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昔正站在议事厅门口来回踱步,见魏禺过来,迎上去说道:“你刚刚跟先生在一起,是不是尉潦有消息了?”
魏禺浓眉紧结,将明昔拉到一旁,声音低沉的说:“先生怎么没唤你进去议事?情形不妙,尉潦受了重伤,先生似乎还没有向武陵山东区出兵的意向。”
“向武陵山东区出兵的时机还不成熟,东区紧邻抚州邑、温岭邑、乐清邑,不仅抚州的流寇可以进入武陵山,盘踞在温岭城中普济海匪也能进入武陵山。不但各路盗匪组成众多的猎奴队进入东部山区,越郡祝、樊两家也派遣小股人马进入武陵山中扰袭族人。现在主要的工作就是沿翠狮峰、青枫峡、溧水建立完善的防御线,防止上述的人马渗透到西区来。先生心中早有定计,怎么同意贸然出兵东区呢?”
“那尉潦怎么办?”魏禺急道,十指交连,指节拗响发白。
蒙亦走出厅来,低声斥道:“吵什么,汝愚唤你们进去。你们莫要提什么出兵的事,梁宝已给训斥一顿了。”
明昔与魏禺对望一眼,都能看到对方眼中莫名的躁急,都垂下头,对蒙亦的警示不置可否。
蒙亦轻叹一声,低声说道:“十二教习率领教导骑营将士进入武陵山东区本是最稳妥的建议,但是被汝愚驳回了。子阳秋准备让夷族将士进入东区,现在正进行商议。想来你们也知道此时让你们的族人进入东区不可预测的因素太多,你族元气未复,汝愚无论如何不会答应让你族冒此危险的,你们就不要争执了。”
“那就没有其他办法可想了?”明昔问道。
“尉潦如此严重的伤势,不立即将他接回,怕是熬不过几天。不出兵搜寻,如何能在茫茫林海中寻着他?”
明昔知道他说的俱是事实。当初尉潦离开营寨之时,大家知道他此去凶多吉少,心中不舍却又无可奈何。现在突然得到他的消息,俱生出万分的希望出来。以尉潦生倔的性子,让他主动出来向营寨求援,想也别想,现在只有在他伤势彻底恶化前将他从茫茫林海找出来,才能挽救他的性命。
明昔、魏禺随蒙亦走进议事厅,蒙亦回到到座位坐下,明昔与魏禺站在中间一声不吭,众人都向他俩望来。
明昔咬了咬牙,单膝跪下,肯切的说道:“先生,让我领着清江骑营去东山吧。”
“你有多少把握寻着他,东山的近五十支猎奴队现在已形成一张网向翠狮峰方向移动,清江骑营一百五十人冲入这张网中,你准备让多少人活着回来?”
“可是,让我什么事也不做,心里受不住。”明昔争言。
“如此大事,你还敢胡闹?我们进入清江境内最大的强敌是谁?不是那些势力分散的流寇,而是这些流寇背后的普济海匪。公良友琴在东海郡损兵折将达八万余人,但是普济岛上的岛民并不匮乏,为何公良友琴提出以奴换粮的交易条件,你可曾想过?”
徐汝愚声色俱厉,将明昔训得哑口无言。
三十六年公良友琴侵占温岭邑,越郡世家为了抵制普济海匪进一步渗透,将温岭周边的乐清、金华等城经营得滴水不漏固若金汤。公良友琴去年侵袭东海郡失利,又将重点放在越郡,既然难以正面突破乐清、金华的防线,公良友琴迂回至乐清、金华的背后向抚州一带渗透势力也就自然。
武陵山东山横亘在温岭、乐清、抚州三邑的南面,公良友琴怎会没有打通武陵山通道进入抚州的意图呢?
百夷沿溧水河、青枫峡建立防御线,防止流寇、普济势力渗透到西山,并在翠狮峰屯驻军队,窥测东山,防止普济海匪向抚州渗透。
现在让夷族军队贸然离开翠狮峰一带向东山纵深挺进,不可测因素太多;仅凭清江骑营一百五十名将士进入东山纵深,寻着尉潦的机会万中无一,万一避不开在东山活动的猎奴队,清江骑营的损失定然惨重。明昔虽有不甘,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是跪在地上不起来。
徐汝愚走下座来,将明昔从地上扶起,低声说道:“你起来再说,尉潦有事,我们在座诸位都不会无动于衷的。”
徐汝愚徐徐说道:“我免去你清江骑营统领一职,出任宿卫营统领,高棠堡、九曲堡一带的防线交由你宿卫营负责,在高棠堡到九曲堡一带的溧水水道另遣一哨水营协防。”
明昔不解何意,只是闷声应允。
徐汝愚走回位列正中的座位,朗声说道:“我离营期间,军事由蒙亦负责,政务由许伯英负责。紧急之时,叔孙方吾、蒙亦、许伯英三人合议可将预备役三千将士编入现役。北岸出现严重危机,我们应当适当的给予援助。”
“汝愚此时要离开营寨?”许伯英不解的问道。
徐汝愚点点头,哂然一笑,说道:“我会领着清江骑营由翠狮峰向东山纵深处行进,营寨中大小事宜,你与叔孙叔、亦叔商量着决定。”说罢,侧头向子阳秋问道:“子阳先生可否欢迎我到翠狮峰一叙?”
