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英雄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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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英雄志- 第2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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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者突的睁开双眼,两道目光如同电芒一样射在三人藏身的草丛,勒了勒车辔,止住马势。 
  秦钟树推了推徐汝愚,说道:“咱三人让人家发现了。”当先振衫走了出去,向着马车躬身长揖,朗声说道:“小子秦钟树,仰慕岫烟姑娘久矣,只望得窥岫烟一面,死而无憾。” 
  车帘掀开,一个少女钻了进来,望了钟钟树一声,“咦”的一声,向车厢内说道:“是今夜扒在墙头偷窥的无懒汉。” 
  星月光暗,那个少女一眼窥清秦钟树的相貌,大概就是那个用树籽弹击秦钟树的丫头,不过容颜秀丽,却非他所描述的那般黑面糙脸,车厢内还有一人吐息微微,想来那人就是近来艳名传遍忻州的花岫烟。忻州向来不是富贵乡,山穷地贫,绝非艺伎声名鹊起的佳地。 
  徐汝愚不情不愿的半侧身子,与冯哥儿一起跳将出来。 
  秦钟树哂然一笑,说道:“先贤尚有东墙之女,奈何小子聆听仙音而不自禁,还望岫烟姑娘不要怪罪。” 
  车内传出慵懒酥软的声音:“岩老,掌起灯来。” 
  驭车老者点起一盏风灯,昏黄的光晕笼罩着青灰色的马车,秀丽少女掀起车帘,只见一具柔弱的躯体垂头向外挪移,云鬓微倾,那一片黑泽就幽远的梦一样堆在胸口,让人喘不过气来。螓首微抬,如一道眩华闪过,精致研丽的面容起了一个浅浅的笑,印着水迹的清亮眸子将风灯的光晕一下子掩去。 
  秦钟树怔站在那里,不知过了几许,才回过神来,神志一凛,又长揖而下,说道:“小子得偿所愿,告辞。”推了推还怔怔出神的徐汝愚与冯哥儿,毅然转身离去。 
  “请稍待。”花岫烟启唇说道。 
  秦钟树如被定身一般凝住身子,僵硬的转过来,问道:“岫烟姑娘有什么吩咐?” 
  “先贤有骑墙之美,难道也受嗟来之食?” 
  秦钟树只觉脸上火烫,怔在那里不知如何言语。 
  花岫烟说道:“我观三位风致英朗,卓而不群,难不成甘愿坐在宅墙底下去讨嗟来之食?我将往范阳一行,蔡家举贤不避寒庶,三位可愿随我前往范阳以谋仕途?” 
  秦钟树缓声说道:“呼兰虎视之下,蔡家焉能久安?”花岫烟听了此话,娇躯微微一怔,却逃不过徐汝愚犀利的余光。 
  花岫烟说道:“呼兰势强,奈何有燕山之阻,纵有带甲百万,也越不过渝关天险侵犯蔡家。” 
  秦钟树哈哈一笑,说道:“呼兰要侵范阳未必只有渝关一条路。何况真正的天险却在民心,燕山之险不过为得势者用,我一微躯亦能将其踏在步履之下。”秦钟树昂然阔立,似乎此时才是他的真容。 
  徐汝愚听了也不禁动容,心里暗赞,尘世之中果真藏纳贤良。又想:他语气中对呼兰并无恶感,怕是正合了花岫烟的心意。此时却不得不敛起声色,静观花岫烟的反应。 
  花岫烟动容说道:“听得李公子一言,才知李公子乃真伟丈夫,天下谁能得李公子相助,天下可致。” 
  秦钟树敛容说道:“不敢当此誉。岫烟姑娘若是不弃,我等三人倒愿随岫烟姑娘一同游历天下,增识广闻,待到升平之世,再出来濯缨弹冠不迟。” 
