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茫茫大洋,可以想见大洋之中仍有大岛,船从泉州向南行两月有余,有大岛名吕宋,其地之广,倍于越郡,岛之南,乃是茫茫大洋,越洋往南,或能寻着新的陆地。南诏之南仍有大国,与南诏间有重林密障,不通路途,绕南端零丁洋却可至。千年以降,汉庭所受到的威胁都是来自西北陆地,因而不重视海权与江权,今日,我能使船行那处,那处日后也能使船来我处,早不备之,日后之患也会来自海上。”
尉潦说道:“汉庭拓境,径向西向北扩张,那里地贫天寒,若非要解除西北的威胁,实没有必要花这么大的力气,君逝水与我说,吕宋岛冬季天暖如春,若有选择,我情愿与魏厨子换过来,日后可领水营出海,去吕宋渡过寒冬。”
樊文龙余光斜窥徐汝愚,见他神色淡定,不为尉潦的话所动。但是海权之论,让徐汝愚争脱出先人思想的束缚。东海、越郡、南闽数战,徐汝愚虽说每战必克,但能从他身上看出徐行与吴储用兵的痕迹,却是此行北上,徐汝愚不仅于武道上有突破,更重用的是为江宁寻出一条新路,改变江宁在战略上的劣势,此番见识,已然超越先人与江宁众人许多。
这边说着话,那边的厮杀却未停下来,这边的斥候人数虽少,却是江宁最精锐的战力,只是缠战许久,马力消耗过大,一时争脱不开呼兰游骑的纠缠,六人结成雪花六出散形阵抵抗十余呼兰游骑的围攻。尉潦对此也无可奈何,遣出援手,接近五百步之内,那伙呼兰游骑便一哄而散,在平野之上,想要追上有空骑换乘的呼兰游骑却是十分困难的事。
尉潦看了咬牙切齿,隔着五百步要追上奔马,此处只有数人能够做到,尉潦修为虽深,对轻身术却不擅长,总不能为几名呼兰游骑的骚扰去求樊文龙或者梅映雪出手,恨恨啐了一口,唾沫竟能将草茎折断。
徐汝愚哂然笑道:“呼兰游骑在此斥候军情,两不相干就是,我不让你去追,你却说折了江宁的威风。此时他们看出我方马力不足的缺陷,反过来骚扰我方的斥候。日后传出去,呼兰百骑竟将江宁五百精骑淹留路途,江宁却更没了威风。”
尉潦恨道:“先生在此,却想出办法来。”
梅映雪看了徐汝愚一眼,径与尉潦说道:“你去与敌骑首领说,他将青凤将军淹留路途近有半日辰光,此时退去已是大功,难不成要青凤将军亲自出手,成就他的威名?”
尉潦嘿嘿一笑,说道:“便是有威名,也是死后哀荣,想来他是不愿享受的。”也不看徐汝愚,提勒缰绳,径向那边策马而去,隔着四五百步的距离,提息传音:“诸位纠缠不休,我家大人烦不胜烦,此时功绩已成,我家大人挺让来请诸位退去。”
呼兰首领微微一怔,向这边望了一眼,撮指伸入嘴里,打了唿哨,与斥候纠缠在一起的十多名游哨闻声散开,忽啦啦的一起驰回百人队中,换了一匹马骑上。呼兰首领扬声说道:“贺兰落云在塞外就听说青凤将军的威名,看来不过尔尔。”
徐汝愚听了心里一动,暗忖:贺兰氏乃是呼兰四族之首,却不知眼下这个名唤贺兰落云的少年与贺兰容若有什么关系。
樊文龙撇嘴一笑,说道:“要不要我潜过去?”
