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梦》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鸳鸯梦- 第2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娄樗道:“这粮食都是有数可查的,怎么扣下呢?”娄锟笑道:“那还不简单,就说老鼠猖獗,每日都要被它们偷吃掉几斗,积年累月不就都积到家里来了。”娄樗听得大笑道:“伯父神见!那,银子又怎么扣下呢?”娄锟口沫横飞道:“兴个什么水利,作个什么工程,只要吹得大做得小,还怕不飞到家里来么!”娄樗心中顿时雪亮,大囤满、小囤流,这么简单的招法,自己为什么就想不到?娄锟悠然自得道:“钱从勤处来,贪也要会贪嘛。” 
  百日之间,娄锟贪了粮草五百石,发下二百石,余下备用,银子也贪了一百两。娄锟抚摸着银子,迷醉地说道:“白花花的银子啊!你为何看起来这么的可爱,石头与你一般颜色,为何它看起来就是没你舒服呢?”这些都是后话。 
  这日清晨,安抚使被娄锟蒙惑,正在草拟奏章,表其功业。突然听得门外喧嚷不断,他无心构思,搁笔在案,唤过小僮问道:“外面是何人如此吵闹?”小僮去后回道:“是一名百姓跪呈状纸,口口声声喊冤。”安抚使心道:“娄锟治县有紊,怎会有人喊冤,难不成是个刁民不服讼判?”便叫带那人进来。 
  须臾人到,正是邹非,打妻儿入狱后,他每日无心从事,懒瘫在家,恨悔自身,听说这次南巡的安抚使是个有名的清官,便听了街坊郝大婶的话,连夜请人写了一张状纸,今早便来呈冤。写状纸的秀才格外向邹非吩咐,事情如败露,切莫提是他代写的。 
  一见到清官,邹非便泪如泉涌,双膝绵软,把状纸高举在顶,安抚使一接过,邹非便纳头大拜。安抚使命人将其搀起,道:“你莫如此,如真有冤情,本官自会禀公处理。”命小僮看了座,安抚使仔细读罢,眉峰愈锁愈紧,“啪”的一声,把状纸往案上一拍,喝令带一乡民进来盘察。那乡民起先还在诵扬知县,安抚使逼道:“你若不说实话,他日经本官查出真相,你便是其党羽,难逃国法!” 
  宁可得罪官小的,也不能得罪官大的,这个道理谁都明白,这乡民哪经得起吓唬,磕头顿如和尚打木鱼,一句一句把娄锟的吩咐如实招得殆尽。安抚使听得拳头在桌上一捶,喝道:“岂有此理!贼官安得嚣张到此境地!”将那篇奏章撕得稀烂。 
  事不宜迟,先点左旗牌官安堋提吴秀兰母子出狱,再点右旗牌官水芮带卒把秦世顺与奚绍启抓来问供,两边领命而去。邹非感激不胜,口口声声再生父母,安抚使道:“为官者当从民愿,剔奸恶,扬正义,何懿之有!” 
