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劈波斩浪的旗舰是艘四百料的九桅大舰,前后长近三十丈,宽六丈,高六丈,底尖上挑,首昂尾翘,树九桅,舱三层,船舷设女墙高如城,旁有护板。旗帜加其上,气势甚壮。
林济峙立甲板之上,手按着悬在腰间的剑器,脸色沉郁,明显显的铠甲却比他的眸光还要明亮。
普济与徐汝愚三战皆溃,徐汝愚在江宁的崛起,在世人眼中看起来却是踩着普济海匪的尸骸而成就的。南闽会战之初,林济就折在永嘉堡前的护田之战中,不过林济比阴维秀与公良小天幸运,自始至终,性命无碍,非但如此,麾下的势力也未受损。东海之战与抚州会战,林济的部属驻在南礁岛,而避过灭顶之灾,南闽会战,青焰军最将公良友琴逼下来了事,两者之间并没有爆发大战。
林济心中对青焰军虽然忌恨,但忌恨之下却有掩不住的得意。数十年前,林凤残部拥着尚是孩童的林济投奔普济,那时林凤的残余势力比公良友琴的势力弱不了多少,公良友琴却整合林凤残部势力一跃成为比当年琉球岛更强悍的海匪势力,但是林济成年之后,在海匪内部获得的地位却及不上当年的阴维秀,更不用提已成为独霸一方的许伯当。
倒是与徐汝愚几番决败,阴维秀、公良小天身亡,公良友琴、赵威胥、许伯当的声望渐弱,林济虽有护田战斗之失,却没有大碍,在普济海匪中的地位陡升。
只要此番出战获得全胜,不怕公良友琴不将温岭的兵权交出来。林济想到得意,瞳睛渐渐明亮起来,望着远处的海水犹如深湛的碧玉,胸中如荡层云,抑不住长啸起来。
停在高桅上歇脚的海鸟闻声振翅惊飞,在舰队的上空盘旋着,展开的白色大翅就像悬在空中的旗帜,过了片晌,却没有像以往那样敛翅再次停到高桅的上来。
林济望向身边的一名普济将领,说道:“穆将军,观此海鸟,可有所感?”
那人谔然一怔,转念笑道:“海鸟为将军豪气所慑,不敢再停桅上。”
林济笑骂道:“你学哪般不好,偏学这没用的马屁。这些海岛是我离开普济岛时特意抓上船,过了三日,才解开缚足的绳子,难道我今日怪叫三四回,只是惊吓它们取乐?”
那人还是不解。
林济兴趣顿失,指着海鸟飞去的方向,瓮声说道:“船行海上,虽有司南可辨方向,但是每日所行的里数却无法计数,顺着这风,到达青焰军的补给岛大约需要四日的时间,却没有确数,海鸟眼利飞高,自然望得比船上人远,若能看到岛屿,自然是向岛屿飞去,不再停到船上来。”
那人恍然有悟,暗道:原来这海鸟是用来提前发现敌人的补给岛的,正要追捧几句,却听林济断声大喝:“明令诸舰,两哨呈弧形展开,围护在两侧,中路随旗舰直击敌岛。”
邵小琪见把歼灭敌舰已在海域图上标完,便要走出去寻魏禺回禀此事,丁勉臣一把将他拉住,说道:“将军心中早有这副图,你去寻他,他定会问你从中看出什么?”
邵小琪侧头问道:“丁将军,你看出来就告诉我吧,免得将军责备我。”
丁勉臣苦笑道:“这副图却是容易看懂,我却看不懂将军心中的决定。”
邵小琪探过身子过去,细看起图来。小型敌舰用朱砂笔标注,在海域图极为鲜明抢眼,邵小琪讶道:“这几十个点点,正好将这个小岛围住。”
丁勉臣说道:“我军战船的船型及不上普济水营,若是从静海出发,载满补给与军士,在海面上与普济水营相遇,取胜的机会不大,只有轻装机动,数艘乃至十数小舰蚁附围攻一艘敌船,才能克敌致胜。我军致胜的关键在于轻装简行、轻便快捷。然而从静海出发,往返一次需要将近十数日,加上巡海的时间,战船出动一次就需要一两个月的时间,船上装满补给,如何还谈得上轻便快捷?于是在这片海域秘密建立补给基地,才能如愿截断普济与温岭之间的海运粮路。时间久之,公良友琴也有觉察,渐渐向海路的两翼派遣小型哨船侦察,这红色标识多为普济的巡哨船只,我军虽然将接过此地的敌舰尽数歼灭,但是公良友琴只要学我们这样,就能发现这片海域秘密。”
邵小琪谔然说道:“如此说来,岂不是普济海匪随时都有可能攻来?”想了片刻说道:“普济至温岭的航线刚发现一路运输舰队,只怕公良友琴还没有发觉。”
丁勉臣摇了摇头,说道:“只怕是是公良友琴的疑兵之计,意在分我兵力。”又说道,“我劝将军退兵,你也要在旁劝言。”
邵小琪苦脸说道:“你都没用,我又能说什么话?”