樊文龙尚无自信在百名呼兰精锐之中将贺兰落云拿下,但只要纠缠片刻,就足以让贺兰落云后悔终生了。
徐汝愚望了梅映雪一眼,说道:“他大概是贺兰容若的子侄,如此欺他,贺兰容若只怕没有好脸色,由他去吧。”
梅映雪鼻腔冷哼,说道:“津门与范阳之间,呼兰人只布有游骑,褚师泽有意为给蔡家让开一条生路,你总不止至于腆着脸去欺付一个轻狂少年。”
徐汝愚说道:“你也看出如此。”
“这有何难,如今范阳境内,蔡家能控制的只有数座城池,平野之内俱是呼兰铁骑的天下,我们出津门已有一天一夜,两边的呼兰大军都应得到消息,呼兰人要真的要灭了蔡家,自然会派兵来阻止我们进入范阳。”
徐汝愚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去范阳却是助呼兰人消弱范阳军民的抵抗意志,褚师泽自然不会阻我。”
徐汝愚进入范阳,不是来帮助蔡家守城,而是将蔡家接往江宁,消息传开,对范阳军心的打击却是致命的。
樊文龙说道:“范阳外无援军,数万兵卒扼守数座城池,陷在近四十万呼兰大军的重重包围之中,终逃不脱败亡一途。如要坚守,不如将精兵转移到深山丛林之中,如此一来,也可避开殃及城里的平民。”
樊文龙从青邑北上,知道呼兰的凶残作风,攻城几日,攻下城池便纵兵烧杀掳掠几日,攻城若是伤亡惨重,攻下城池便会屠城泄忿。呼兰经过百年前北唐城下的大败,开始重视步营建制,此时步营建制完备,配有攻城掠寨所用的各种器械,蔡家便是想坚守城池,却也艰难。
~卷十七 第五章 绝色佐酒~
徐汝愚与蔡家的关系就是在年前双方还都遮遮掩掩的。虽然在此之前,江宁与范阳之间的关系让世人琢磨不透,但是幽冀世家对置县策的激烈攻诘,让人想不到范阳蔡氏竟是东南新贵徐汝愚的母族。曾几何时,靖河郡主的美貌与才情并不仅仅限于在幽冀境内传扬,便是今时,在南疆北漠,也有她的诗文传诵,然而关于她花信之年染病身故的传闻,让几多人唏嘘不已,细心的人或许会留意到别鹤山下靖河郡主的墓冢在相隔若干年后又迁了一处。
知悉其中详情的只有当年牵涉此事中的人。
尘封的往事却又渐渐清晰清楚起来,世人隐约看到过去三十年间许多掩饰得很好的真实。
在此之前,徐汝愚在清江崛起,在世人眼中,他与他的父亲徐行一样,都是平民英雄。在粗劣的茶肆与食店,他们的事迹让说书艺人广为传唱,激励着平民青少年的热血,那些流落各处的流民只有听到他们的事迹才觉得安居乐业的梦想稍有真实的感觉。然而对世家大族而言,却没有比这更让厌恶的了。
数百年来,平民还没有形成一股上升的势力,无论是军事上还是政治经济上,那些因为自身的才华而爬上高位的寒门子弟都会感到孤立无援,首俊徐行也是如此。徐行两次立下大功,两次退隐山野。
徐汝愚绝对算一个异数,他将平民与破落的或正在衰退的世家势力一齐收归自己的麾下,形成自己的势力。对置县策的激烈攻诘,也表明世家对徐汝愚及江宁的警惕姿态。那些世家能够容忍旧的世家灭亡、新的世家崛起,却不望看到世家势力让别的什么新势力阶层替代。
年后,徐汝愚的身世之秘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世人恍然发觉他的身后站着的却是世家阶层的核心家族,虽然蔡氏正面临灭族之祸,却不妨碍别人肯定蔡氏血统的高贵。如此一来,世人便从徐汝愚的诸多事迹中挖出许多蛛丝马迹,便是数年前蔡逸潜去商南与徐汝愚相会的详情,也有几个版本的传言。
徐行曾拜在天机雪秋门以及与傅缕尘之间的事迹也渐渐传扬开来。天机雪秋虽然是旧朝高门世家的代表人物,却一点也不妨碍他在世人眼中的崇高地位,世家高门此时来看江宁,却也不觉得多么讨厌。
对于平民而言,他们并不关心世家血统的传承,惟有首俊徐行与靖河郡主之间的爱情更让他们感兴趣些,然而听这些消息,惟有江宁的挑明月楼书场散布出来的消息最具权威性。
江宁仿照雍扬的挑明月楼,在东城又修建了一座楼,取了一样的名字。四层高挑,画栋重檐,飞挑明月,于长街之中,若鹤立鸡群,伊人独立。楼依旧样,饮酒的规模却也是的雍扬挑明月楼的规矩,一楼不限雅俗,二楼拒各郡有凶名者、衣冠不洁者,三楼解剑挑明月,楼上酒非名士不能品,然而不拒功勋之士。只要在江宁立下功勋,即使是贩夫走卒,江宁挑明月楼的当家人江雨诺也会亲手把盏为之斟上一怀玉壶玉雪。
世间能当名士者有几人,徐行是名士,江宁众人便不敢自谓名士。江雨诺乃是司马大人江凌天的亲妹、明鉴大人云清虚的关门弟子,江宁倒也没有几人担得了她亲自把盏斟酒。
江雨诺攘袖露出一节皓腕,纤长的素净十指轻扣着精致的银壶,嘴角隐着笑,这年她正双十年华,容光灼人,不可方物。
屠文雍见她身姿绰约的向这边走来,忙站起来,口里直呼:“不敢。”屈指叩桌,作叩头状,以示惶恐。
江凌天哂然笑道:“雨诺,你不要为难屠大人了,来这边坐下。”
雨诺娇说道:“柳麻子让我向屠大人斟一怀酒,待他说完书上来,却要亲自向屠大人讨回这个人情。”
屠文雍露出苦心,说道:“柳先生要是探听大人的私事,文雍却没什么可以奉告的。”
雨诺嫣然一笑,说道:“我便知道这些日子满城的风言风语都是你们司闻曹捣得鬼,既然你们要将真相散布出去,为何不让柳先生在此说书,挑明月楼的生意好了,大不了屠大人日后过来饮酒,雨诺允许赊账就是。”
云娘笑道:“张仲道不在这里,他若在这里,不用你求他,他反会过来求你。”
雨诺横目望来,娇语嗔道:“莫要忘了你才是挑明月楼的真正主人,此时不与我一起胁迫屠大人,竟反倒过来奚落我?”
