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唤不回的亲情在记忆中愈发显得弥足珍贵。”云飞言罢,放情于花萼相辉、碧水青天的自然中,用沉默的心仪回味着仿佛徘徊在眼前的过去,母亲的身影无时无刻无处不在,说不出感激的滋味再一次令他走进紫荆盛开的花苑,情不自禁道:“母亲用她的身心无言地告诉我,纯朴便是美丽,在我心里,她永远都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永远都是!”
雪儿的嘴唇微微跳动两下,问道:“我美丽么?”“嗯~”云飞撩起她的绀鬟,一丝一缕地放下,就像一架竖琴的经弦被拨弄,平滑而又不失旖旎,发出无声而动人的韵律。云飞在她无发遮掩的耳根吐着热气:“你和我的母亲一样美丽,别人无法替代的美丽。”丝发还在滑落,都落在了云飞的脸颊上,柔柔的、痒痒的。
云飞道:“有时候,苦难也是一种快乐,当年,我们过着断齑划粥的生活,很难熬。但是,那种相互扶持、两心依靠的温暖,永远都不会在我的记忆中冷却。”
时间不懂得停留,天黑了,云也黑了。山中忽然吹起风来,初时淅沥萧飒,渐而奔腾澎湃,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鏦鏦铮铮,金铁皆鸣。窗外疾雨暴风,沉雷烈电,屋顶上都生起烟来。云飞站在窗前,将手伸出窗外接着雨点,颗颗粒粒,着着实实。这哪里是刮风,分明是在刮刀;这哪里是下雨,分明是在落针。
“糟了!这么大的风雨,我与雪儿共植的凤凰松会经受不住的!”耳畔又响起一声轰雷,云飞心里发颤,匆忙披油衣套皮靴,打着一顶翠绸油簦出门。他蹅着泥浆行至莲花庵前,黑漆漆的,只见有一倩影朦朦胧胧的,也打了一顶翠绸油簦,蹲在凤凰松前,荷衣风动,落发绦绦,就像凤凰缠绵的尾翼。
“雪儿!──”
云飞心里口里都大叫一声,飞快地朝她跑去。她听见云飞的呼叫,站起身来,两瓣脸庞像雨打的苹果,恻恻动人,道:“飞哥,你也来了!”云飞跑到雪儿的跟前,两把油簦碰在一起。云飞道:“原来你也不放心这株凤凰松啊!”雪儿拉过云飞的右手,道:“真好,咱们一齐照顾它吧!”天空中一道霹雳将乾坤点燃,四周都闪烁着可怖的白光,云飞急切切地叫道:“雪儿,这里好危险,你快回去吧!”雪儿把云飞的手一捏,道:“不行!你守在这儿就不危险么?”
巨雷咙咙数声,轰得人三魂神咋!瀑雨中似乎夹杂着小雹子,打在脸上好痛。雪儿眼皮频眨,一股酸气冲上鼻尖,身子战抖,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忙用手绢擦鼻。云飞举手抹下她额头上的雨珠,婉言劝道:“雪儿,你回去吧!这种事情交给我就够了,你衣衫绵薄,怎么经受得住!”雪儿虽冻得猛烈抽气,却依然倔强地摇着头,道:“这是我们两人相聚的象征,它不能受伤,我也决不能扔下它!言罢又打了一个喷嚏,直流鼻涕。云飞打的油簦丢在风中,把她捧在怀中,俩人渥在一起,只在一把簦下。