~卷十六 第十一章 恶战将至~
丁勉臣与邵小琪疾步而出,询问门口的护卫,知道魏禺去了岛南端的山崖顶。那里是这座无名小岛的最高端,设了一座望哨塔楼。那处山崖光秃秃没有遮挡,这里的海风甚为强劲,竹制塔楼建到五丈高就建不上去。
丁勉臣遥遥看见塔楼上魏禺望向东面的身影,循望过去,只见天水一线,几点灰淡的影子在那里盘旋,功聚双目,凝神望去,却是十几白色大鸟,向这边飞来。与邵小琪领着几名精卫沿着陡峭的山路向那边走,心里想着如何劝服他从此处撤兵。
魏禺从哨楼上爬下来,见丁勉臣、邵小琪迎过来,说道:“传令诸军,准备迎敌。”
丁勉臣见哨楼并无警讯发出,谔然问道:“将军觉察出敌袭?”
魏禺指着天际的灰影,说道:“那些白鸟,我只在普济见过,这种鸟翅短体肥,无法凭借己力越洋飞来,天水那边,应当有普济岛的战舰。”
丁勉臣心中大骇,拧头又望了几眼。邵小琪也看清那些白鸟,叫道:“只有南礁岛才有这些海鸟,只是普济海匪为什么要用海岛提前通知我们。”
魏禺轻笑道:“公良友琴哪会如此好心?普济海匪是直奔此处而来,用这些海鸟可以提前发现此处。”
丁勉臣见魏禺如此轻松,寻思他早就料到如此,稍定心绪,以免让他看轻了,说道:“我即令岛上戒备,请将军率领水营舰队先行离开,如果敌势甚强,我也将率军从南侧撤退。”
魏禺望着丁勉臣,说道:“丁将军,你以为此次普济会出动多少兵马?”
丁勉臣想了想,说道:“我军在驻有一万两千的兵力,每次出动却控制在三千之下,用意就是要掩藏一部分实力,在公良友琴眼中只怕不足一万人。”
邵小琪讶然问道:“将军问你来敌人数,丁将军却说到这里,小琪还是不明白来敌究竟有多少。”
魏禺竖了竖眉头,喝斥道:“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丁勉臣老脸一红,简言说道:“我以为来敌不会超过万人。”暗道:此时北面的普济运输船队当是疑兵,目的在于分我兵力。普济没有把握全歼我军,自然兵力也不会太多。
魏禺淡然说道:“差不多万人吧,普济也想让祝樊两家对普济有点信心,只怕志在必得。”望了天水一线处的深碧海水,徐徐说道:“船上只余少数军士守备,不作警戒,余下将士均退入岛中,将我的大旄立起来。”
丁勉臣惊惶说道:“将军,万万不可,若要设计,怎么让将军以身为饵?”
“有何不可?”魏禺眼中射出精湛电芒,直盯着丁勉臣的眼睛,说道,“你快去布置,勿要以我为念。”侧身对邵小琪说道:“你随我回屋里,我有几道手令,要你领人去传达。”说罢,也不顾丁勉臣为难的脸色,径直下坡,向木屋走过去。
大敌将至,丁勉臣只得先去布置。散在岛外的十数里外的哨船不及传令收回,他们的传讯大概会与普济海匪的战船一起到来,也许再也无法赶回来传讯。
无名岛西侧以及南端皆是刀削斧斫的悬崖,北面的地势也颇为陡峭,只有东北面抱着一个大海湾,地势平缓,普济海匪若要攻上岛来,也只有从那里上岸。渐往西南,地势渐高,也渐险阻。加上刚刚归岛的水营将士,此地驻军只二千五百名,若是来袭的海匪真有万人,其中凶险自然不言而喻。魏禺若有闪失,就是全歼来敌,也得不偿失。
丁勉臣勉强压下心中的烦乱,暗道:若为诱敌,出点纰漏才更显妙处,便令舰船上的将士上岸休憩,又令一队将士不动声色的到第一道防御工事那边加强防御,以免那里乱了阵脚,眼见海湾里的战舰注定要让来袭的海匪第一时间毁去,有些心痛,此时却顾不了这些,传了十几道命令,便返回大帐所在木屋。
魏禺伏在书案前疾笔不休,邵小琪正将他写完的信件制成信丸封腊。
魏禺抬头见丁勉臣进来,放下手中笔,问道:“布置如何?”
丁勉臣将所下达的诸条军令简述一遍,说道:“由戚营尉在那里督办。”
魏禺点了点头,说道:“这几封信件,你选几名死士分别送到东阳与雍扬。”
丁勉臣疑惑不解,问道:“为何不急令李将军集结另外两处的驻军水营来援?”
魏禺笑道:“此处受困,李印自然会来援,无需专门传令。我只怕他来早了,却不怕他来晚了。”转身对邵小琪说道:“我有一道手令,你带去寻李印,莫要让他来早了。”
丁勉臣说道:“请将军还是离开此处亲率大军来援勉臣,将军来援之时,勉臣当会设法让敌军离开舰船。将军若有损失,屠尽来寇残贼,也偿还不得。”
魏禺说道:“是谁领军还不知晓,若是赵威胥,任你千般挑诱,他也不会上当。普济海匪主力不上岸,我便是率军来援,又能奈何得了他?”
