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成正让冯哥儿拉住不能离去,想不到秦钟树却走上前去,无计可施,只得与冯哥儿走上前去,长揖施礼,说道:“巫成见过青衣小姐。”目光却盯着一旁的元逊,心里思量此人的身份。
巫青衣及笄之日,巫族在陵水之畔筑青衣城,为巫青衣的女儿城,巫成以小宗之子的出身出任青衣城守。巫成以为青衣城位于成渝腹地,只待巫青衣出阁之日,自己便可以真正的拜将领兵,料不到五月之初元拱辰会率领一千虎贲郎奇袭青衣城。巫成虽然能够脱身,但是青衣城失陷、巫青衣落入敌人之手,成渝已无自己的容身之外,返回渝州只能落个斩立决的下场,遂潜出成渝郡,混在流民之分,流落到江宁境内,另图生计。
秦钟树在宣城说战,巫成适时也在宣城,便每日都去宣城得祥楼听秦钟树说战,与秦钟树倒是有几分点头之交。秦钟树与曹散、冯哥儿见面之后,被曹散先领去历阳,随后又从历阳前往回到江宁。虽然秦钟树热衷仕途,但是徐汝愚终日拒不见他,旁人也无胆再用他,他与冯哥儿一同江宁城里厮混。
巫成心里十分仰慕秦钟树的能耐,也知道像自己这样身份、来历都不明的人想在江宁谋个出身十分困难,心里想跟着秦钟树或许多几分可能,便随后也到了江宁。
巫成出手阔绰,也能吃酒,更有常人不及的见识,秦钟树与他喝了几次酒,已是以兄弟相称,也介绍他给冯哥儿认识,巫成倒没想到乍看不显眼的冯哥儿在江宁城却算得上一号人物,最主要能通过他接触到寇子蟾这样的人物,巫成便更加热忱。
这一日,三人也来叠烟楼饮酒,在鸡鸣山的坡道之上遇见元逊、巫青衣等人,骤然之间,巫成惊得魂飞魄散,转身欲逃,让冯哥儿一把抓住,挣脱不去,心里怔怔一想:此时在江宁相遇也无大碍,只是不知道青衣小姐为何出现在江宁城中。巫成一直以为巫青衣会被南平某个有势力的将军收入房中。
秦钟树听巫成口里唤眼前的美人为“青衣小姐”,乍然间微张着嘴,说道:“西南雅秀巫青衣?”完全没有去想巫青衣此时为何会出现在江宁这个问题,只是痴痴望着巫青衣有如明月的眉眼。
鸿鸬司官员向冯哥儿打了个揖,说道:“冯将军,鸿鸬司执事陈明杭陪同南平副使元逊将军与青衣小姐夜游江宁城呢。”
寇子蟾出领议政堂,乃是文吏,冯哥儿担任他的侍卫长,只是哨尉之职,在江宁只能算是个没影儿的官,不能述品阶,陈明杭虽然只是鸿鸬司执事,却比冯哥儿的地位高许多,向冯哥儿作揖行礼,自然是看在寇子蟾的面子上。
冯哥儿是知趣之人,忙回礼,也知他挑明眼身两人的身份,乃是要他三人远离南平副使与巫青衣。这其中的道理,秦钟树只要身上一根毫毛便能想透彻,只是乍遇巫青衣,哪里说不见就不去见,只当不知,冯哥儿给他使眼色,也只当不见,嘴里不停的对巫青衣说道:“……江宁算得上东南钟秀之地,小子在江宁居住也有一些日子,请让小子为青衣小姐解说一二……”
巫青衣眉头微皱,藏着几许不快,元逊见眼前此人虽然为巫青衣美色所惑,但是谈吐却卓而不凡,也装作看不见陪同官员与巫青衣眼里的不快,邀秦钟树三人一同往叠烟楼去。
江宁各府司的衙署坐落在青凤府之前的停凤街两侧,与青凤府之间隔着挹江大道,司闻曹的衙署紧挨着挹江大道,衙署后门与青凤府的侧门隔街相望,屠文雍、赵景云、曹散等人均可以不用通报,直接从侧门进入青凤府向徐汝愚直禀军情。
屠文雍出青凤府前衙侧门,越过青石街,从后门进入司闻曹衙署,身后紧跟着两名司闻曹的属官。曹散站在中庭之上,见屠文雍穿过回廊向这边走来,忙迎上去。
屠文雍说道:“子散,有什么事情非要让我此时过来?大人心里也相当惊诧,让我过来问过何事,就回去回话呢。”
曹散说道:“正是不想让大人知道,才没告诉他们实情。”手指着派去寻屠文雍的属官。
屠文雍诧异的望着曹散,不知他心里打着什么主意,自己正让徐汝愚拉去内府协助署理政务,曹散让人将自己请回,自然是十分急迫又相当重要的事,然而如此十分急迫且重要的事,却要瞒过徐汝愚?