蛰雷滚滚,树叶呜号,刀风似乎都能把人皮刮掉,长发如旗抖展,云飞道:“刮的是东风!”他俩合坐在凤凰松的东方,挨受着风吹雨打,云飞左手将油簦撑在那株小苗上,用身体呵护,右手搂在雪儿腰间,雪儿将整个上身都扑在他的胸前。好生奇怪!热流竟似温泉一般从身心间四溢恢发,那棵凤凰松都能感觉到无比的温馨。绸缪之际,雪儿用锦带在云飞衣上打了一个同心结。
俩人的长发似无数彩带一般,在风中翲舞缠绕,就这样一同进入梦乡……
鸡打鸣了──
一切都睡醒了。天地就像一张久闭的眼睛,慢慢地拉开眼皮,露出亮丽的水晶世界。在这张纯洁的眼睛里,一切都变得亮丽起来:
苍翠的草林便是一根根睫毛,随着风,欢快地舞动着,为生命唱着曼妙的音韵;眼白是那壮阔斑澜的海洋,蠕蠕闪烁着星灿般的洁光;眼珠就是大大的太阳了,不知它一夜因何未曾睡好,红红的,疲倦地照着万物;厚沃的土地便是眼睑吧,早起的人们在上面辛勤耕耘着那一片祖先遗留下来的沃土。这一切生机勃勃的景象映在太阳的瞳孔内,太阳笑了,也鼓足了干劲燃烧着。
椒房内,兽炉中烧着火炭,将整间房烤得格外暖和,湿漉漉的衣服都被腾腾火气给熏干了。雪儿搴帷下榻,昨晚犯了春寒雨淋,头略重些,身子也懒懒的。她咦了一声,不禁忖道:“我怎么会在这儿,我不是和飞哥一起守护凤凰松么?”信手推开槅子,风吹眼明,一阵清爽。只因昨晚落了雨,椽上一只燕子用嘴梳理着灰黑的羽翎,她伸出白皙的手,清声道:“小燕子,我这儿温暖些,快进来歇歇吧!”燕子扑着翅翎落在她的手指上,雪儿抚摸着它,靠在炉傍坐下了。
燕子剪刀般的尾羽在她手上欢欣地蹭动着,痒痒的,雪儿轻轻吻了它,亲昵着说道:“别着急,等你身上的湿气干了再出去玩吧。”小燕子关关嘤嘤地欢快叫着,似乎在说:“谢谢!谢谢!”有诗赞曰:
梁上春燕为谁居,只因屋内卧美人。
过了些许可爱的时光,云飞已在门外轻声叫着:“雪儿,你睡好了么?”雪儿将暖了羽的燕子放飞出窗,打开门时,露出她那半张俏脸。云飞走进房内,雪儿椒华之房,蔓盈棻香,兰室接罗幕,贯珠细帘幌,朝下以蔽景,夕卷以待月。榻上铺着花簟浓裀,室中央放一张梅花雕几,摆一本《乐记》。
雪儿拉云飞对坐在炉前的绣榻上,不安道:“飞哥,昨晚我没尽到责任,不知不觉竟睡着了。”云飞撑着眼皮道:“说来惭愧,我也打了一个盹儿,睁开眼时已四更了,风雨都收了,你熬了半夜,也怪困的,我就抱你回来了。”雪儿揉着眼儿,叹道:“我真是迟钝,你抱着我都感觉不到。”云飞一打她的手,道:“干嘛总是愁愁郁郁的!告诉你个好消息,我早上又去看顾那棵小苗儿,似乎又长高了些。”雪儿心中一暖,笑道:“太好了!”
雪儿笑着笑着又沉下头来,三指轻搁着额头,道:“我有些眩晕。”云飞道:“昨夜你受了凉,吃一剂药,把风寒表一表就好了。”雪儿点点头,取了一钱金银花、一钱桔梗丢在铫子里。云飞看得难受,道:“别什么都舍不得!上次我病了,你却给我服下许多好药,吃完了我们再去采嘛!”说完取了些麦冬和玉竹丢了进去。雪儿轻轻一笑,不经意瞧见壁厢上挂的那副对联“东苑春尽蕨牙肥,西园露晨采韭扁”。
小炉上煎着药,云飞拿着自己编的茭蔁扇煽着,从武火慢作了文火,不自禁地盯着雪儿看。雪儿道:“我脸上有东西么?”“没有啦!”云飞慌忙逃避她的眼神,猛力“呼呼呼”地煽了几下,文火又快作了武火。在升腾的火焰衬陪下,雪儿拉着云飞,把自己小时候的趣事敞开着谈,云飞笑得前仰后合,轮到自己说了,娃娃出丑之事也不少呢!