“欢迎至极,欢迎至极。只是犯不着青凤将军亲身犯险前往东山,还望青凤将军慎重考虑。”
“在东山活动的猎奴队异常密集,极有可能混有大量普济岛的军队在里面,不亲自走一趟,我也放心不下。再说,对尉潦我也不能坐视不理,演武堂离不开十二教习,只有我走一趟啦。”
众人都知道徐汝愚打定主意,都不再说什么。现在青焰军被襄樊会压制在南岸,南岸经过几个月的经营,渐渐走上正轨,但是发展潜力有限,徐汝愚有心向抚州一带发展。但是抚州一带局势可加复杂,不仅与越郡祝樊两家相邻,抚州还极有可能渗透了普济海匪的直系势力,徐汝愚迟迟不敢在时机尚未成熟之际下决心。
现在久久未有消息的尉潦现踪东山,促使徐汝愚下此决心,准备先行进入东山以窥越郡东南的局势。
徐汝愚离营的消息翌日就传到北岸。相比南岸的井井有条,北岸各项工作就紊乱许多。消耗大量人力、物力修葺的宣城城池位于襄樊会势力的最内层,对于襄樊会的外缘防线没有实质性的作用。宣城北面十二寇盟的成立、东侧台山之上的高棠寨、怀玉山上的六寨联盟,等等诸多压力,迫使襄樊会维持如此庞大的军备。而青焰军的防御就轻松许多,南面武陵山由百夷一族,东侧台山有升云寨控扼险要,高棠堡将高棠寨的势力封锁在溧水以北,强大的水营在辽阔湍急的清江、溧水之上建立完善的防御线,并且数座坚固的坞堡控扼南岸内线的水道,作为外线防御的补充。
邵海棠有时会想,让徐汝愚占据北岸,他会有什么更好的作为?季子衡进来禀报,城中贮藏的物资只够维持半个月的消耗。
自从四月初清江江匪抢劫襄樊会两宗物资而徐汝愚的清江水营保持缄默之后,清江各路江匪都能明白襄樊会与青焰军貌合神离,更加放心的抢劫襄樊会的物资船。襄樊会出历阳府控制的新安城就被迫放弃水路,派出大军由陆路护送物资进入溧水河谷。
陆路途经绵延二百里的丘陵带,路途崎岖,每次可运送的物资有限。相比南岸,北岸的日子过得紧凑多了。
许景澄曾行文徐汝愚,要求两家共同清剿清江之上的各路水匪,徐汝愚在行文上简笔一挥,“青焰军愿意替许都府分忧出兵护守云桥寨”,将行文送回北岸。
宣城水营虽然无法进入溧水水道,但是云桥寨控扼溧水入台山的要隘,只要云桥寨在襄樊会手中,襄樊会对溧水就有一定的控制力。
许景澄见徐汝愚赤裸裸要求襄樊会将整条溧水让出来,俊脸青峻,目露寒光的注视邵海棠,说道:“徐汝愚欺人太甚,竟然如此不将我等放在眼中。”
“如果能保证清江物资通道的通畅,将于我们作用不是很大的云桥寨让出来又何妨?毕竟我们是沿清江向北发展,百夷族的事我们插不了手的。”
“只要云桥寨在我们手中,徐汝愚就没有向抚州方向发展的通道,我倒要看看徐汝愚在溧水南岸的旮旯里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伟业出来。哈哈哈……”
虽然邵海棠实质上掌握襄樊会的实权,但他的内心何尝不想限制青焰军的发展,于是顺从许景澄的意思不再抗辩。
徐汝愚突然离开南岸营地,这个还是邵如嫣第一个发现的。邵如嫣从河口崖石返回,一脸不豫,心事重重的说道:“他今天没有出现,不要是生病了?”
邵海棠知道如嫣每逢此时都要去看徐汝愚在对岸教导子弟、修习武学,听如嫣这么说,突然省得徐汝愚秘密离开营地了。
潜入南岸的探子翌日清晨才探明南岸的情形,徐汝愚与清江骑营出向不明。徐汝愚失踪的那天,清江水营有三支船队分别向清江上游、清江下游、溧水上游出发,三支船队都可能藏有徐汝愚与清江骑营。
“子衡,你看徐汝愚此时会去什么地方?”