  冯哥儿暗中扯了扯徐汝愚,低声问道:“秦小子,今日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先前那个东墙之女,又什么嗟来之食,现在又说濯樱弹寇,我头都晕了。” 
  徐汝愚见花岫烟巧笑嫣然的望过来,暗忖:该去范阳了。轻咳一声,说道:“冯哥儿,旧朝时有一个美男,其邻有女,常扒在墙上偷看他,后来有人作赋称赞此事,秦小子以此搪塞他的好色之心。不过赋中那人就叫登徒子,秦小子这么说颇为不当。”秀丽少女扑哧笑出声来,徐汝愚向花岫烟欠了欠身子,说道,“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李三友受教了。”又跟冯哥儿说道:“濯缨弹寇都是指说人去做官,秦小子是说等天下太平了,再去做官。” 
  听了徐汝愚一席话,花岫烟眼中果有异色,与驭车老者换了个眼色,柔声说道:“秦公子、李公子、冯公子,尘垢不掩美玉,三位饱读诗书,又历尘世,卓识洞明,可教诲岫烟的地方多矣,岫烟能与三位同行,三生有幸。” 
  那秀丽少女说道:“你们这般样子可不成。”掷出一袋钱,说道,“你装束整齐,再备一乘马车,明日来醉阳楼寻我们。” 
 
 
 
  
 ~卷十五 第九章 纸上谈兵~
 
  车迹远逝,蹄音渐杳,秦钟树怔怔着夜色迷离处。徐汝愚连推了他数下,才见他回过神,笑道:“你在花岫烟面前,倒能敛起色心,装作昂昂男儿。现在只需治一套行头,搞驾马车,以后就可以天天相随你日思暮想的岫烟姑娘了。” 
  秦钟树幽叹一声,没有言语,转身往来处走去。 
  有了一袋钱,诸事方面,次日清晨三位换了一身整齐的行头,乘着一驾马车,赶到醉阳楼。向楼下的伙计报过花岫烟的名字,才知道她早就吩咐下来,那名伙计领着三人径直到了后宅的一处小庭院里。 
  看见清寒晨光中娉婷依花树而立的花岫烟,徐汝愚也不禁眼前一亮。在花树疏曲虬枝之下,清瘦的花岫烟尤显柔弱,也无需掩饰,自然就显露出一付色授魂予的模样。 
  徐汝愚容貌也算清俊,只是换了身褐色旧衣袍,腰带束得松跨,背脊佝偻,冠发凌乱,目光不断在花岫烟及秀丽少女身上游离不定,颇有猥琐的暧昧,与穿着淡青绸袍、戴着青色高冠的秦钟树站在一起,立时相形见绌,便是相貌长得粗犷的冯哥儿,仪表也比他来得堂正。 
  花岫烟眉头微微一皱,望向秦钟树的一瞬,却极自然又舒展开来,让人如沐春风。徐汝愚看在眼底啧啧称奇。虽然对形貌加以掩饰,却不敢断定花岫烟与那个叫岩老的看不出破绽。暗忖:只巴望花岫烟只对秦钟树有兴趣,莫要将视线投到他身上来。 
  花岫烟露出嫌厌之意,徐汝愚知情识趣的去与那秀丽少女热络感情,也学花岫烟“瑞儿瑞儿”的唤她。北唐流贼四起,花岫烟却不畏城外兵荒马乱,众人喝过早茶,就套着马,向城外赶去。 
  花岫烟、花瑞儿乘一驾马车,那个叫岩琅的老者驾车,徐汝愚、秦钟树、冯哥儿乘一驾马车。冯哥儿御车,坐在车左,秦钟树要与花岫烟说话,坐在车右,徐汝愚只得屈着身子蹲在两人身后,也不愿躲进车厢里错过与美人亲近的机会。秦钟树与花岫烟的话插不上,便跟瑞儿说话,瑞儿初时还应承他,徐汝愚就越发放肆,涎赖着脸,说些香艳典故,斜着目光在瑞儿身上瞄来瞄去,露出读书人皆有龌龊思想的真面目来。瑞儿碍着花岫烟的颜面,不便发作,秀丽的面容青一阵白一阵,后来索性躲进车帘后面去。 
  徐汝愚在秦钟树与花岫烟之间插了一会话,无奈俩人不搭理他,不接他的话茬,自己也觉得没甚意思,向后一躲,滚进车厢里去,嘴里唱着:“新台有泚,河水湥郎}。 
  嬿婉之求,籧篨不鲜。 
  新台有洒,河水浼浼。 
  嬿婉之求,籧篨不殄。 
  鱼网之设,鸿则离之。 
  燕婉之求,得此戚施。” 
  冯哥儿在外面嚷着:“李三,你唱的什么东西,我一句也听不明白?” 
