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
“谷帅有请,温不敢辞,温回府沐浴更衣,随后便至。”
“寻常夜宴,无需冗礼,我等护卫司隶大人过去就是。”
连护卫也不让带去,张温确知出了大的变故,却不知发生何事,令谷石达对自己如此戒备;暗自思量:莫不是勤王诏一事泄漏,又觉安排甚密,不可能为谷石达所察。思忖不得,与家将暗递了个眼色,便随来人往麟趾宫而去。
张温见那穿着灰白布衣的中年人,相貌普通,双目里神光敛藏,只余黄浊昏光,然而气息沉沉悠悠绵长,却是修为进入先天之境的高手。
张温投附谷石达已有数月,却未见过肃川兵里有这么一号人物,心里微讶,说道:“温眼拙,不知兄台名号?”
中年人微微一笑,说道:“司隶大人职执西京防务,可曾听过谷开立这个名号?”
谷氏在关中的总哨官。
谷石达未入西京之前,张温以司隶校尉职掌西京防务,对肃川谷氏在秦州郡的总哨官自然是久闻其名,但是各家势力在各郡的总哨都是最高密辛,张温虽知其名,却不知其人长成何样。
如今谷开立以真面目相见,却不是谷石达信任有加,而是再不予自己与外界接触的机会。
谷开立修为即使高过自己,也极为有限,然而左右簇拥的兵勇却不予自己逃脱的机会。即便自己能逃脱,留在司隶府的家小也会面临极其悲惨的命运。
临到麟趾宫,张温才见谷石达并非只邀自己一人,西京城里投附的官员大多邀至此处,相比他们,自己更像是被押解过来的。
张温让谷石达的安排搅糊涂了,心想:静观其变便是。
麟趾宫正殿甚广,众人坐定,谷石达才与肃川众将出来,除了北地候姬野之外,尚有另外两员都尉将贯丘荣、谷琮璜。
张温上前致礼,说道:“众臣夜宴,可请少帝祝辞。”
谷石达冷眼瞅着张温,只望得他心里起毛。
谷石达冷哼一声,瓮声说道:“你教的好竖子,竟敢拿言语冲撞我。”
张温心里一惊,随即便安静下来,虽不知少帝因何事触怒谷石达,但正是如此,才能解释谷石达为何令人上门来拿人,其后谷开立来请,大概是他人劝慰了谷石达。
张温长揖谢罪,说道:“少帝年浅,谷帅大度量。”
谷石达目露精光,随即藏起,请众人入席;众人也不疑他,美酒肉肴依次而上,众人相邀而食。临到席末,谷石达自席上缓缓站起,环视众人,哈哈大笑,问道:“众人可觉得这顿肉肴与平时有何不同?”
谷石达邀人夜宴,肉肴多以人肉代之,众人心知,却不敢言破,勉强咽下,直至府中才复呕出。初食之时,已觉异样,知道谷石达又以人肉为肴,见谷石达站起狂笑发问,众人面有惭愧,都不能对言,却万万料想不到,今日所食人肉会是从少帝身上割下来的。
谷石达与肃川将领退至一隅,那处有一角门,众人已察出异样,却不敢异动。谷石达定睛望着张温,说道:“张温老儿,想我待你不薄,你却思他人来占西京,截我归途,所为何哉?”
张温情知密诏之事泄露,急问道:“少帝何在?”