  这时,班房掌刑狱的典史祁善也来探望,将娄锟的处事为人数落一遍,安抚使道:“娄锟之事确令我气堵,但娄锟也是个朝廷命官,若要此刻办他的案子,恐怕朝廷怪我武断;料其不过星般大的芝麻官,难道敢动到我头上来不成,不如等回去上报朝廷,才是良方。”祁善叹道:“只是便宜此贼多逍遥几日了。” 
  邹非倚门首伫望,远见妻儿相携而来,心突突往上冲,又想到自己之错,那双脚竟像生了根,一步也挪不动。云飞明白了继父不是无情之人,悲喜交接,高喊着“爹”,扑面跑过去。邹非喜泪如箸,应了一声,张开臂膀把儿子搂得紧紧的,妻子也隔着云飞把他们抱得死紧。吴秀兰一家子得以团圆,对安抚使及祁善千恩万谢后,听从了金玉之言,不慌回家,权且住在这里,以妨娄锟耍诈。 
  秦世顺、奚绍启等在赌场内被网到了,秦世顺见形势不妙,哪敢狡辩,只是磕头求慈颜开恩。奚绍启打量自身,忆起先妣竟遭自己的毒手,还有更多人受到自己的欺虐,不禁懊愧非常,哭着打耳刮子,道:“别人都说我是社会上的渣子,看见我都躲得远远的,都瞧不起我。我也想活得像个人,可我不知道该做什么,也没有人来教我,不作街边,你教我作什么?”他抱头猛摇,道:“我好痛苦,社会抛弃了我,我却不能抛弃社会!”安抚使忖道:“他虽有错,但错之根由不在他,是这个世道逼得他不得不变坏。”叹了一声,将两人五花大绑,权且寄在草房,准备带京作证。 
  时已过午,娄锟贪睡了一次,没去坐衙,头还没醒,就听得房门咚咚的乱敲,便穿衣拂面,打着呵欠开门而出,叫道:“这么早,有什么鬼事?”只见师爷惊慌失措道:“大、大、大人!大事不好了,安抚使出令提吴秀兰母子出狱了!”娄锟听得心脏僵硬,忙按着师爷的肩道:“你说清楚点!”师爷道:“安抚使不知听了哪个的鬼话,对大人猜疑,还把秦世顺和奚绍启抓走了。”娄锟跺着脚道:“糟了,糟了!那两个家伙都是见利忘义之徒,还不把本官连本带利地抖出来!”师爷道:“要是安抚使听了他们的话,上报朝廷,那大人不就……” 
  娄锟把手叉在胸前,左手压着右手,心道:“若此事让朝廷得知,怎生吃罪!”顿时恶向胆边生,道:“少安毋躁,我有一计!”对师爷附耳私语,把师爷吓得双目睁得比太阳还圆,战抖着嗓子道:“这个……恐怕……”娄锟哼了一声,道:“是他逼我的,怕甚么!如今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夜黑得不见一颗星,天上能发光的都被密密匝匝的乌云所遮掩,没有人敢在街头上走动,他们都预感到可怕的魔星将要降临。 
  牢房里的犯人本应熟睡的,在极不正常的安静下传出阵阵喧闹声,伴着几声“呃啊”的惨叫,不知是谁把前些日子关押的宗贼尽数放出,这些憋得近乎发疯的土匪们冲出监狱,蜂拥至库房,库房的仓门也有预谋的敝开着,刀、枪、剑,供他们随意择选。 
  土匪们装备齐足后,举着火把,潮水般冲向安抚使的驿所,随着一声“噼剥”的破门声,再伴着几声守卫嘶哑的惨叫,驿所即将化身为屠场,野性的嚎叫把梦中之人惊醒,可怜上百名军官士卒都在被窝里作了无头之鬼,秦世顺和奚绍启也休想脱劫。 
  云飞听得外面动静不妙,秉烛见窗纸上投着晃动的人头之影,急忙披衣执剑,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从外面探进一个蓬发的头来,往里面一瞅,回身就走,嘴里嚷道:“那小子在这儿!”然后就听见几阵奸笑声。邹非和吴秀兰从里面的房里出来,一面走一面扣扣子,吴秀兰望云飞道:“出什么事了?”话音刚落,就闻到一股浓烟味,云飞快步出门,眼间的场景顿教他心惊骨折,只见数十名土匪明火执杖地杀人放火,除了自家无损,驿馆内血流成河,烈火连屋。 