众人听她坦言自己此时正“胁迫”屠文雍,皆莞尔一笑。
屠文雍便知道这酒没那么好喝,不过江雨诺以江凌天的名义下帖子,却不容自己拒绝不来,眼巴巴望着在座的诸位俱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心里郁闷得很,暗自思量,大人的身世,众人都粗略知晓一点,然而司闻曹通过秘密渠道散布出来的消息有真有假,或许他们也正感兴趣得紧。苦笑说道:“以柳先生与江宁的关系,经他口说出去的事,世人便会认定是真相,那还算什么谣言?”
江雨诺说道:“我倒不探听别的事,只要屠大人将徐公与靖河郡主之间的情事说出来就行。谁都知道挑明月楼晚时书场以真实详细著称,刻印的诋报传到外阜能售百钱,屠大人只要讲述出来,此番得利,分你一成。”
屠文雍心里暗忖:大人与眼前这蛮女以兄妹相称,出了篓子,却是要自己来背黑锅,避开她咄咄逼人的眸光,直是摇头不已,口里说道:“这些事关大人的私密,除了那些已经散布出去的谣言,我也知道不多。”眼巴巴望着江凌天,暗道:江大人守口如瓶,却将难题抛给我这个不干系的外人,又说道,“倒是邵先生知道更多一些,雨诺姑娘可以去问邵先生。”
江雨诺见他软硬不吃,径走到云娘身边泄气坐下,说道:“明日我进府直接问夫人得了。”
云娘笑道:“夫人哪里会随意说公婆的情事,倒是珏儿夫人心直口快,你可以径直去探她的口风。”
屠文雍见她们在席间算计两位夫人,侧耳装作未闻,又想:珏儿夫人也是喜欢凑热闹的主,此番下来,不都乱了套?
江凌天笑道:“徐公与靖河郡主之间的情事本应为数百年来才子佳人之典范,别处胡乱传言,免不了有不敬之辞,经亭山先生之口说出来,也能让街头巷尾奉为正朔,你若不便说,我明日与邵先生相会时提及就是。”
屠文雍说道:“高门婚姻不通寒庶,大肆宣扬其事,只怕会加深那几家的戒心?”
江凌天说道:“江宁革故鼎新,废除旧俗,势所不能免,那几家心里皆有数,遮掩也遮掩不去。倒是内行共政之策,却要汝愚回来亲自定度,书信所言,毕竟才粗陋,这些消息暂时不要散布出去才是。”
江雨诺听到这里,想起一事,插嘴问道:“义兄每从幽冀传手书回来,俱在你司闻曹归档,其间可有什么内幕消息传来?”
幼黎身姿绰约,显怀早,冬日衣服宽松,倒也不觉不便,进入三月,有徐汝愚的手书传回江宁,幼黎心里的忧虑放下大半,加上众人劝谏,便摞下手中的事务。此时已极少接见外人,便是召见江宁近臣,也多垂下布幔,不以面示人。倒是徐汝愚从幽冀传回的手书,要经她先阅,再传示众人。幽冀传来的军令,如果是别人代笔,俱是相当正规的格式,如果是徐汝愚的手书,中间却夹杂着与幼黎、珏儿之间的絮叨之语,显得杂乱无章。徐汝愚途经之处,都有秘函向江宁禀呈,然而徐汝愚手书之始,必言所处的方位,或言:行至青邑东野,心有所怀;或言:尚行海上,距津门不知几许,触眼皆碧波。但是徐汝愚大都时候不知自己身处何处。常常与两位夫人的私信中杂有政令军令,正式的手令之中也常参杂“江南景发如绣,宜行江上,两壁披花如锦,宜酒宜琴”之类的句子。这样的手书,却要进行摘录,将其中徐汝愚与两位夫人的私语隐去,才传示众人。虽然原件都在司闻曹归档,屠文雍此时万万不会承认自己阅读过这些秘档,虽然读也不违制。
屠文雍说道:“文雍却也不详,雨诺果真有兴趣,得到邵大人允许便可调阅。”心里却想:这些书信便是邵海棠也要避讳不读,怎会同意你调阅?
书信中徐汝愚也将修行所悟录下,这些字句摘录下来,除了向梁宝、魏禺、即墨明昔数人传阅之外,便只有三府的重臣才能读阅,倒是屠文雍近水楼台先得月,也能接触到这些极高深的武道修行。
江雨诺娇笑道:“我又不是探听军中机密,江宁赌市已为夫人生男生女下了盘口,夫人六月临产,义兄在范阳当会为腹中儿拟名,不知是女名还是男名?”
屠文雍说道:“这却要问过夫人才知道。”
江雨诺嗔道:“每回俱是你摘录书信,莫非你只看你当看的,不当看的一概没有看见?”
屠文雍举袖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转眼望着江凌天,一脸苦相,求救之意若揭。
江凌天笑道:“文雍守口如瓶,难怪能当司闻曹重责。这拟名之事,我倒知道,汝愚为女娃拟了三个名字,只说:男名自有众人操心,若是生女,却只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