曹散说道:“秦钟树正与元逊在叠烟楼饮酒,此外还有巫青衣、冯哥儿、巫成以及鸿鸬司的执事陈明杭,巫成似与巫青衣早就相识。”
“啊。”屠文雍谔然相望,确实是十分棘手有事情,若让徐汝愚知道,大概会撇嘴笑笑,不许靖安司有所处置。大概江宁诸公都不希望看到元逊将秦钟树带出江宁。
“容雁门将元逊遣来江宁试探虚实,我们置之不理,料他也不能有何作为,却想不到秦钟树这一变数。”
屠文雍见曹散紧盯着自己,微微一怔,说道:“此事要瞒过大人做处置,我也不敢拿主意,快去请邵大人与寇大人。我先去后面推延一声,免得大人生疑亲自过问此事。”
正要转身,却见樊文龙从门卫的引领下走进来,屠文雍微微一怔,问道:“文龙,大人有什么吩咐?”
樊文龙说道:“文雍到梨香院之前,我随大人与珏儿夫人正从叠烟阁出来,在鸡鸣山脚上遇见元逊、巫青衣等人。”
屠文雍小声问道:“大人猜到了?”
“子散神神秘秘派人来请文雍回衙署议事,偏又不让我们知道何事,大人刚遇见元逊不久,想不往这上面猜也难。大人说,秦钟树真要随元逊出江宁的话,靖安司的人手稍有不足。”
曹散说道:“派人先将秦钟树拘禁起来,即便元逊看出秦钟树的价值所在,也应无计可施。”
樊文龙说道:“大人让我问子散一句话:秦钟树未叛出江宁之前,靖安司可有理由拘禁他?”
屠文雍微微一怔,此事徐汝愚业已猜知,已不能瞒着他私下做处置,问道:“大人是什么意思?”
樊文龙说道:“大人说,容雁门与临湘旧朝之间应会发生什么,理清此间脉络,尤为重要。”有天机雪秋的支持,容雁门在南平向来是大权独揽,超过四分之三的南平兵马统属容雁门旗下,元逊乃是容雁门遣来试探江宁虚实的,本不应再出现元拱辰这一人物来。赵景云在芜州看到元拱辰与元逊时,如获至宝,心知南平并非表面看上去的那般无间无隙。樊文龙又说道:“大人说巫青衣出现在江宁,却是十分有意思的一件事,大人说这话时,正看着李公麟将军送上来的那副丹青,我也猜不透大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曹散说道:“那个唤巫成的或许知道些东西。”
~卷二十 第四章 计算佳人~
粉白墙壁悬挂一副丹青,画纸上妙龄女子执着团扇倚立,脸上的一双眸子还未点出来,却能让人感觉出来她正凝望着窗外滔滔东逝的江水。
徐汝愚反剪着手,立在画前半晌不语,目光落在应该画眸子的空处。邵如嫣慵懒的倚在锦榻上,随手翻着长案上的文书,眸光却落在徐汝愚的身子。
邵如嫣娇懒立起,移步至徐汝愚身侧,随他一样盯着画上女子的脸,说道:“想来她的眸子清如水吧,你站在这里有两刻时辰了。”
徐汝愚转过身来,微微一笑,说道:“我倒明白李公麟为何不敢画她的眸子。”
邵如嫣眉头微蹙,说道:“李公麟画人物亦有十载,他尚且不敢落笔,难道巫青衣真有倾城的绝色?还是说李公麟自觉此时不是他巅峰时刻,摹画不出巫青衣让人神魂颠倒的双眸?”
