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色苍白,嚷道:“老爷,老爷!大事不好了!”云孝臻叱问道:“青天白日的,何事如此慌张?”阮蒙揣起手中一物,喘着粗气道:“老爷请过目!”云孝臻定睛望其手里正捧着两块黑色灵牌,待拿过灵牌仔细端祥,直瞧得额头青筋暴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惧充满心膺。
只见左右灵牌上分别刻有“黑蝙蝠哈得”,“黑蜘蛛圆古”,翻面看来,则深刻着“云、孝、臻、诛、杀、剐”,署名“黑蜈蚣何砬”。云孝臻猝然喝问道:“这东西从何处得到?”阮蒙立即应道:“我刚从门口墙上摘下。”
云孝臻念起事态之严重,关系到几十口人命,绝非儿戏,急急嘱道:“吩附下去,叫所有的家仆尽快逃生,这里将有一场非同小可的大浩劫!快呀!──”他嘴里大口大口地吐着白气,阮蒙未会过神来,稍愣一下,忙应声提腿而去。
“啊~啊~”从屋内传来一阵阵痛楚之声,云孝臻一惊之下丢了灵牌,直冲屋内。吴秀兰见孝臻进来,抽噎道:“相公,我……我怕是快要生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云孝臻急得咬破嘴唇:“这,这孩子怎么在这个时候……”忙高声叫道:“庾婶!”
须臾进来一位老妪,云孝臻道:“快,快!我夫人要生了!”庾婶点头应道:“这里交给我吧,分娩之时,老爷先避过。”又吩咐丫鬟烧一盆滚烫的水,拿一条毛巾来。云孝臻很不情愿地走出门,吴秀兰还在床上念着他的名字:“孝……孝臻……我……啊!”肚子一阵紧似一阵,她痛苦的面孔左右扭动,咬着甩到嘴里的乱发,双腿弓起,身体上下起伏。庾婶是过来人,知道这种疼痛可以令每个作母亲的终身难忘,忙拿毛巾替她不停地揩汗,道:“夫人,请忍着点,很快就好了!”
~第三回英雄传留龙驹身大义盘旋青锋上~
时间疾如瀑水般消逝,屋内传来的依然是吴秀兰的痛楚之吟,她这时才明白,生孩子的疼痛几乎可以要一个母亲的性命,终于忍不住哭喊起来。“谁能够救我?快来救我!”但想到与丈夫爱的结晶就要降生人间,心中又涌起一丝甜意,正是这丝甜意支持着她的意念,扯着发战的头发、咬紧苍白的嘴唇,无论如何也要坚持把孩子生下来。
屋外,仆人都在频繁行动,搬东西的搬东西,跑的跑,到底出了什么事,只有云孝臻心里最清楚。菊花和月季两个贴身丫鬟抵死不肯离开云府,跪在云孝臻腿前,扯着袍角,但求甘苦与共。云孝臻情急之下拔出剑来,道:“仇家一来,全府难逃此劫,于其死于他手,倒不如让我现在成全你们!”青光凛凛,言辞利害,两丫鬟只得含泪朝云孝臻和夫人房前各三拜到底,回房收拾行囊,云孝臻念其贴心,多给了她们十两安家银。
望着府里蚁乱,一幕幕在他眼里浮现:二年前,一个狂风大作的黑夜里,飚风断枝,啸如鬼号。城郊林内,两个黑衣人肩上各背着两人飞奔,狡捷的眼中闪着冷光,正暗自庆幸今日所获。他们疾步深入林中,却发现前方有一白衣人持剑昂立,好象专候他们,那纯白色的衣服甚至能将整个黑夜照亮!