雪儿喝了药,又陪云飞说笑了半个时辰,云飞摸摸肚腹,笑道:“我的肚子有些生气了。”雪儿起身说道:“我昨日包了藕夹,弄给你吃吧。”云飞将她按下,道:“你是病人,让我来。”他洗手绾袖后把锅架在炉上烧油,油热后,雪儿兴冲冲道:“算我一个!”拿起筷子丢藕夹入锅,俩人浅笑微颦,边吃边炸。一块块藕夹就像金子一般闪亮,严实裹着里面的小天地,两块纯白斑孔的藕片被黏在一起互通声气,里面有红红的兽肉和黑黑的木耳。
“好吃么?”“我炸的呢,还会不好吃么!”“算你的算我的?”“当然算我们的啦!”“多吃一点吧!”“来,我喂你!”“啊!你夹的这块好烫!”“嗳唷,对不起,对不起!”
次日午间,雪儿在榻上辗转不寐,便到云飞房内找他说话,待推门而入,云飞已浑沦睡去了,雪儿便坐在床沿上。她好喜欢看他熟睡的姿态,不知不觉地将耳根凑过去聆听他的呼吸声,把他当作小孩子一样。云飞的眼皮跳动,发出喃喃的梦呓:“娘~雪儿~”雪儿听得脸上发烧,扭身跑出去了。
刚掩上门,便遇师父朝这里行来,雪儿忙行过礼,问道:“师父哪里去?”师父道:“我到丹房去看火,正想和你谈谈心,你没什么事吧?”雪儿道:“不知师父有何教谕?”师父道:“咱们边走边说。”两人徒步向丹房行去,师父笑道:“你的飞哥哥好吗?”雪儿垂着月目,盘弄着裙带,道:“师父,你干嘛突然问这些?”“干嘛这么问?”师父捻须笑道:“你盼了十几年,为师的也不知找得对是不对,好是不好,这个深浅,为师的总要晓得罢!”雪儿拉着师父的衣袖,小小声地说道:“谢谢师父!”“嗬嗬,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师父拉着雪儿道:“其实,为师从第一眼见到飞儿起,心里就想收他为徒。从他的脸上,让我看到一丝莫名的感动,说来也是天意,和我当初在雪地里发现你时所受的感动无异,不自觉地就想撮合你们。看着你们现在快乐的模样,为师的还真有些羡慕呢!”雪儿不禁问道:“师父,你从前成过婚么?”师父面色突然凝重起来,吞吞吐吐道:“好了,今日不谈这个了。”
不觉已到丹房,推门只见一炉高鼎,鼎炉左耳对丙丁巳午火朱雀之位,右耳对壬癸子丑水玄武之位,鼎内三昧真火喷紫艳,鼎上有青龙白虎相盘旋。雪儿随口问道:“师父,你在炼什么丹啊?”师父道:“这是给你老邪伯伯烧炼的,他那病已愈来愈困难了,他到处求神仙也求不出个结果来,我想这次定能成功!”雪儿问道:“还要等多久才能炼成啊?”师父道:“还需两载。”雪儿叹道:“老邪伯伯被病魔折磨了这么久,太可怜了。”师父看着火势,用手指捻算了几卦,清咐道:“雪儿,你到我的书房把《参同契》拿来,就是放在黄楩书柜第二层的一本青皮书。”雪儿答应了一声去了。待拿得书来,又想窥得练丹之妙,便陪着师父烧丹炼药,只是丹房乌烟沉沉,难为了她,回到闺中咳嗽不止。云飞得知雪儿的嗓子不适,便摘了一些青果、乌梅给她润嗓子。
闲话少叙,春华秋实,少不了耕种和浇灌,习武也是如此。没有深悟的犁尖划破空白的土地,没有心血的雨露滋润,不洒下耗时费力的尖勤汗水,怎能摘到硕果?