“看南岸的布置来看,徐汝愚此去时间不会太短。溧水沿岸的坞堡都加强了防卫,显然是针对我们的,百夷在武陵山的北坡临近高棠堡与青焰军本寨的地方也各部署五六百名精锐战力,加强南岸的防御,百夷一族从不对我们汉人假以颜色,徐汝愚何以做到这一点?不仅在武陵山北坡出现夷汉混居的村落,现在百夷还直接出兵为他弥补防御上缺陷。”
“这又有何难,徐汝愚在过去的五个月中低价向武陵山输入近二十万担粮草,百夷一族自然不希望南岸出现什么纰漏。只要有人能替代徐汝愚,百夷一族依然会向那人示好。”许景澄不屑的说道。
邵海棠微微摇头,说道:“不会这么简单,百夷一族是个自视高贵的民族,宁洒热血也不屑乞怜求存的,仅仅示以恩惠,徐汝愚不可能如此拢络百夷人心的,其中定然有我们不知道的因素在内。”
“徐汝愚既然离开本寨,我们何不将东面的防御让开,让十二寇盟的势力向南岸渗透,让南岸也增些麻烦?”许景澄兴奋的说道。
季子衡将心中的泛起的厌恶压下,冷冷说道:“徐汝愚一向算无遗策,现在两面的关系已经很紧张了,让徐汝愚觉察出来,只怕对我们更加不利。”
邵海棠招手在眼前晃了晃,似乎将多余的情绪的驱除掉,沉声说道:“子衡说得不错。蒙亦等人极可能是当年追随吴储的长戈四十九骑中的人物,有他们在,十二寇盟不易得逞的,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
~卷七 第十章 潜影随形~
雨,绵绵不绝的菲菲之雨,这场雨可能下了有十天了。在浓密的山林中,大滴的水珠从繁盛的树冠漏下,沿着青翠的藤叶渗入松软的泥土中。
四五个披着草蓑的武士涌进这片林子,手中的短柄朴刀闪着寒光,不时有几滴雨水滴在朴刀锋利的刃口上,发出轻亮的声音。接着,又有二十几个人武士涌进这片林子,眼中尽是枭唳的光芒。
他们四周搜索一阵,没有发现,其中一人低声埋怨:“娘他球的狗屁雨,一下十多天,将那杂种的踪迹全冲没了。”
“不要多言。”又一个更低的声音说道,“听说那个人入山了,还是小心为妙……”提到“那个人”时,说话的声音不禁有一丝颤抖,掩饰不去的恐惧。
“那个人”是谁?现在出现在荒林中的人又是谁?
远处忽的起了一声唿哨,像极了武陵山中某种鸟雀。这群武士忽的向发声处潜去,在湿滑的林地里竟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一个武士留在原处警戒,从怀中掏出一只哨笛衔在口里,如遇变故,哨笛就会迅疾的发出刺耳的尖啸。
头顶枝叶摇颤,山枭凄冽的啸叫,翅膀拍动,水滴洒落。武士抬头时水珠正蒙住他的双眼,在那片雨珠后面是一个巨大的黑影,杀气,吹哨,没声音,就在此时他的意识停止了。在他感觉到杀气之前,他的喉管被一闪锋利的刀光切过,汩出鲜红的血,一会儿就给雨水冲稀了。
从树上掩袭武士的黑衣人缓缓转过身来,右耳下垂缺了半块,脸上已不复往日凶悍斗狠的神色,眼中流露出一丝疲倦。只听得他以微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形到、意到,无觉先后,我现在也能将杀机掩在招式之后,形意入化之境,可惜不能向魏厨子炫耀……”突然,他脸上显出痛苦之极的神色,身子弓下来,倦紧,脸扭曲得狰狞,憋得通红,半晌,嘴角泄出一声轻咳,在雨林中分外清晰。他就是进入武陵山东山猎杀流寇的尉潦。
又是一声轻咳,一蓬艳红的血喷到地上,雨水冲不去的血块在昏暗的林中尤为刺眼。他伸手抹去嘴角的血迹。远远传来簌簌微响,像是无数虫蚁爬过,尉潦知道敌人中的高手听见他细微的咳嗽声,正聚众向此处赶来。
尉潦潜入东山近五个月,并没有像汝愚、明昔担扰的那般疯狂狙杀猎奴队,而是对猎奴队派出的游哨进行袭杀,一击出手不管是否击中立即远遁,五个月来,尉潦袭击了二百一十二名猎奴队游哨,其中确定死亡的有六十七人。一个月前,尉潦盯上一支刚入山的猎奴队,在其必经之路上潜形隐踪,当第一名游哨经过他身边,尉潦骤然出击。哪知这名游哨身手比他只强不弱,迅速粘住他袭出的刀势;不远处的猎奴队正迅速靠近中。尉潦才省得这是诸路流寇专门针对他而设计的圈套。若让猎奴队形成合围,只有死路一条,尉潦不敢与这名游哨纠缠,将这游哨攻势勉强御开,强行后撤,但是背后留下的空档被那人击中,太阴肺经给一缕阴寒丹息侵入。
这支猎奴队中竟然有着五名与他实力相当的高手,缀在他的身后不放。尉潦无暇将阴寒丹息从太阴肺经逼出,初时不觉异样,等到摆脱逃兵,才发现阴寒丹息在肺脏郁积,滞郁血气运行,已形成极严重的内伤。
尉潦专门袭杀猎奴队的游哨,约给进入东山活动的猎奴队造成很大的不便,于是各路流寇集中十二名三品高手藏于二支猎奴队中引诱尉潦上勾。
尉潦挣扎着走到云泉旁近,沿云溪下行,准备借助泉水摆脱敌人长达五天五夜的追捕。体力不支,向下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