谷石达仰天而笑,俄尔,止住笑声,说道:“少帝在你我腹中。”说罢,便与肃川诸将退出角门,只余众近卫封住角门。
西京降臣这才惊惶,手足无措,往殿外挤去,刚开殿门,却见如蝗飞箭射来,扑扑钻入肉体之中。十数人滚下台阶,其人忙不迭的退入殿中。
张温怔站在原处,喃喃自语:“傅氏完了,傅氏完了,我对不起先皇啊。”将手指抠入嘴里,张口大呕,双手捧起呕出之物,长泣道:“少帝啊,温有负于你。”往处走去,旁人相拉,挣扎而出,站到殿门之外,浑不觉利箭钻入身体,将手高举,痛呼:“少帝啊,温有负傅氏。”言罢便一头栽下石阶。
投降官员据麟趾宫正殿顽守,谷石达见久攻不下,便令人投火殿中,夜燥风急,片晌之间麟趾宫便没入一片火海之中,殿中近百人争先涌入,迎来却是强弓劲弩的攒射,少有人能冲入弓手阵中,却殒命肃川军高手手中。
是夜,被邀赴宴的一百二十余名原西京官员尽遭屠杀。
从麟趾宫升腾起来的大火焰天欲燃,整个宫城都陷入暗红色的诡异氛围之中;麟趾宫寝殿里躺着睡也似的女子。
然而西京城的大屠杀才刚刚开始,驻在城外的肃川军连夜调动,就近增防各处城门,北地候姬野亲自组织近两万兵勇揖捕城中世家弟子。
西京乃汉廷所在,世家聚集之地,谷石达围西京数月才破,城中世家大多未及撤出城去,西京人丁逾二十万,流民十万,其中世家子弟、家眷、家丁仆役将近十万众。肃川兵先是寻世家子弟屠杀,杀到后来,也不分什么平民、宗族,见人便举屠刀。
世家弟子有据深宅抵抗者,但是却无组织,仓皇之间,战具不备,更非披坚执锐的虎狼兵的敌手,屠杀进行到第三日,肃川兵在城中也未遇到稍为像样一点的抵抗。
少帝与张温等众降臣为谷石达所屠的消息渐渐传至城外。
李思训站在西京城外的一座独峰上,望着即使白日也使得天空微红的西京城,神色淡漠,袖手而立,巫少贤恭立其侧,说道:“诸位兄弟都已事先撤出西京城,主公所料果真奇准,一封勤王诏逼得谷石达大肆杀戮。荀帅得勤王诏已从夏邑秘密出兵,一路潜往西京东北的栎阳,一路潜至东南的蓝田。谷石达势必会在秦州世家做出激烈反应之前退出秦州,那时,我军便可直入西京,取而代之。”
李思训微微点头,说道:“肃川兵退秦州,沿渭水东至陈仓,往南越散关去汉中,继续往西则归天水,少贤,你以为谷石达会取哪条道路?”
“谷石达善攻不善守,然果敢枭狠,不拖泥带水,少贤以为谷石达会从安夷关归回天水,不仅如此,少贤还以为谷石达还会将汉中的兵力往略阳收缩。”
“哦,少贤以为容雁门能在近期内在成渝战场取得突破?”
汉中是夹于秦岭与大巴山之间的狭长地域,若是容雁门能迅速控制成渝全境,则能从剑门出兵越大巴山入汉中,截住谷氏在汉中兵马的归路;秦州兵马亦能从散关出兵越秦岭而入汉中,截住谷氏在汉中兵马的归路。
“主公不是如此想的吗?”
李思训摇了摇头,说道:“狄襄没有勤王诏,便无法迅速邀结秦州世家势力组成讨逆大军,谷石达血洗西京,秦州举郡义愤,然而群雄无首,无以成事。谷石达不知细故,自然会仓皇出城,待他发现秦州世家手中并无勤王诏,多半不会急着退出秦州。”
“肃川兵与秦州讨逆势力在西境纠缠,我军占西京,出勤王诏,诸雄咸归,谷石达焉能不退出秦州?”
