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凌天笑道:“文雍守口如瓶,难怪能当司闻曹重责。这拟名之事,我倒知道,汝愚为女娃拟了三个名字,只说:男名自有众人操心,若是生女,却只有他一人疼爱。汝愚倒是希望生女。”
屠文雍暗道:邵梅宜云诸人却是极盼生男,江宁若早有少主,大人在北唐遭险,江宁就不会那么惊惶失措了。
江雨诺倒也不再为难屠文雍,以她的人脉,便是向邵海棠去探听口风,邵海棠倒也不能遮得严严实实。
众人正推怀换盏,二楼传来喧哗之声,只听见一名男子要上三楼,在楼下放言:“解剑挑明月,品酒观佳人。挑明月楼主的艳名虽及不上邵如嫣,但是邵如嫣此时在范阳,我屈尊来看她一看,你们竟敢阻我?”旁边一人小声劝慰:“你要投奔异族,樊文龙自然阻你,何况江宁也未为难你我,为何整日搞些是非?”又有一人瓮声说道:“冯哥儿,你莫理他,他整日念叨那个花岫烟沉鱼落雁,难道还及得上这怀中酒的滋味?伙计,快给爷爷我送一壶平城秋露上来。”
这三人正是秦钟树、冯哥儿、萧远三人。三人随寇子蟾一同让彭慕秋带到江宁,寇子蟾与徐汝愚渊源甚深,又是当今大儒,徐汝愚未回江宁,江宁无法决定他的职权,现在暂居客卿之位,参与政事,这三人便在寇子蟾府上做清闲门客。
秦钟树冷哼一声:“美色如酒暖人心,这人间绝色,便如酒中极品,这三楼之上,既有酒中极品,又有人间绝色,萧远与我一齐上去,自可以各取所得。”
冯哥儿劝阻道:“不要生事让寇先生居中难做。”
秦钟树说道:“李三坏我与花岫烟的好事,我倒要他赔我一位绝色佳人。”
“此事与李三兄弟何干?”
“你这榆木脑袋,此时还不知那李三就是江宁之主徐汝愚?江雨诺是他义妹,今日由她亲手为我三人把盏,我们就与他揭过这过节。”
江雨诺听了这话,霍然站立,秀眉倒立,双手叉腰,“咚咚咚”走下楼梯,斥道:“我义兄难道还怕你向他讨过节不成?”
秦钟树哈哈大笑,指着江雨诺,对冯哥儿说道:“我便说只有这样能看到这人间绝色,来来来,绝色佐美酒,快饮一大怀。”兴怀递到唇边,一口饮下,目光却在江雨的如花容貌上流离。见江雨诺气极转身离去,又与冯哥儿说:“今日酒钱便由你来付。”
江雨诺返回三楼,粉脸煞白,气呼呼的坐下,径向着屠文雍说道:“那秦钟树甚是恼人,三番四次来酒楼滋事,你们为何不断了他的月例,将他逐出江宁去?”
屠文雍心里好笑,暗道:秦钟树说她美貌不及邵如嫣,正中她的痛处。当然不敢触她的霉头,直说道:“明天就向邵先生、寇先生言及此事,这三人整日里无所事事,甚是可恼。”
众人皆含笑不语。
秦钟树痴迷呼兰榆林郡主褚师岫烟之事,众人皆晓,虽然他才华横溢,品学冠众人,江宁倒不敢用他,也不让他到别处去,便将他羁留在江宁,待徐汝愚返回江宁亲自定度。
秦钟树无人约束,又无职位在身,越发肆意放纵,每日流连酒楼花肆饮酒问色,没有什么违忤的事,司闻曹靖安司自然不能理他。便是他来挑明月楼饮酒,江雨诺看来寇子蟾的面子上允他赊欠。近来他闲来无事,伙同无聊文人,品定天下绝色,东南以邵如嫣为第一,江雨诺只列第九,触了她的大忌,便断了他的赊酒之路,万万料不得他却能搞到钱来,隔三岔五也能来酒楼厮混。
过了片刻,司闻曹的一名小校径上楼来,给屠文雍一封秘函。屠文雍接过一看,却是从范阳传回的密函,封缄已经拆开,问那小校,说是内府递出来的。屠文雍拆开看了,脸色变了数变,转递给江凌天、云清虚。
江雨诺忧心问道:“范阳出了什么变故?”