  徐汝愚在车厢里也不答话,继续唱道:“新台耀眼,河水之涛漫漫,美好的希求,得来的却是只癞蛤蟆,新台高耸;河水之涛荡漾,美好的希求,得来的却是只癞蛤蟆;鱼网新结,飞鸿则离飞,美好的希求,得来的却是只癞蛤蟆。” 
  花岫烟、秦钟树一起发声笑出,冯哥儿依旧不解歌意,只听见花瑞儿在车厢跺脚啐骂。 
  北唐城四面环山,是处盆地,西边的陉口平坦些,两驾马车先向西行驶,越过庙前山,又沿着西山西麓的雪原向南,又折入东去,行了三四日,其实离北唐城也不过五六十里直道。徐汝愚每日逗瑞儿取乐,将她逗得将发作的时候便避入车厢里。 
  徐汝愚在城中虽然不知城外详情,但也知李思训不能这么轻易放过自己,北唐城外的山野定然遍布着搜寻自己的好手,并且近来流民军闹得正凶,这两驾马车在北唐山野间穿行,却未遇到任何阻滞,不由让徐汝愚心里疑虑丛生。 
  马车越过东面的陉口离开北唐,虽说路途崎岖些,却只需一日时间,如此曲折绕行,行到险峻处,众人常下车来,饮酒赏景,却似士子佳女驾车郊游。 
  天下零乱,士子皆以能谈兵为耀,秦钟树也概莫能例外,秦钟树有心在花岫烟面前卖弄,指点山川,哪处利伏兵,哪处利冲锋,哪处利围阖,哪处又是兵书上所写的生地、死地、交地、浮地,竟将北唐各处的地形解说得一目了然。 
  花岫烟似乎有意考较秦钟树,愈是后来,马车所行之处愈险, 徐汝愚也是愈到后来,心中惊谔愈甚。瑞儿也凑兴围来问道:“听秦公子的口气,北唐若是你领兵来攻,也是易如囊中取物?” 
  秦钟树微微一怔,给瑞儿的问题吓了一跳,望了花岫烟一眼,却见她顾盼生姿的明眸满怀期待的望着自己,心头血一热,说道:“那是当然。” 
  瑞儿“嗤”的笑出声来,说道:“瑞儿没读过什么书,却也知道北唐自建城以来,已有千年,却未曾让人攻陷过。” 
  徐汝愚躲车厢之间,随口接道:“以百年前呼兰南侵围攻北唐一战最为惨烈。史载,呼兰王褚师贾魏亲冒矢石督战,以重型抛石弩日夜轰击城垣,以至于城墙伤痕累累,城头几乎没有完整堞口。数几万名弓弩手列阵于城下,旬月时间,昼夜不息向城中射击,箭雨如蝗、遮天避日,压向北唐。城头集羽,使新箭无处插,更多流箭飞越城头,射入城内,陈规曾以十钱一支从民众手中回收,耗万金得百余万支利箭。那次呼兰南侵,数年间,陷中原百城,惟北唐在陈规与吴东造坚守之下,五年不克,损兵折将近二十万,呼兰王褚师贾魏亦在城下病殁,终因强攻北唐而不得,呼兰铁骑黯然退回阴山南北。褚师贾魏乃呼兰千年第一贤王,秦小子,你莫以为比那褚师贾魏还厉害?” 