两个黑衣人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阁下是何方神圣,为何拦住我们去路?”白衣人低着头恨恨吐出:“你们黑三煞做何丑事,瞒得了别人,可别想瞒过我云孝臻!临安城内,绝不允许尔等恣意胡为!”此语如平地惊雷,将两个黑衣人震得倒退数步。
其中一个黑衣人镇住心神,强笑道:“我们不过捉几个人回去练功,阁下又何必大惊小怪呢?”话声刚落,猝然听见唰的一声,眼前划过一道虹霓。原来白衣人利剑出鞘,他的脸上便多了一道血痕。黑三煞何时受过如此挑衅,一煞捂脸怪声骂道:“好哇,狗死头管闲事管到老子头上来了,老子今天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云孝臻沉吟道:“死人是不会讲话的!”一煞闻言大怒,喝跃而起,狠狠朝云孝臻当胸拍出两掌,掌风擦着空气亦呼呼作响。云孝臻的身形遽然如白鹤冲霄,在空中舞了一道曼妙的圆弧,斜身猛刺,那把青钢剑就如同车轮一般飞转。一煞只觉眼前尽是云云剑花,尚未反招抵挡便已惨呼而倒,顷俄便被风吹来的树叶掩埋了。
另一煞见兄弟身亡,惨喝道:“纳命来!”尖叫着张爪扑来,这便是黑血爪第一式“恶鬼索魂”,血爪夹杂在风中,透来极浓的血腥味,看来此人的黑血爪亦有些火候。
黑血爪是一种非常邪门的武功,练此功须找足九九八十一对活男女,阴阳混成,吸人体之精气于己,附邪灵于掌心。本早已失传,后由西域妖僧摩纳子在古墓中寻得,传于弟子黑三煞。
恶爪当眼,云孝臻不敢大意,一招“燕子翻身”斜身闪到黑衣人身后,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反身力刺。云孝臻本是点苍派门下弟子,点苍剑法以柔、快为冠,他自幼得以掌门倾囊相授,“琼天剑法”练得炉火纯青,这一剑正是琼天剑法之精粹“万木朝阳”。
黑衣人心知此招厉害,忙以左爪相援,右手袖中射出一镖。云孝臻斜身躲镖,冷镖擦身而过,再挺剑荡浪直冲,剑口穿过那煞左手直入心脏,听得一声嘶声怪叫,那煞倒入洼地,眼珠凸眶而鼓,似乎死不甘心。
云孝臻解了无辜者的昏穴,四人醒后,对云孝臻罗拜顶礼,感激涕零。云孝臻安慰了几句,因有事缠身,对两煞正眼也不瞧,匆匆施展轻功而去,起身时,怀内一物失身落下。这正是被那冷镖所击落的,原来是一块木牌,上面刻有一“云”字,反面乃一八卦图,乃点苍派弟子所特有。当云孝臻回府之后才发现木牌离身,后返回原地寻找,木牌和尸体皆已不知所踪。
“哇~哇~”从屋内传来的婴儿啼哭声打断了云孝臻的回忆,庾婶欢天喜地叫道:“生了,生了,夫人生了!夫人好福气,是个带把的呢!”云孝臻闻言惊喜地跑进屋内,夫人和儿子一同安祥地躺在暖褥上。只见小家伙被洗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生得唇红齿白,乖喜可爱,正在襁褓中吐着喃呢。
婴儿的眼睛都好清澈,比水还要纯,比天空还要洁静。他一个劲打量着周遭的一切,突然来到一个陌生的世界,会幸福吗?将来等他一天天地成熟,一天天地面对现实时,就能体会道了。