江凌天说道:“范阳安好,汝愚对江宁形势有不同的判断。”与屠文雍说道:“你去请诸位参议以及寇先生,我与家岳先赶到府里去。”
许伯英、宜观远最后赶到青凤将军府的议事堂,幼黎身怀六甲,与珏儿从内府走出,坐到锦榻上,侍立一侧的命妇欲要放下布幔,幼黎阻止道:“在座都是幼黎的兄长叔伯,不需要遮丑。”身子微微前倾,径向众人说道:“若是公良友琴从温岭接回两万残贼,强行通过江水水道,与镇宁的菱凤镜、许伯当汇合,寇兵将高达八九万,历阳、江津、荆北诸地,皆受其威胁,我江宁也不能确保无事。”
江凌天说道:“算上南平在荆北与霍家对峙的兵力,南平总兵力将有十二三万,菱凤镜尚不能懒到直接攻打我江宁,只怕他会对霍家在荆北的四万残军动手。”
十二万对四万,便是强行攻城也使得。如今在荆北地区以及荆北地区周围,北边是江津易家,兵力约有四五万,东面是祝家的历阳府,兵力约有四万,但是其中祝家的兵力大半都是用来防备江宁的,东南角上江宁在凤陵驻有青卫军近三万兵力。而在荆北,南平原有驻军五万众,接回许伯当部三万众,也不过八万众,在如此众多势力环伺之下,南平却不敢轻易再对霍家驻在荆北的四万残兵发动攻势。若是公良友琴毅然决然的放弃普济岛,那带出来的兵力,将高达六万之巨。那时南平在荆北的兵力将抵得上数家合力,荆北暂进的军事平衡就会被打破。
~卷十七 第六章 江宁特使~
徐汝愚传回江宁的私函提及公良友琴有可能放弃普济岛而西附南平,让江宁众人吃了一惊。静海水营已经调空,但是五校军、中垒军都驻在江北,也不怕公良友琴会借机洗掠雍扬,江南只有江宁紧邻江水,想来公良友琴也不会到江宁来讨不愉快,如此倒要提醒易家、祝家,以及霍家在荆北的驻军多加提防。
菱凤镜年初率领南平的两万精锐水营进入永宁,从镇宁西南靠岸,进入白石府,此后许伯当徐徐向镇宁收缩兵力,此时已是四月中旬,江水两岸早发之花业已凋落,菱凤镜仍没有离去的意思。
易封尘面容清瘦,却不掩潇逸之姿,鬓发俱霜,目光锋利依旧,视人透体,此时却面容憔悴。当时宛陵、江津、江宁三家秘议联合除去许伯当,瓜分白石全境,然而宛陵看到许伯当有主动退出白石的可能,便缓下攻势,欲不战而取白石全境,将兵力向北面的彭城战场转移。菱凤镜、许伯当合兵有五万众,这时的压力俱由江津易家一力承担下来。
易封尘相信,以江宁的军事布局,菱凤镜与许伯当手中的兵力再多一倍,也无法对江宁城构成实质的威胁,然而易家此时所能寻求的外援惟有江宁了,但是江宁未必尽是好意。
江津城,南临大江,津水绕城而过,地处东海、荆襄、荆越之间,汉廷历来将其当作针对南方势力的第一道门户,其后雍扬的崛起,江津的地位才略降一些,但是仍然列于四都之一,如此形胜之地,群雄窥视,东南的江宁、东北的东海,西南的南平都不是易予之辈,如果这三家势力均衡,易家尚能在夹缝里生存,这三家势力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也代表着南方的局面。
易行之已是不惑之年,长子也长大成年跟易华熙驻在望江城里。
菱凤镜、许伯当一日停在镇宁,易行之的心神一日不得松懈。
易封尘望了易行之一眼,清咳了一声,说道:“近来城里有些关于江宁的传言,行之你有听到?”声音仅显得有些苍老。
易行之说道:“孩儿有听到关于徐汝愚身世的传言,父亲指这个?”
易封尘点点头,说道:“这场角逐,你以为谁将会最终胜出?”
“父亲想说徐汝愚亦有可能?”
易封尘轻咳了两声,说道:“北方的暂且不要管他,南北对决之时,或许已无我易家的存在。但是南方虽然大小势力有十余家,但是地广人密、兵精粮足的,只有乐安、南平、江宁、宛陵四家而已,乐安偏处天南之地,不可能北上争雄,宛陵地形单薄,仅控淮水两岸,战略上没有回旋的余地,只有江宁与南平才是南方真正的雄主。”
易封尘虽不识《均势策》,但以他数十年来的阅历,却是看出南方形势的变化来。虽然说江宁与樊、祝两家还有普济纠缠不休,易封尘能感觉到江宁能极快的从这个纠缠中挣脱出来。徐汝愚乃是蔡氏靖河郡主之嫡出,消息传播开去,着实让人吃了一惊。
呼兰出兵侵幽冀,明眼人皆知道:蔡氏已无回天之力,便是荀家、伊家此时出援兵,也不能及时穿过呼兰在幽冀南部的封锁线。呼兰将重兵一齐运到南线,攻在蔡家的软胁上,在蔡家做出反应之前,已然将幽冀中部南部三府十三邑一并攻下。
易封尘、易行之正各有所思之时,府中守卫前来禀报,说江宁特使子阳秋前来求见。易封尘与易行之面面相窥,江宁也常遣使过来,但是在之前总会先递交行告通知。
易封尘暗想江宁出了什么紧要的事直接派子阳秋过来。
徐汝愚能在清江顺利崛起,子阳秋功不可没,此时他在江宁政事堂任司曹都事,位列江宁重臣之列。
易封尘不敢怠慢,忙让易行之出去接待,自己进内室整饬衣裳,昂然阔步走入会客厢厅之中。
子阳秋正仰头看壁上挂着一幅山水,神态甚是投入,仅未觉察到易行之走入堂中。
易封尘看他怡然神态,心里诧然,轻咳一声。
子秋阳恍然转过头,谔然说道:“李公麟虽为我江宁校尉将军,但是他的山水我却只在此处看到,一时失神,易公莫要见怪。”
易封尘暗忖:何时听说你嗜画?脸上却喜气洋洋,说道:“李公麟的山水妙绝天下,他在江宁为将,莫非一支妙笔可屠人?”
