送到房里。”小二连忙恭讳,视其为女神。
看着罗彩灵傲慢地上了楼,云飞满腹委屈,大叫道:“老板,上菜,上菜!”也不与李祥这种重色轻友的小人同吃了,填肚之后独自要了一间客房。李祥顾不得肚饥肠馁,敲罗彩灵的房门把手都敲肿了也不见开,万般无奈下,才一个人吃闷食。
花隐掖垣暮,啾啾栖鸟过。星临万户动,月傍九霄高。
油灯半昏,云飞躺在床上颐神,双手枕在脑后,思絮飞跃上下五千年。门未合,一阵轻脆的脚步声跳到跟前,云飞睁开眼睛,见罗彩灵伏在床头望自己笑呢,她换上一件艳丽轻煖的镶珠翠玉羽衣,整个人浑似金镶玉嵌一般,璀灿夺目。
云飞见她打扮得焕然一新,又在这儿摆露姿态,先是一惊,忙立起身子道:“灵儿大姑娘贵步降临贱地,小生真是荣宠若惊啊!”罗彩灵朝云飞窝了一舌,似乎原谅他了。云飞问道:“你,不生我的气了?”罗彩灵道:“这么点蝇头蜗角的事,本姑娘宽宏大量,才没闲功夫计较呢!”云飞心里一笑,想起了臭气熏天的黑球,问道:“你扔的是什么鬼东西,把我和李祥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