  徐汝愚无法提运丹息,但是五识敏达,花岫烟三人虽然极力克制,但在徐汝愚听来,他们的气息紧一阵缓一阵,全不似刚才那么闲适。徐汝愚心中冷笑,暗忖:呼兰用间果真厉害,有多少人能识得娇媚如花的花岫烟竟是呼兰遣往此处的细作,花岫烟颜貌研丽,擅歌舞清议,除去刺探军情,也能帮呼兰物色人才。 
  秦钟树完全不知徐汝愚说出那番的用意,只当他借典故打击自己,怔了半晌,说道:“北唐虽非遭人攻破,却非没有攻陷的可能……” 
  徐汝愚在车里抢着说道:“水攻也,悬瓮山位于城西,晋水出焉,经南城而入汾水,悬瓮山有空谷可蓄水,修渠以变水道,灌淹即可陷之。” 
  秦钟树忙说道:“北唐西边悬瓮山,晋水从那里边流出,绕过城南,注入东边的汾河,其固然可视为城池依凭的天险,但是事犹有两面,春夏雨季,山洪暴发,河水暴涨,可筑人工河床,修筑堤坝,决晋水入坝,以灌北唐。李三兄弟倒也读过《大荒史》,唐尧始建北唐城,其后百年汾郡智氏欲陷北唐,曾用此计。” 
  瑞儿说道:“北唐依旧峙立于焉,那岂不是说智氏用水攻也未能陷下北唐?” 
  徐汝愚在车里瓮声说道:“秦小子说了,事情犹有两面,智氏筑坝拦水欲陷北唐,却让唐氏遣人抢先掘开另一侧的堤坝淹了智氏的大营,那一战,智氏溃败,智氏从此灭族。” 
  然而《大荒史》对此还有一段记载:水淹智氏大营,终也漫到北唐城下,不过那时唐氏业已大胜,挖引渠将积水排干,却未料北唐城因此而接连多处崩塌。 
  唐尧建城时考虑过水攻之计,板夹夯土技术,加盐加鸡蛋,异常坚固,中间还加固木桩、石础,悬瓮山蓄积的水势尚冲不毁这么坚固的城池。徐汝愚尚记得当年听父亲讲这段史实时一言道出破城的要旨:引水浸城,再抽去水,待干涸以后,城墙即会倒旋崩塌。 
  六百年前,历时三十八年的昭武焚典,将《大荒史》中有关这一段记载抹去。今人读《大荒史》,只知智氏欲用水计陷城而自淹之事,却看不到积水排干、城墙倒旋崩塌的记载。 
  秦钟树博学多识,已让徐汝愚心惊。徐汝愚只怕秦钟树也知这段典故,故而接过他的话头,免得他将破城之策泄给花岫烟。静听他气息如常,才知他不知道真正的破城之策,又不由暗悔适才锋芒太露。 
  花岫烟微微叹息,说道:“北唐城池坚固,悬瓮山上蓄水离与城碟相平,智氏便是计成,也未必就冲得毁城垣。” 
  徐汝愚嘿嘿一笑,待要出言戏弄几句,听见秦钟树、冯哥儿两人的气息渐促起来,掀开车帘望去,却见远处山崖转身走出一人。 
  北地天寒,那人却穿着单薄青衫,腰间悬着一柄铁剑,素绢束住长发披垂身后,神态间洒然之极,居高俯视花岫烟等人,说道:“诸位在此高谈阔论,岂不知世间惟有呼兰人极欲攻陷北唐?”目光如电缓缓扫过众人,目光在掀帘露出头来的徐汝愚脸上停了一瞬,眉头一皱,说道:“十万围城,北唐曾历经七次,七次犹岿然不倒,你们一干人在此纸上谈兵,就能想出攻陷北唐的奇策?” 
  徐汝愚暗忖:樊文龙为何现身此地?难不成李思训将我负伤遁走的消息广传天下?樊文龙将我认出,却不出言道破,反而缓下语言,为自己掩饰,又是何意?不敢大意,顿入五觉归心之境,只要樊文龙一杀来,便是拼得伤势加重,也要强行运息远遁。只是那时只得依靠赵景云他们强行突破瑶光殿高手的围杀。 
  秦钟树笑道:“不过随意寻点谈资,以衬山野雪景。” 
  樊文龙哂然一笑,说道:“你们的谈资未免有太多的杀机。”踏着陡峭的崖壁,如履平地,缓步走到马车跟前,说道,“余杭樊文龙,初至北唐便听说岫烟姑娘的大名,未料能在荒野雪原相遇。岫烟姑娘大概也是希望在离开北唐之前能寻着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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