午间李公麟将未画完的人物丹青呈上,徐汝愚将其悬于壁上,无事时目光总会往那处扫去。邵如嫣颇为自己的容颜自负,此时语气也掩不住酸涩的味道。
徐汝愚说道:“天道无情,遂有绝情道,天机雪秋在元氏千机诀的基础之上创出千古逆流诀,可谓旷古亘今的一脉武学,天机雪秋便是凭着千古逆流诀获得与天师褚师端分庭抗礼的宗师地位。然而人易生情,修千古逆流诀已为不易,何况在修炼有成之后,要长年维持绝情之心境,更是不易,所以能够修炼千古逆流诀者亿万人不足一也。天机雪秋为西南武尊,平日在其身边行走的武者绝不在少数,然而天机雪秋成名六十余年来,门下只有先父与容雁门习过千古逆流诀。”
邵如嫣怔望着壁上的佳人,说道:“莫不是巫青衣与千古逆流诀有什么关联?”
“公良小天与容雁门的虎贲八侍虽然没有真正修炼过千古逆流诀,但是常年在天机雪秋与容雁门身边行走,道心也受到相当的影响,我籍之稍能窥得一些千古逆流诀的皮毛,千古逆流诀所谓的绝情道乃是为己之道,追求自身的存在之感,与其说绝情,不如将情感都投入到自己身上。”
邵如嫣讶道:“修炼千古逆流者岂非极端自私自利之人?”
徐汝愚微微摇了摇头,说道:“亦不能如此说,萌生道心之后,便能真真切切的感觉生命之可贵,悲天惘人之情,也是由此及彼,由己及人,正是感觉到自己生命的可贵,才会去珍惜他人的生命,千古逆流诀只是走上为己之道的极端,即便外人看来,修炼千古逆流诀的人对自己也是相当的苛刻。”
邵如嫣伸出玉葱纤指,抵着下颔,凝目望着徐汝愚的侧脸,说道:“所谓绝情道不过将情内敛,不施之他人,若是有谁将一颗芳心系在这样的人身上,可真是苦了。”
徐汝愚想起梅映雪的绝世容颜,微微叹了一声。梅映雪返回江宁之后,便隐居梅宅之中专注于武道。梅族稳居江宁世家之首,族内存在一位绝世高手的作用要强过将其嫁于别家,梅铁蕊自是由之任之。
徐汝愚暗道:或许只有也修千古逆流诀,映雪才能斩去最后一缕情丝。
邵如嫣料不到徐汝愚会想那么远,此时仍念着巫青衣与千古逆流诀有什么关联不成?怔怔立了半晌,兀然娇呼:“你是说容雁门因为巫青衣破了千古逆流诀的境界?”
徐汝愚说道:“若是巫青衣不随元逊返回南平,只怕真相就是如此?”走到长案坐下,满案文书之中,倒有三分之一是与南平相关。
邵如嫣怔然说道:“巫青衣的那双眸子果真如此夺人心魄,容雁门也算宗师级的人物,你也认为那个女人仅凭一双眸子就破了他修炼数十年的道心?”