吴秀兰吻了吻小宝贝,亲呢道:“小家伙,害得娘好苦!”云孝臻近得身来,脸上自然地露出笑容,道:“给爹瞧瞧,啊,真是个胖小子!”庾婶笑道:“老爷,夫人难产,可真是吓坏我了!这孩子,真真的坏,竟然屁股先出来,将来定是个淘气鬼!”云孝臻舒心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瞧着孩子又喜不自禁。
吴秀兰欣慰地笑着,看着丈夫那高兴的神采,刚才所受的痛苦早已不在记忆中了。可云孝臻的笑脸却由晴转阴,向正在倒水的庾婶切咐道:“不久会有仇家到来,你赶快离开这儿吧,多谢你在危难之时替我接生儿子!”走到门外,从身上摸出一些白物塞入她手中,道:“些许不成敬意。”庾婶低头谢过而退。
“相公,什么仇家到来?”吴秀兰尚不晓灵牌之事。“唉,咱们的孩子出生得不是时候,仇家是黑蜈蚣,此时他正在附近虎视眈眈!”云孝臻无可奈何地说着。“黑蜈蚣!难道他已练成黑血爪不成!”几年前的旧事吴秀兰依然记得,她尝闻黑血爪的恐怖,全身仿佛遭到了寒流侵袭,惊得双目惶惶。
“即使没练十成,也练成八九,嗯……”云孝臻揣度了片刻,道:“咱们的孩子就叫云飞吧!一来蒙古准备大肆侵略我国,我希望他能继承岳飞岳穆公之遗德,击退外寇,还我所失河山;二来希望他能飞身逃过今日之劫,吉祥罢了。”话音刚落,屋外就传来一声惨叫,竟然是庾婶的声音。云孝臻冲出屋外,只见庾婶扑在血泊中,虽非我弑,却为我死。云孝臻心中一阵痛楚,右手本能地紧握剑柄。
“云孝臻,你可想到会有今天!哈哈哈哈!”此音飘渺不定,好像从四面八方传来,可见那人内功极深,声音直勾人心,无法自拔。云孝臻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心,就算拼死也要保护妻孥。他星目四寻,却不见一人,横剑当胸,喝道:“你这妖畜,给我滚出来!”一阵阴风呼啸,天上落下一人,此人骨瘦如柴,尖嘴竖耳,满身妖气。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云孝臻大吼道:“斩妖除魔乃我辈习武之人所责,今日便是你的死期!”黑蜈蚣扔了一块木牌给他,云孝臻接过,正是自己所失的那块,紧紧捏在手里,心下十分戒备。黑蜈蚣哼了哼,一纵身便到他面前,云孝臻见其轻功如此之高,竟如鬼魅一般,心中凉意更深。黑蜈蚣伸手拾起地上两块灵牌,双手颤抖,然后仰天怪叫,夹着内力一齐发泄出去。顿时山摇地裂,云孝臻亦听得耳内轰隆。
黑蜈蚣腥目煞睁,突然伸出双爪扑向云孝臻,道:“还我兄弟性命!”云孝臻急忙拔剑相迎,黑蜈蚣那双爪似有魔力一般,忽左忽右,忽上忽下,令人捉摸不定,血腥味较之二年前所遇的真不知强上多少倍。云孝臻眼下只有躲避,偶尔刺上的几剑尽数被黑蜈蚣的钢爪弹回,心知自己的武功与敌人相差太远,恐难以支撑了。
吴秀兰闻得丈夫与人搏斗的厉喝声,忙强撑着身子,将云飞揽在怀中,从屋内踉跄而出。云孝臻见到夫人,急得大喊道:“秀兰,不要管我,带着孩子快走!”一扬手,把木牌扔到妻子手中,稍一分神,胸口便中一爪。吴秀兰见丈夫受创,颤着嗓子道:“相公……”云孝臻吐出一口鲜血,面白如雪,用剑支地,强打气力地喊道:“快走呀!快……孩子是无辜的!将来要他替我报仇!”“报仇?哼,你未免也太天真了吧,今天绝不会有活口能逃出去!”