“此时多说无宜,还是先夺得西京再议他事。”
少帝崩殂的消息传至江宁正是徐汝愚新生子毓麟之礼的第三日,徐汝愚正邀乐安越家使节越世衡、三苗使节刘观武堂巡视江宁城南的武卫军营垒,随行还有方肃、寇子蟾、赵景云等人。
寇子蟾因秦钟树之事,辞去参议之职,退出江宁诸公之列,以青凤府侍奉协助徐汝愚署理政务、编制江宁典章,官阶只比水如影略高。
徐汝愚接过八百里加急文书,匆匆阅毕,便传阅众人。越世衡按下心里的惊诧,见徐汝愚却是神色如故,也没有要返回城中紧急磋商的意思。
越世衡说道:“少帝崩殂,天下失主,江宁欲何为?”
徐汝愚说道:“越尊可有什么教诲?”
越世衡微微一怔,随即又想:谷石达兵陷西京,徐汝愚与父亲能预料到少帝将遭谷石达毒手,也不为奇,说道:“父亲倒说过有这可能,却没有什么教诲给我,只说乐安以江宁为马首是瞻,若说有什么教诲,也是要世衡尽心辅佐大人。”
徐汝愚微微一叹,说道:“少帝崩殂,天下失主,这名义上的帝位,已让多少人觊觎。早在昨年,我就听到过‘王侯之运,受命于天’的话。”与赵景云说道,“肃川兵的动向未可料知,然而肃川兵去留秦州,实与呼兰在幽冀的发展有莫大关联,贺兰容若、褚师泽极有可能因为西京变故而加速对河内、汴州的图谋,密令北五郡司密切关注呼兰在幽冀南部的汉阳营诸军的动向。”
赵景云说道:“呼兰势力沿河水西进,威胁洛川以及秦州郡河东府,将牵制一部分荀烛武的兵力,因此谷石达才能够继续留在秦州。大人是认为西京巨变与荀烛武有关?”
徐汝愚说道:“瑶光殿与荀烛武在秦州势力最大,西京巨变虽不能断定与之有关,却可断定李思训与荀烛武绝不会容许勤王诏落入别家势力手中,否则秦州将会出现另一家可与荀烛武西略军抗衡的军事力量。”稍稍一顿,又说道,“谷石达继续留在秦州,却会促使秦州西境的世家豪族整合到瑶光殿的势力之中。”
~卷二十一 第四章 天下四方~
西京消息陆续传回,十数日后,江宁众人才理清西京之变中的巨细。谷石达屠城三日,洗掠全城,城中世家子弟为之一空,富户家产尽遭抄没。谷石达又令姬野率军士挖掘两朝帝陵与妃嫔寝,将随葬宝器盗尽。旧朝历代先皇均葬于景隆山上,诸帝陵寝美轮美奂,傅氏驱元氏出西京,还派人看护,并且定期修葺,却不料谷石达会贪坟中金。
傅氏才传三代,并且新朝建立之后,世家在地方上的势力膨胀到极点,内廷权柄甚弱,高祖及闵帝的陵寝要简陋些,依旧让姬野领人掘开。少帝死后让百官分食,竟连一付尸骸也未留下。
五日后,荀烛武将六万兵马,掩袭西京东北的栎阳城,一夜尽歼驻守栎阳的五千肃川兵,一举夺下西京西北的门户,进窥西京。后一日,萧逸之将两万兵马出现在西京东南的蓝田,蓝田六千守军无心恋战,是夜弃城而走。
谷石达屠城六日,荀烛武出兵夺取西京东北、东南的两个门户,一主一从,一南一北,形成对西京谷石达部的夹击之势。荀烛武出勤王诏,号召秦州诸雄共驱谷石达出秦州,恢复汉室正朔。
谷石达才知勤王密诏一事竟是荀烛武一家谋算,害他打错了算盘。