子秋阳见他讥讽江宁择人不明,脸上也不挂碍,径说道:“我家大人观李公麟的拨墨山水,断其人胸中有兵势如雄山大水,遂擢入行伍,列为校尉。公麟任校尉将有一年,见者皆赞,我们大人果真慧眼。”
十年光阴似水,易封尘倒也没忘记当年那个刚烈少年,易家与江宁关系不恶,没有必要争这口舌之快,如此想来,暗悔适才出言粗莽,伸手延请子阳秋坐下,开门见山的问他来使江津所为何事。
子阳秋却说:“我来报捷来了。”
“报捷?”易封尘父子皆是诧异万分,易家在江宁各处所布眼线也不少,却没有什么重要消息传来。
易封尘问道:“莫非贵军已攻克温岭?”即便攻克温岭,却不需要子阳秋亲自来报讯,这样的事,不出数日,就会传遍江水南北。
子阳秋轻轻一笑,说道:“我军正对温岭加强攻势,虽未拿下,但也不远了。子阳此时却不是报此捷,而是十二日前,我江宁水营在越郡以东海域全歼普济海匪林济所部一万众。”
“啊。”易封尘暗忖:江宁水营能在海战获此大胜,却代表江宁的水营力量已经超越普济,只怕已不在宛陵之下。疑惑的望着子阳秋,却看不出来他来此有耀武扬威之意,说道:“那祝贺贵军了。”
“易公可欲知详情?”
“愿闻其详。”
“我江宁水营至去年始使出军截断温岭与普济之间的海路,制止普济将粮草运往温岭,以此迫使温岭城中的残贼撤出越郡。”江宁在静海、东阳设有水营,然而皆离温岭与普济远,易封尘虽不谙海战,却知道从这两处出动水营战舰在普济与温岭之间设伏截击运粮船殊为不易,运粮船一个月未必出动一次,伏击船只却无法在那片海域停留一个月,既然子阳秋提及,江宁当有妙计,易封尘按下性子,听他说下去,“我军在偏离温岭与普济之间的海路稍远的地方选择了一处荒岛,建设补给基地,伏击战舰皆从荒岛出动,故而顺利截断海匪粮路,数月之间歼敌愈万,毁寇船近千艘,沉敌粮两百余万石。”
“果真好计,只是长久普济必有察觉。”
子阳秋说道:“普济本就缺粮,能断其粮路一月,便算大胜,何况阻断其粮路三月有余,普济才发现我补给荒岛,林济领一万寇兵来攻我补给基础,其时魏将军正在岛上巡视,双方发生激战,相持不下之际,似有海神显灵,一时海涛怒涌,将蚁附在岛山下的寇兵冲得七零八落,这一战歼灭海匪整一万众。”
易封之自不会信鬼神显灵之事,见子阳秋说得含糊,知他不愿说详情,暗道:数月之间,江宁对普济已经取得歼敌两万的战果,外界却毫无所闻,果真不简单,口里说道:“此来温岭城中的残匪却不得不退出陆地,真是恭喜江宁贺喜江宁,又得大捷。”
易行之却奇怪的问道:“既然温岭残贼要退出越郡,为何贵军对温岭发动这么凶猛的攻势?”
子阳秋轻笑道:“易家对温岭那边的倒很清楚。”
易封尘顾不上给易行之递眼色,见子阳秋要讲到关键处,遂问道:“子阳先生来江津仅是为了报捷。”
子阳秋说道:“菱凤镜、许伯当在镇宁合兵已有些时候了,不知易公以为菱凤镜意欲如何?”
易封尘微微一怔,这个问题,自己也日思夜想始终不解。去年容雁门一把大火烧掉豫章城,将霍军七万精锐与八万平民都焚为灰烬,其后闪电出兵攻下荆州、南邑等五邑,控制奉节以下、蕲春以上的江水两岸,此时正积极向汉水南岸推进。容雁门不会蠢到两面作战,派菱凤镜东下白石自然不会是开辟新的战场,却有主动放弃白石的迹象。将许伯当部接入南平,可增强东线防御实力,让容雁无东向之患。若真是如此,表明容雁门数年之内不会有东下的决心,否则宁可艰苦些,也无需放弃白石。
然而菱凤镜与许伯当五万大军滞镇宁至今,并无西移的迹象,着实让人费思量。
易封尘说道:“封尘正猜不透菱凤镜的用意,才不思食寝,望子阳先生直言。”
“菱凤镜与许伯当合兵五万,自然无有作为,若是镇宁兵力骤增至十万,易公以为菱凤镜意欲如何?”
“怎么可能镇宁的兵力会无缘无故的骤增一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