这时,家丁阮蒙从大门口冲了进来,手执一把铁锹,瞅着黑蜈蚣没命地打来,大叫:“老爷、夫人快走!”云孝臻吃了一惊,道:“你怎么又回来了!”阮蒙原来习得一些武功,只见他逼近黑蜈蚣,一边打一边叫道:“如果没有老爷,小人早就在街上冻死了,小人的命是老爷捡来的,就是死上十次、百次,也报答不尽老爷!”黑蜈蚣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轻飘飘地躲过。云孝臻叫道:“你快带我夫人离开这里,不要作无谓的牺牲!”阮蒙目眦皆裂,吼道:“老爷、夫人快走!小人跟他拼了!”舞锹劈来,被黑蜈蚣一把抓住天灵盖,捏个粉碎,阮蒙惨叫一声,淌了一地的血。
“畜生!”云孝臻怒吼一声,眼中热泪滚滚,急叫道:“夫人快走!保护孩子快走!来不及了!”吴秀兰五内俱裂,颤着嗓子道:“相公,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救我们的孩子!我等你!”把木牌收在怀里,不知哪来的力气提腿外奔。“想走!”黑蜈蚣飞身阻截,云孝臻此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琼天剑法之精妙招数尽数使出,伤口在不断流血,头脑渐渐昏沉,可他仍有一股顽强的毅力支持着直到最后一刻。黑蜈蚣见吴秀兰的背影渐渐变小,心里实在不甘,可是云孝臻这种拼命打法又太难缠。
按说刚刚产子应好生休息,吴秀兰却虚体奔搏,靠的真是一种精神支持,背着孩子已入杉林,几次要倒下都苦撑着。黑蜈蚣被云孝臻牵得火冒三丈,大喝一声,黑血爪攫住云孝臻击出的剑身,内力一扭,钢剑就像树枝枯干一般,轻而易举地折断。
此举无疑给云孝臻一记当头棒喝,顿知死期不远,黑血爪再次逼进,云孝臻双目无光,只见五根钢指“嗄”的一声深插入他的天顶。云孝臻的身躯耸然不倒,铁水烧铸一般,威凛的双目并没有因此而合上,他想知道儿子是否平安,可是他却什么也看不到了……
北风呜呜地叫着,好像天地都在致哀,风夹着雪籽一粒一粒打在吴秀兰的脸上,她原本羸弱的身子再也支挣不住,脚底一滑,扑倒在透骨的雪地里,为了保护孩子,用双手紧拢着云飞,身体挡住了雪籽和锯风。一团雪蜂滚地而来,她的耳朵里、颈窝里、袖口里都攒进了雪,头发已被染成雪白,泪水在脸上凝结成冰,心里念着相公快快赶来。
前方有一行人骑着快马,带着一辆香车飞驶而来,最前面的一位身穿官服,虽年老却气盛,发现吴秀兰,叫道:“太好了,可找到她们了!”吴秀兰听得有人叫喊,吃了一惊,以为被黑蜈蚣追上,吓得睁大眼睛,惊惧张望。这一睁眼可真望见了希望,瞳孔中映出那位朝廷命官,就似看见救世主一般。
那位朝廷命官近身抚起了身心交瘁的吴秀兰,感怀道:“真是苍天不绝忠义,孝臻的妻儿都保住了!”吴秀兰喘息了几声,压住愤情,拉着朝廷命官之手高呼道:“大人!快救救我相公,快救救他!”
这位大人便是临安知府董槐,他从云孝臻的家丁口中得知云提辖有难,便火速调集另几位拳师赶去相救,见云孝臻已故,忙备好救人必须之物,四下找寻其妻孥,见吴秀兰现在这个样子,心中有如刀割,道:“我什么都知道了!云夫人,我们刚刚从你府上过来,见孝臻已……唉,只不见你和孩子的踪影,现在可好了。孝臻的尸骨,我已命人好好安葬,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顺便。”“相公果然不在人世了。”吴秀兰倒抽了一口气,顿时昏死过去。
董槐轻拍着吴秀兰,喂了几口热汤。吴秀兰渐渐转醒,泪水不自禁如泉水一样涌出,哀声说道:“董大人!我现在只希望能将这孩子抚养成人,也就对得起相公了!”众人见之,无不拭眼。
董槐伸手掀开盖布,云飞正在里面酣睡,高兴地说道:“这孩子奇眉善目,今后必有一番作为!”吴秀兰道:“多谢大人夸奖。”董槐一摸胡须,蹙眉道:“我看临安城你们是不能再待下去了,不如我派人送你们到青城山权住些时日,青城派的掌门青衫客是我好友,他定会善以收留。”
吴秀兰含泪跪下身去,连连叩头道:“贱躯怎可让董大人受连累!”“云夫人再这么说,就是看不起董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