云飞心系大仇,恨不得突长几岁,手刃滔恶。此时又有雪儿照顾,磐心更坚,掌剑愈勤。他俩一同练功尔汝,无论寒地、山顶、溪畔、竹林、谷内,都从未分开过。云飞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昼眠松壑云瑛暖,夜漱芝泉石髓寒;雪儿则亲自煮饭送于他食,知冷知热。
眼见桃花、荷花、金桂、春魁循循序落,恍恍三载。清魂道人已将全身解数倾囊授于云飞。云飞虽然尚未溶汇贯通,却已尽数吸收,口诀当可倒背如流。有诗云:
淬砺丹琅渫凡垢,瀣沆晨采溶粹罡。
性命双修贯真谛,动静匀合调阴阳。
朝骑白鹿升三界,暮跨青鸾上九霄。
李聃道德似玉琛,求道献道弘年享。
仙道心在四方,清魂道人见徒儿不负所授,便放心云游天下,只留云飞与雪儿守山。
云飞身在山中,不知当今时局更加动荡,襄、樊二城被蒙军围困三年,贾似道却对宋度宗封锁消息,凡是敢说蒙军攻宋的,就被贬斥,甚至被借故杀死。因吕文德病死,南宋任命孟珙部将李庭芝为京湖制置大使,督军进襄、樊,贾似道又答应宋将范文虎不受李庭芝节制,而听命于贾似道,从而牵制了李庭芝的援襄战斗行动。
在此危难之时,度宗沉溺于酒色,完全委政于贾似道。一日,度宗问:“襄阳已围三年,奈何?”贾似道伪称:“北兵已退,陛下何从得此言?”度宗道:“适有女嫔言之。”贾似道追其人,诬以他事,处死。由是边事虽急,无敢言者。如此之人,度宗仍尊崇之至,道:“师相岂可一日离左右!”
咸淳七年五月,忽必烈因襄、樊军民坚决抵抗,蒙军久攻不下,一方面派史天泽到前线部署,史天泽采张弘范议,命张弘范军驻鹿门,断绝襄、樊粮道。同时派赛典赤、郑鼎率蒙军水陆并进,攻打嘉定;汪良臣、彭天祥部蒙军出重庆,札刺不花部蒙军出泸州,曲立吉思部蒙军出汝州,以牵制宋军,进一步孤立襄、樊。六月,范文虎率领士兵和两淮舟师十万到鹿门,阿术夹江为阵,宋军大败。范文虎夜间逃遁,战船甲伏都被蒙军夺去。
这年十一月,忽必烈采纳太保刘秉忠的建议,取《易经》中“大哉乾元”之文义,建国号为“大元”,诏书说:“诞膺景命,奄四海以宅尊;必有美名,绍百王而纪统。”从而表明元朝为正统,为灭亡大宋作了最后的舆论准备。
从此以后,元军更加紧进攻襄、樊。次年三月,樊城外城为元军攻破,宋民退守内城。襄、樊被围五年,外援断绝,城中虽还有粮食,但是缺乏盐和布帛。这时宋将李庭芝移屯郢州以援襄、樊,得知襄阳西北有一条清泥河,发源于均、房州,于是造轻舟百艘,三舟联为一舫,中间的船装载衣甲等物资,左右二舟用作掩护,招募了抗元义军三千人,以义军首领张顺、张贵为都统,伏于襄阳西北的团山之下。五月二十四日,宋军船上带着火枪、火炮、巨斧、劲弩和燃烧着的炭,半夜出发,乘风破浪,冲破重围,将士们无不英勇作战。因元舟军封锁江口,无隙可入,张顺等斩断元军设下的铁链、木筏,转战二十余里,黎明时到达襄阳城下。襄、樊长期与外界隔绝,张贵等船队的到来,使得城内军民勇气倍增。一时不见张顺,数日后有尸体浮起,身中四创六箭,仍手执弓矢,张顺已在战斗中壮烈牺牲。
张贵入城后又派能伏水战士二人,泅水潜往郢州给宋军范文虎投书,在龙尾洲发兵夹击。但是,范文虎部宋军却于前二日以风水惊疑为藉口,退屯三十里。元军得逃卒之报,事前驻军龙尾洲以逸待劳,当张贵率水军奋死冲出重围,到达龙尾洲附近时,看见官船旗帜,以为是宋军范文虎部,遂不以为备。元军出其不意地向张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