谷石达初知有勤王秘诏之事,只当张温会将其交到狄襄手中,狄襄据以号召秦州西部的郡雄,肃川兵西归之路将会给截断。时势令谷石达不敢稍有迟疑,遂想掠夺尽西京的财宝便西归天水。却料不到张温会将勤王密诏交到荀烛武手中。若是少帝未亡,荀烛武若想仅以一封勤王密诏就号召秦州诸雄,想也不用。任是谁都明白,荀烛武的狼子野心不比谷石达稍弱,秦州诸雄怎会为他所用。荀烛武率西略军进入河东府,也都是依赖于掠夺世家富户为生。谷石达虽然烧杀掳掠无所不为,但却不会去强攻龟藏在坞里的世家强豪,秦州西境的世家势力依然极盛。但是秦州东部的世家势力几乎让荀烛武连根拔起,谷石达陷西京,荀烛武便收缩兵力,并不急于与谷石达在西京境争雄,却非满足于河东侯的封爵,乃是巩固所占领的区域,加强占领区域的统治,清除反对势力。
谷石达弑少帝烹食之、歼杀帝妃、戮群臣,洗掠西京,屠世家子弟,诸如此类天愤人怒的作为,令秦州世家再也无法隐忍,见荀烛武在栎阳出勤王诏,秦西世家也兵出坞堡,从西北、西南两个方向往西京近郊集结。
谷石达心知中了荀烛武的计,却无可奈何,不出西京,势必陷入秦州诸雄与荀烛武的合围之中。荀烛武初入秦州之间,所率的兵马皆从流民中挑选出来,虽然有十五万众,谷石达却不畏惧,但是荀烛武在夏邑练兵近年时间,流民军的战力应有相当的提高。
九月二十八日,谷石达驱西京之民数十万西出西华门,令军士从东泰门纵火,宫城内包括衍庆宫、碧泉宫在内的所有宫室与宗庙屋舍都陷入火海之中,又令军士从东城纵火焚烧民宅,荀烛武与秦州联军近二十万,围在西京四周,坐观繁华西华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肃川兵沿渭水西行,大军之后则是数十民被逼迁徙的民众。西京西出的道路多崎岖不堪,数十万人行在秦岭北麓崎岖的山道,缺衣少食,倒毙路途者不知凡几。
待西京大火熄灭,留给荀烛武与秦州诸雄的却是一片方圆数十里的绵延废墟。荀烛武率本部兵马驻在废墟之外,令秦州诸雄追击西归的肃川兵。
秦州诸雄虽与谷石达有国恨家仇,却不愿直面肃川虎狼兵,衔尾而追,却不从小道绕行阻截。
谷石达将流民放在大军之后,隔开衔尾而追的秦州诸雄;也不调派兵力殿后掩护,只在大军与流民之间拉开相当的长距离,用重兵镇慑,以免流民冲溃本部阵列。
渭水出天水,穿行于秦岭西北,行成狭长的河谷地形,秦州诸雄追击肃川兵,却让数十万流民间隔在中间,数十万人在渭水河谷形成数十里长的人流。
秦州诸雄知道若让谷石达将这数十万流民带去肃川,肃种实力将大增,不需多时,谷石达将有能力再侵秦州;但是也不敢将流民纳入己军阵列,以免让肃川所乘。追击之时,不时遣出精骑,冲刺流民人群,肆意屠戮,比肃川兵更甚。
流民不得前行避入肃川兵阵列之中,亦不得退避到秦州兵阵列之中,刀兵之下,只得向两侧的险峻山岭攀缘,以期避开兵祸。
谷石达率肃川兵抵达陈仓之时,尾随的流民已不足十万,从陈仓往西京的道上遗尸无算,然而勉强逃入崇山峻岭的流民,衣不遮体、食不裹腹,又无能度过已经悄然降临的严寒季节。
秦州动乱不堪,西南、东北方向则显得平静许多。容雁门的西征军似乎让巫、骆两家的联军给挡在蜀京蓉城之外,不能继续再向成渝的腹地再前进半步。数十万的呼兰大军侵入幽冀,数月之间尽攻幽冀全境,只有范阳一座独城虽矗立在幽冀北境。呼兰人并没有想象中当样对这座独城猛攻狂打,在试探性的发动几次攻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