  土匪们完事后,一刻也不愿多待,抢了马匹奔逃离馆。灰烟蒙蒙,呛得人不住地掩鼻咳嗽,四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云飞高声叫道:“朱大人!”提腿就往安抚使卧房奔去,门首傍敧靠着一人,白色的睡衣上溅着点点血斑,腹部被捅了一个大窟窿,嘴角下挂着一道血沟,正是安抚使!云飞附在他身旁,使劲摇着他的双肩,拼命地叫道:“朱大人,朱大人1可惜,他已经醒不过来了。屋舍皆用枞木建筑,见火即燃,火势愈烧愈旺,火苗四处乱吐,烤得人脸上发烫,椽木被烧枯而带着火条往下掉,云飞忙将安抚使的尸体向外拖,怕烧坏了。 
  父母亲也跑了过来,满面惊惧和迷惑之色。徒然传来“得得”的脚步声,只见军牢快手,执刀握棍地虎对拥过。云飞拖尸体的举动被他们看得一清二楚,领队的指挥劈头喝道:“大胆狂徒!岂敢弑杀朝廷命官!”云飞听得连忙放下尸体,又看看沾满鲜血的手,倒真像一副凶手模样,急得大声辩道:“大人弄错了,朱大人不是我杀的,是一群土匪……”“住口!”指挥把手一挥,道:“把他们三个凶犯绑起来!”众卒拽着麻绳就往他们身上套,吴秀兰头晕眼乱,栽倒在地,不住地喘气。云飞横眉怒视,不过芥荳微力,决难支撑。 
  邹非的作人本章是守分安命,顺时听天,现已明白了一切都是知县施计嫁祸,顿时怒火冲天,半分压抑不得。待军卒走近,邹非猛然把一卒身上的腰刀抢着抽出,那军卒还未会过神来,早被邹非一刀砍翻在地。众军卒大惊,丢了麻绳,齐齐拔刀就砍、举棍就砸,邹非发了火性,亡命地胡劈,雪光纵横,又有两人被砍作两半,众军卒不敢近身。指挥大怒,拔刀朝邹非如箭般掷去,邹非已失去理智,耳目不辨,未加躲避,心窝倏然一凉,刀锋从背后穿过,手中刀落,趑趄了两步,仰倒在生硬的地砖上,后脑落地时“咚”的一声响,撞开了花。 
  吴秀兰与云飞发疯似地奔过来,拨开军卒,伏在邹非身上呼叫啕哭,一个为丈夫,一个为父亲。 
  乘没防备时,两棍朝他们脑后重重打下,三人倒在了一起。 
  火已烬,屋已毁,一片血肉瓦砾场,到处在飞灰,几只民家的冷犬在吠叫。 
  吴秀兰母子被押进一间特殊而隔绝的牢房,衔冤不尽,又有何人可供倾诉?娄锟经常以财物肥贿上司,关节颇通,这杀人放火的大案都嫁祸在云飞等身上,无人来查,全凭他一口之辞。逼吴秀兰为娼的计划也落空了,此时定得杜绝祸患,便说邹非一家子谋杀朝廷命官,十恶不赦,不用等到秋后,就地处斩,只等上面批回文。 
  不过数日,娄锟接了回文,爽朗笑道:“如今已盖棺定论,纵有天理也容不得你强辩了!”娄樗道:“民者贱而不可简,万一那些知理的百姓向上面替他们申冤呢!”娄锟摆手摇头道:“那些烂牛屎,糊不上墙的。”娄樗对娄锟是又生敬意又生寒意,忖道:“隋时朱灿喜食人肉,与伯父相较,犹拜下风。今后我处事,切要小心。” 
  同情吴秀兰母子的典史祁善也遭诬毒,被关在他们先前寄身的狱房里,回想不平的往事,体味着腥臭的牢房,愁绪千端,莫可暂释,不禁叹道:“昨天我关别人,今天别人关我。”对面牢房的中年人凑身到槛边,问道:“大人为何也成了囚徒?”祁善无精打彩地把邹非一家子勾结土匪杀官,及其连累自己之事说了清楚,尚不知一切都是娄锟的安排。中年人垂着头道:“您是好人。”祁善冷笑道:“这年头,好人都受累,坏人都享福。”中年人听得勃然大怒,捶着铁槛,大叫道:“他做这种绝子绝孙的事,一定会有报应,一定会有报应的!”绝望的吼声象冲击波一样,席卷着整所监狱。祁善默念道:“法律是公正的吗?不过是被权力者操纵的工具罢了。” 