为了截断普济与温岭之间的粮路,魏禺带来的战舰多是轻便快捷的中型船只,以狼群觅食的战术来击毁普济补给船队的护卫船舰与运输船,却无法与大型的普济水营战船编队抗衡。若要取胜,只得将普济海匪诱上岸决一胜负。便是如此,要以优势不明显的兵力击败来犯强,也殊为不易。
丁勉臣心里奇怪,魏禺并不强求围歼盘踞温岭城中的普济军,此时又显得杀气腾腾,势有不尽灭来犯之敌不罢休的意思。丁勉臣心里想了许多,俱是无法问出口的理由,望了邵小琪一眼,见他一脸委屈,估计适才劝谏时被斥责了一番。虽是如此,若是魏禺有闪失,就是尽屠来犯海匪,也是过大于劳,丁勉臣硬着头皮说道:“如今我江宁与普济相抗,占尽优势,便用堂堂之师,不出数年,也能将普济海匪剿尽,实无必要再行险计。”
魏禺目光转为凌厉,望了丁勉臣一眼,漠然说道:“我在交给江宁的信件已经说明,此役纵然我身故,你丁勉臣也是全功。”
丁勉臣骇然单膝跪下,恳声说道:“勉臣若有此念,雷霆击之。只是勉臣心中,将军却比那区区万名残贼重要万分,故有此请。”
魏禺也觉语气过分刻薄,扶起丁勉臣,说道:“普济海匪悍然出动,乃是要重整志气,围不围歼温岭的残贼,无关大局,但是不重挫此路贼寇,普济气焰甚嚣尘上,尚且事小,若是祝樊两族也要蠢蠢欲动,则事大矣。”
丁勉臣说道:“既然如此,不如不战。我军来此三月有余,普济沉入这片海域的粮草军资已过百万石,已不容盘踞温岭的残贼不退出陆地。大功已成,我军避之,也是凯旋,贼寇劳师而来,无功而归,锐气尽折。”
魏禺戟直背脊,昂然说道:“区区万名残贼,尚不能让我魏禺回避锋芒。”自信的语气中透出强横霸道的气势。丁勉臣微微一怔,却未再言。
丁勉臣心神为之所慑,不再出言劝谏,想到此役魏禺若是有失,自己也无脸独活,却是如此,心中弥漫出一股豪气,在心臆间激荡。
魏禺小声吩咐邵小琪:“我虽然在手令有所言明,我若身故,诸军不得轻进,应徐徐撤退。那时李印未必会听从已亡人的命令,你随在李印身边,当要劝阻他,他若不听,我再给你道手令,到时则由他的副职郑苍生暂掌兵权。”眼望着空处,徐徐说道:“禺从雍扬城头被先生救下起,便心有仰慕。初时为感先生不杀之恩,后又感先生授艺再造之情,此时才明白先生舍身之外再无他物的大义。禺历事虽不多,但也明白世间只有先生一人能立国为民,禺离大义甚远,一身杀戮,终身不能及,但愿能身为先生一器利刃,以僻道途。”
丁勉臣心中震撼难以言表,未见徐汝愚之前,听闻诸般事迹,心想此人雄伟俊逸可及天人,龙岩归附虽然出乎家族利益的考虑,但也有一分对徐汝愚的仰慕,但是与徐汝愚匆匆见过两面,印象却是寻常的很,心里明白潜龙善藏于渊,但是心里的敬慕却弱了一分。但与魏禺共事数月,只觉他任事专断果决,武道虽无一品,但是军略政务常人远不及他,身上自然透露出一股霸道强横的气势。丁勉臣自谓武道修为不弱他,却也以为若真与他相斗,必会慑于他的气势发挥不出真正的实力而落败于他。
魏禺为人冷漠专断,然而处事却让人信服,丁勉臣初在他手下共事,心中不免有怨言,时日一久,也折服于他的才华之下,此时听他说及徐汝愚时的语气,心里震撼难掩,暗道:可以想见徐汝愚真正的折人气度,让人如沐春风而无所觉也。
魏禺信步走出屋外,丁勉臣心志也坚,不再多言,安排死士与邵小琪一周出海。岛上有几艘明轮海船,短程可用人力车水,行速甚疾,普济海匪就是在外围布网,明轮海船也能轻易突破封锁线。
邵小琪走后不久,崖顶哨楼正发出警讯,低沉的号角声一阵紧过一阵,骤然压在众人心头如万钧磐石。眨眼间,已能望见一杆高桅浮出天水际线。
魏禺向海圩处望去,刚刚下船的将士又慌忙向战船行去,预先得知敌寇将袭的并无几人,海圩处一片混乱,落在林济眼中却是毫无防备措手不及的样子。
魏禺见寇船尽数浮现在海平面上,当中一路正对着这边的海圩,两翼散成弧形,形成一个巨大的线形阵欲要将整座荒岛吞到里面,魏禺对丁勉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