徐汝愚笑道:“容雁门心中所念甚多,即使是天机雪秋,其千古逆流诀境界也称不上圆满。容雁门对自己苛刻不假,不容自己对外物生情,然而他将巫青衣驱离自己身边,不单如此,更是为了保全巫青衣的性命。”
邵如嫣不解其意,斜着螓首,欲要开口相询,只凝望着徐汝愚眸光落在空处,幽邃的双眸闪着奇异的魅力,一时怔住,忘了问他话,心旌摇荡,心想:你虽然修的不是绝情道,但是心中却有着太多的坚持。
徐汝愚自顾自的说道:“父亲动了众生之情,甘愿将一身修为废掉,天机雪秋自然不愿看到另一名弟子毁在女人身上。‘毁在’…天机雪秋或许会如此想,巫青衣返回南平已是绝命之途,只不知她心里有没有这种自觉。”
邵如嫣说道:“你会让巫青衣留在江宁?”虽然未曾见巫青衣一面,但是想及她返回南平极可能会殒命天机雪秋掌下,邵如嫣也抑不住不生怜惜之情,又觉自己生出这样的念头相当奇怪,暗道:自己怎会希望她留在江宁?
徐汝愚长叹一声,说道:“巫青衣是计眼所在,针对南平与容雁门,没有比巫青衣更有用的棋子了。”
邵如嫣心里突兀起了一股怒气,说道:“女子虽有绝世容颜,在你男儿心里也不过只抵得上一件物品,我只当你与他人不同,料不到你也是如此。”
“天地如局,人莫不是局中的棋子。”
“你现在却将他人当作你局中的棋子。”
徐汝愚哈哈一笑,说道:“做棋子自有做棋子的自觉,随意摆布其他的棋子,只会徒生困扰。巫青衣何去何从,由她自己定度,我决计不问的。”
邵如嫣说道:“若是你手下哪位谋士与你心意相通,你又如何?”
徐汝愚徐徐说道:“我也是一粒棋子啊,你以为我能如何?”
邵如嫣说道:“巫青衣真能破去千古逆流诀的道心,容雁门若是不甘心一身修为就此废掉,便会遁入空绝杀戮之境,那时的容雁门便是手握数十万雄兵的人间之魔,即使对江宁更有利,想必你也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我可知道你修的是泽生之道。”
徐汝愚推案站起,叹道:“泽生之道又如何,还不是一样的尸横遍野,血流于途?”
邵如嫣心想:不说爹爹,便是屠文雍、赵景云等人心思也敏锐得很,不难看出巫青衣的存在是容雁门的破绽所在。即使巫青衣最终能留在江宁,天机雪秋会乐意看到这样的结果吗?容雁门身边的人或许更愿意看到一个死去的没有任何威胁的巫青衣,只是他们尚没有看出巫青衣的威胁罢了。
徐汝愚见邵如嫣侧着头陷入沉思之中,弹指轻轻触了触她的额头,笑道:“不需为此事多虑了。南平正对成渝用兵,巫青衣却对此无动于心,看来巫青衣最适合修炼千古逆流诀了。”
邵如嫣娇嗔道:“巫氏对巫青衣可曾有过一分真心?不过看到她的绝色容颜,有所图而已。婚姻之事,多是因于利益,一如盘中明珠,你可曾见过有着忠贞品质的明珠美玉?”
赵景云站在门口听得邵如嫣言语间如此放肆,微微一怔,邵海棠冷哼一声,推门进去。
徐汝愚修为渐深,日常行止却更愈像一个平常人,常常有人接近房门之侧,也不能先行觉察,或许他正在体验一个平常人的乐趣。赵景云却不明白:这样的乐趣会是怎样的一番滋味?
邵如嫣见赵景云与父亲并肩走进来,别脸让开父亲严厉的目光。
赵景云尴尬一笑,小声说道:“大人与如嫣姑娘也正谈论巫青衣之事?”
徐汝愚哑然失笑,对邵海棠、赵景云两人点点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