  次日便要将云飞、吴秀兰枭首示众,吃了一顿好的,上酒时,两人都把酒杯推开,不饮这黄泉酒,不知昨夜吴秀兰又对云飞说了些什么,都大大方方擦过狱卒的身子迈步向前,搞得人们心中惊诧。 
  蝉声切,蛩声细,愁草瘗花终。平生踪迹天定着,如断蓬。听塞鸿,哑哑的飞过暮云重。不知谁家,笳鼓悲鸣,遣人惊。扑头飞柳花,与人添鬓华。哽无言,欲到断魂处,人生何太凄。 
  十六个解差同一个解官押着吴秀兰母子,长枷锁链的缓缓朝刑场走去,铁链在地上拖着冰冷的长音。母子之情就像池子里的水,永远也不分离。那些看热闹的人群挤满了街道,叽叽哝哝不断,陪着无数的叹息声。 
  法场设在县衙前,众衙役列着两条直龙队,头前的两个举着旗旌,其他的横棒在胸,抵住不断向前涌的人群。四个刺青的彪形大汉押着吴秀兰母子推向场中央跪下,面朝西方,等待午时三刻。监斩官便是娄锟,高坐于五步台阶之上的狼皮席位,想到费事的家伙即将永远消失在眼前,脸上掩映不尽春风得意的神情。 
  日头渐渐小了,树叶终于动了起来,让人觉得还有东西是活的,仲夏吹的却是火风,丝毫解不得沉闷。“咚咚咚”摧命鼓响,娄锟倏然瞪大乌珠,抓起惊堂木“啪”的一打,群噪即止。娄锟扬高着声音道:“重犯云飞杀害薜利生本犯死罪,其父邹非诓骗今次南巡的安抚使,已遭死报。云飞与其母夜半将牢房开启,放走土匪五十余人,并协同弑杀了安抚使朱穆,罪恶滔天,国法难容!上宪批文已至,将两人就地正法,以端国威!” 
  娄锟又看看日头,朱笔一点,大叫道:“时辰已到,斩!”言罢斩签落地。只见两个大汉闻声揪起吴秀兰与云飞的头发,两个刽子手则高举鬼头大刀,在炽火日光下反射出刺眼的辉芒。在这生死一发之间,吴秀兰拉紧了云飞的手,两人都闭上了眼睛,心中很平静,面部也很安详。 
  可是,大汉手里提的人头迟迟没有砍下,傻大个们就像四个木桩呆在地上。娄锟看得奇怪,又叫了一声“斩”,四个大汉依然定着身子,不见动静,没有人看得出,从他们身上分别掉下了四枚小石子。冷不防一声啸起,人群中纵出一条汉子,就像白鹤一样凌空飞至场中心,一身白衣,与当年云孝臻的衣装同辙无异!四道寒光挥落,刽子手的人头倒离了家,嘀溜溜地滚着。人群顿时炸开个锅,蚂蚁般地骚动起来,皆为避祸而狂逃,哭爹叫娘的声音一波接一波,不知有多少人被踏于足下。 
  吴秀兰与云飞身上的刑具被一剑削作两半,他们身上一轻,忙睁开眼睛,云飞尚不识那汉子,吴秀兰看得真切,惊得双目发痒,牙齿打磕道:“邢巡检!”不错,正是当年勤力保护他们进青城山的邢鸣风!恩人相见,分外眼亲,云飞高兴得撑起身子就与邢巡检相认。 
  娄锟见状,吃了一惊,大喝道:“岂有此理!贼人来劫法场,你们这帮废物还傻站着作甚,还不快快给我拿下!”众卒丁闻言齐齐围上前去,也怪他们不识好歹,冲在最前锋的几人身上都多了个窟窿,“啊呀”倒地。其余的见先躯已作了古人,眼前的汉子足有荆轲、聂政之勇,还有谁敢拢身?只敢在外围空空地高喊:“不要放他们跑了,拿住他们!”又喊“上啊”,却没一人肯上。娄锟看见情势不妙,早已狗爬似地溜了。 
  邢巡检刚才错手杀了几人,念及役卒们只是奉命行事,家中都有老小照顾,便不再下杀手。他眉峰一挤,黑珠子一瞪,早已吓趴下两个;右手执剑,左手拉着吴秀兰就往外突围。云飞也抢了把短棍护后,役卒们哪敢与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